第十八章 七弦的決意(三)
燭影重疊,微光搖曳,蒼白的指骨泛著盈盈光輝,宛如上好的陶瓷。鑄劍閣大公子的面色卻是詭異的,震驚、錯愕、渴望、期待、痛苦以及茫然種種,似是把人世見所有情感都布到了這張白玉無瑕的面孔上,七弦琢磨著手上這塊籌碼已足夠貴重,高靈修若再跟她討價還價,實在很沒道理。
但,這也不是沒可能的。就如在上次禁軍圍剿西京苑時靈均能趕在蒼梧被非禮之前及時出現一樣神奇,高靈修也可以對她這款籌碼毫無興趣的,蒼梧在制定逃命計劃時,壓根兒沒指望過靈均可以趕回來,臉他能不能活著回來,大家都是沒把握的,可誰知道蒼天這會兒意外的眷顧他們,竟然在靈均將西京苑門口的禁軍引向擎天崖時,從崖底撲騰上來一群鷹凖!
鷹凖這東西在淵棲王朝之前的傳說里,一直是可怕的會吃人的龐然大鳥,官兵一看崖底撲來一群大鳥,那鳥樣還跟史書上記載的鷹凖一模一樣,立刻嚇得以為天意不讓靈均死,折了戟掉頭就跑。
靈均雖對那景象倍感嘲諷,但沒人追殺他畢竟是件好事,於是很不放心的偷了小路跑回了西京苑,哪知西京苑竟然烽火硝煙打得熱鬧朝天,他一路衝進來只覺屍橫遍野,屍野盡頭蒼梧被一個中年官員壓在身下,衣衫凌亂,他怒到極處壓抑著砍人的慾望,冷冷道:「不想讓我切斷你的手的話,就立刻拿開。」
折疏滿頭大汗的蹲在荷葉上給七弦施術,得了司墨染帶來的心臟,七弦終於醒來,把累得不省人事的折疏送到屋子睡著后,她便去外面尋人,尋著尋著便尋到了蒼梧那,她眼睜睜看著那個好色禁軍探手撫向蒼梧小腰處時,她從地上撿了一把不知是誰扔下的破劍,結果她還沒來得及提劍劈下去,靈均就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還施施然的把鋒利的劍尖對準了色禁軍的腕骨,他那一劍下去,色禁軍的右手就非得殘廢不可。色禁軍很識相,果然把手從蒼梧衣服里抽了回來,臉上尚且帶著色慾沒有得逞的遺憾。
彼時撞那英雄救美一幕的七弦認為那情那景很像妻子被混賬官兵上門侮辱,丈夫怒不可遏要殺官為妻報仇的戲段子。可惜靈均沒有給她旁白的機會。
此番輪到她與高靈修默默無語,七弦不動聲色的面孔下其實在強烈的期盼著——高靈修速速咬著白骨妥協吧!
在她默默吶喊第無數遍的時候,高靈修突然從軟綿綿的睡榻上精神抖擻的站了起來,過於激烈的動作掀翻了伏在他胸前獻媚的舞伶。
啊,她竟然現在才注意到這個舞伶。
她專註的望著嬌柔美貌的舞伶,思索著她到底是一開始便在這裡呢,還是途中過來的呢?
她還沒有得出結論,高靈修便已快步上前搶走了她掌心裡擱著的白骨。
嗚,那故作鎮定里摻雜著的激動之情,的確只能用「搶」字來形容。
高靈修緊張的握著白骨仔細瞅著,七弦嘆息出聲:「別看了,這根骨頭不會易容,你母親的食指曾經被切菜板子斬斷了是吧?那個傷口是仿冒不了的,你可以回憶回憶,看看我是否在拿別人的骨頭騙你。」
眾人對七弦收藏骨頭的癖好很習以為常,此時皆靜待一旁等著事情發展下去。
高靈修端詳著白骨好一忽兒,才道:「的確是真的,你想跟我交易什麼?」
七弦舒了一口氣,差點以為要緊張的背過氣去,她放心的摸著耳廓,憨厚一笑:「我還沒想好。」
這事後來被楚楚楚拿來取消七弦的原料,雖然她一向維護七弦,並且大有可以為了七弦被人五馬分屍的覺悟,但在娛樂七弦這項節目上也她也不遑多讓。
七弦以要把她送入空桑大澤威脅她,也沒有讓楚楚楚放棄這項娛樂,這簡直要命。
在與高靈修達成協議后,七弦自認為與鑄劍閣的恩怨到此算是個結尾,於是要求他放了翠煙,但高靈修是這麼答她的:「你要拿母親的白骨交換翠煙?」
七弦捂著肚子覺得肚子疼得她怒火直躥,但靈均何等聰明,在她的怒火還沒有爆發時,他一把捂住她嘴把她拖出了鑄劍,出了鑄劍閣,靈均很沒有輕重的一掌拍在她腦袋上,拍得她眼冒金星:「你做什麼!」
靈均語重心長的囑咐她:「你只是跟他達成一項協議,而不是結成同盟,不要掉以輕心,他還是我們的敵人。」
七弦摸著後腦勺,哈哈乾笑:「我以為有贈品。」
