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情殤(十二)
‘叩、叩、叩’
不知道就這樣趴在桌上睡了多久,睜開眼睛時屋裏已經黑了。
‘叩、叩、叩’
“什麽事兒?”
“四公子,三公子吩咐奴婢端了飯菜過來!”
“嗯,放在門外吧!”聽聲音不是鈍珠,她現在應該在前院幫忙吧!
幾個月前,我將鈍珠許配給了高柱。原本的管家高姚已年邁,卸下管家一職後就由他的兒子高柱接替。鈍珠跟了我這麽多年,雖然原本是想在外邊給她找個好人家,可她死活都不願意離開齊王府。不過她年歲已早過了該是出嫁的年紀,想到她平日與柱子感情也不錯,而柱子也對鈍珠有意,所以我就做主為他二人辦了婚事。婚事也還算風光體麵,我想也不會委屈了鈍珠。
“這….是!”
門外猶豫了會兒,還是將端盤放在了地上。
已經是這個時辰了嗎?我伸了伸被壓得有些發酸的胳膊,朝窗外看了一眼。本來是說回屋換衣服的,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睡著了。我想高孝琬沒有過來叫我,應該是以為我剛剛回家太累的緣故而想讓我休息一會兒吧。
‘吱噶’
我拉開鎖上的門,眼前被黑壓壓的龐然大物擋住。
“咦?你……”
“沒人…看見我!”
我什麽時候要問你這個了?忍不住皺了皺眉,看了眼蹙在門口的羲。
“拿進來吧!”掃了眼地上擺放的東西,轉身進屋在桌邊坐下。
跟著身後的羲將手裏的端盤輕放在桌上,一聲不語地站在旁邊。
“你手裏拿的什麽?”瞥了眼羲手腕上掛著的料子。
“是白天侍女放在門外的袍子。”
“袍子?”是素服嗎?應該是高孝琬叫人拿過來的吧!
“給我!把燈點了!”
我接過羲遞過來的素服,看了眼他轉身點燈的背影,有些歎氣。他就是這種性格,從來不會做多餘的事兒。不,應該是我沒有說的,他從來就不會主動去做。就連在這種屋裏漆黑的情況下,我不發話,他是絕對不會主動點燈的。我想,他絕對不是一個慣於侍候人的人。
當羲將燈點亮轉身過來時,我已經在開始解盤扣了。其實我很不喜歡這樣的盤扣,不僅麻煩還一顆接一顆,從領口到下擺就夠你解好一陣子的。
“我來吧!”
“呃?”當我還在驚訝時,羲已經晃到我麵前伸手在解開我胸前的盤扣。
嗬!看來他也並非我以為的那麽木訥嘛!
“公子要去大廳嗎?”
“嗯!你在屋裏等我吧!”話剛落,就感覺胸口的手停了停。
“桌上的飯菜,你先吃吧!”
“嗯,是!”
胸前的手又繼續操作,盤扣一顆顆的被羲麻利的解開。
“他…今天來了。”我盯著正在扯袖口的手,說得有些心不在焉。
“嗯?”羲的手又停了停,但是很快的扯下袖子,將從我身上脫下的袍子放下,拿過被我放在桌上的素服。
“原以為他不會來的,沒想…還是來了!”而且還穿了墨袍。
墨袍也是素服的一種,隻是一般人家辦喪事都穿的白色素服。即使是皇族遇喪事,家人也都是著素服的,而作為當今皇帝那怕是親人去世也是不能親身前往吊祭的。作為臣子遇到喪事,更是要告假在家服喪,不得服喪上朝。
即使這樣,高湛還是來了,而且身穿墨袍前來吊祭。高湛的母親婁太後去世時剛好我離開鄴城與他缽兩兄弟去了突厥。聽說當時高湛居喪卻不換喪服,仍身穿緋袍置酒作樂。宮人給他進白袍,被憤怒的高湛擲扔在地下,和士開也請高湛暫時停止宴樂,被高湛拽住衣領毆擊了一頓。到底事實如何,我無從得知。但是對於謠言我是不信的,因為我知道高湛其實是個孝順的人,雖然表麵看起來什麽都不在意,但是對於自己的生母,他還是很關心的。婁太後自從身體不適後,還是長廣王的高湛便時常進宮探望就足以說明了他對母親的感情。
“公子…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咦?我嗎?”我有笑嗎?沒有呀!
“我說的不是臉上,而是心裏!”
“嗯?”我有些驚訝,驚訝的不是被羲看透了心思,而是沒料到他也會這樣和我說話。
“嗬!你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咦?什麽?”半跪在地上為我扣下擺盤扣的羲有些驚訝的抬頭望著我。他頭上的鬥篷已不知什麽時候被掀開,披在肩上。
“沒什麽!隻是…其實這樣也不錯!”起碼暫時,我不會感到無聊。
“唔…是嗎?”羲仍舊半跪著,低垂著頭,盯著下擺的盤扣。
“好了嗎?”我扯了扯袍子,拉起下擺。
“嗯!好了!”羲連忙回神,站了起來,霎時讓我感覺到有壓迫感,因為他實在是太高了,按米計算應該是不止兩米吧!
“公子?”羲有些困惑我突然瞪著他看。
“這樣看你很費力耶!”雖然我也不算矮,起碼也有178公分吧。雖然周圍的人也不矮,都是在180公分左右的,但是超過200公分的也隻有他了。
“啊?”