既然他們沒能把翠煙交易出來,營救翠煙的計劃就必須得繼續下去,但是,已經跟高靈修撞上了面,再要神不知鬼不清的救翠煙,委實麻煩透頂。
鑒於計劃沒有制定出更詳細的策略,七弦決定先找一家麵館填腹等窮鬼老人歸來,也許他會帶來轉機也說不定。
——算盤是這麼打的,但他們將一碗烏龍麵從午時三刻吃到未時一刻,也沒有見到窮鬼老人的蹤跡。麵館老闆在瞪了他們很多眼也不見效后直接催促他們:「客官,我們要打烊了,你們是不是……」
七弦從桌子底下伸腳狠狠踢了蒼梧一腳:「再上四碗烏龍麵和三籠肉包子!」
「好嘞~」老闆甩著抹布很殷勤的去準備,不再提打烊的問題。
蒼梧乾嘔了一聲:「我吃不下了,你們還吃?」
七弦搖頭:「不,我給你們點的。」
楚楚楚一腦勺磕在桌面上,桌上3個大碗震出幾滴水沫星子。
帶四碗面三籠肉包子過後,楚楚楚並蒼梧靈均二人跪在牆角猛烈嘔吐起來,食物剛進了他們肚子就又出來,酸臭味還沒來得及發酵,只是形狀噁心了點。七弦噁心的轉了視線側臉趴在桌子上瞅著門口。
窮鬼怎麼還沒回來~
三人吐了很久,久得七弦幾乎睡著,此時門口腳步聲蹭蹭蹭傳來,七弦勉強張著眼,果然見著窮鬼老人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弓著身子幾乎用爬的姿勢把自己扔進了屋子裡。
他甫一進門就見牆角蹲著的三人,嚇了一跳,待看清牆角堆著的一坨坨細軟物質時,他捂住嘴趴在地上不停的乾嘔。
七弦沏了一杯茶給他端過去,細心的慰問:「還好么?」
窮鬼老人嘔了一會,喝乾了七弦端的茶,又衝到桌邊直接堆著壺嘴喝了大半壺,茶水滴子順著他的唇角大量漏下來,他心滿意足的拎著袖子抹了一把,喘息道:「假、假、霓、霓裳、進、進了、了、左、相府。」
七弦將他這句話以適當的語速整理一番,驚愕的不能自已:「咦~~~」
楚楚楚三人吐夠了,虛弱的扭了身正逢窮鬼這番跟蹤結果出口,各個皆是震驚的目瞪口呆。
窮鬼老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扶著桌沿繼續喘息著:「我親眼看到她進了左相府,守衛的人對她很恭敬,所以我猜想她應該是左相府的人,可是左相府為什麼與七弦為敵?相府公子不是喜歡七弦呢么?」
他喘息期間還能如此順暢的說乾脆這一長串的話,七弦讚賞的又給他沏了一杯茶:「也許司墨染他娘給他相中了一個名門閨秀做夫人,這名門閨秀得知司公子竟然看中了本姑娘,憤恨哀怨之機,便動了斬殺本姑娘的歪心——這,本姑娘是可以理解的。」
楚楚楚將將扶著蒼梧的大腿起來,聞言一個不穩又跌了下去,七弦疑惑的瞥她一眼,踱過去扶她起身:「你吐的太虛了?那就到凳子上坐坐吧。」
楚楚楚覺得七弦最近變得越發生動活潑,沒相見之前,七弦一直死氣沉沉的,話不多,表情幾乎沒有,而且對什麼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可見面之後,七弦的性情就一直在變,變得越來越厲害,現在成了比她還要活潑的正常姑娘。
她不知該欣慰還是該糾葛。
聽了窮鬼老人的報備,再結合她通過寄在他身上的頭髮絲所看到的,七弦沉默很久,不言不語。
靈均大約猜測出了她的心思:「我們去一趟左相府吧。」
七弦驚訝的望著他。
靈均拍拍身上沾著的灰塵,漫不經心道:「反正就算我不說,你也早就打算這麼做了,不是嗎?」
七弦愣了愣:「哦,你竟然會知道。」
靈均伸手撫上她頭頂,揉亂她一頭黑的似血的長發:「你的小心思,一點都不難猜哦。」
俊顏含笑,是致命的吸引力。
人生第一次被做這樣親密舉動,七弦有些緩不過神。
倒是一直沉默的蒼梧突然扯了扯靈均的衣袖,靈均低頭挑高表示疑惑,蒼梧面無表情的與他對視好一會兒,突然怒氣沖沖道:「你太花心了!」
眾人:「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