“把桌上的飯吃了,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繞過眼前的障礙物,拉開門出了屋。
我能夠想得到被我丟在屋裏的羲此時是怎樣的表情。可是我卻覺得這樣的表情和他的身形有些不搭配,確切的說是極為的不搭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壞,用巨犬來形容一個人,但是羲給我的感覺就想是被主人丟在一邊,黯然的巨犬。可是,我並不打算在意他的神情。因為我似乎覺得這樣很有趣,覺得他這樣的表情其實也不錯。
府裏好像已經變得很冷清了。前來吊喪的賓客也都回去了,宗室的親族也都陸陸續續的離開。忙了一整天的下人也都各自回屋就寢。偌大的王府裏似乎隻剩下被風吹的左右晃動的白色燈籠以及柱子上纏繞的白綢。
清冷的大廳除了幾個守夜的下人,隻剩下被夜風吹得亂晃的燭光。
“咦?四公子,您還沒歇下嗎?”一個正在燒紙錢的下人有些吃驚的望著我,聲音吵醒了正在打盹的其他守夜的下人。
“四、四公子!”驚醒的幾個下人趕緊站起來,有些惶恐的看著我。
“你們都下去吧!”
“可是……”
“這裏有我,都下去吧!”
“是!”幾人相視而望,雖然有些不安但也不敢違抗我,相繼離開了大廳。
“瑜哥哥,你真的是不想見我嗎?”慢步走向靈堂,撫在棺木上的手顯得有些顫抖。
“我知道…其實你最想見的不是我,但是…他今天有來,你也看到了吧?”一陣涼風從外麵吹進來,將牆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我不知道原來一直以來,你是如此的痛苦。讓你左右為難、讓你處在徘徊中了吧?”
將棺木推開一角,伸手探了進去,一股寒意從指尖傳到身體。棺木裏堆滿了冰塊,是為了防止高孝瑜的身體腐爛,也讓高孝瑜的臉顯得煞白,臉僵硬得像是與旁邊的冰塊同化了。
“你不喜歡這樣吧?但是啊,我也不想這樣…我也想隻當你們的好弟弟,可是就如你難以選擇那樣,我也很難選擇。我從未怪你最終沒有選擇我,也希望你沒有怪我最終也沒有選擇你。雖然我們最終選擇的都是同一個人,可是我們同樣也選擇了對立而站。真的很諷刺呀!”
“瑜哥哥,我會陪著他的。會守護他的一切,守護他的天下。這也是你最大的願望吧?你喜歡看到他站在最高處,喜歡他將天下盡收眼底吧?這一切,我都會去守護,那怕隻是為了我自己。”
“所以,”我用力將拉開的棺蓋蓋上,“不要留下遺憾!”當棺蓋掩住寒氣的一霎那,嘴角竟沒有自覺的浮起一絲含義不明的淺笑,連自己也不明白的笑。
“你怎麽在這裏?”
“嗯?”我扭頭看去,見宋宛如正站在大廳外,明顯的不想見到我的樣子。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
“呃?”顯然宋宛如很意外我這樣的回答,就連我自己也感到意外。
“你…你對瑜兒做了什麽?”宋宛如視線停在我撫在棺木上的手,急急地走過來。
“你以為我能做什麽?”這女人就這麽忌諱我嗎?她以為我能對已死的高孝瑜做什麽?難不成以為我會把他的兒子吃進肚裏不成?
“啊!”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看樣子她還真認為我做了什麽。
“放心!我什麽也沒做!而且,我根本就不會對瑜哥哥做什麽的!”
“是嗎?”宋宛如雖然看似放了不少心,但依舊是將信將疑的表情。
“信不信由你!”雖然我知道這樣對她說話不太好,因為不管怎麽說她都是高孝瑜的母親,當著高孝瑜的靈堂對著他的母親說些不太合適的話實在是不好。但是,我也不想因為這樣就特意的去說些恭敬的話討好不喜歡自己的人。因為這樣就不是我了。
“怎麽可能信?”
“……”盯著宋宛如笑得有些淒涼的臉,我能感覺到一個早年失去男人的女人在辛辛苦苦盼望兒子長大成人後卻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涼。高孝瑜的死對她來說無疑是絕望,我能看到她眼瞳有著黑暗的絕望……
“我以為隻要躲著你,什麽都會好的,可是…還是變成了這樣。”
什麽?她在說些什麽?
“為什麽?”
什麽?我冷冷地看著宋宛如突然抬起的臉,眼底裏盡是悲憤,還有恐懼……
“就算躲著你,你還是不放過我、不放過我們,為什麽?”宋宛如喊得歇斯底裏。
“我並沒有做什麽!”是的,我什麽都沒有做。
“沒有?的確是沒有。可是這才最可怕,什麽都沒有做卻操縱所有的人,哪一件事情不是因你而起?”宋宛如苦笑著,眼神空洞,仿佛並不是在和我說話。
“怎麽?默認了嗎?”
“……”我沒有回答她,因為我實在不想和她解釋,即使解釋對她來說也不過是牽強的借口。
“知道我兒子是怎麽死的嗎?”宋宛如錚錚的盯著我。
當然知道,大家都知道高孝瑜是因為醉酒墜河而死。但是我沒有回答她,因為我其實也不明白她問這個問題是何意。
“瑜兒水性很好!”
“呃?”
“嗬!你也知道的吧?”宋宛如笑得有些譏諷的意味。
我自然是知道高孝瑜水性很好,隻是她的話是什麽意思?
“你真的以為瑜兒會被水溺死嗎?”
“瑜哥哥他喝了……”
“喝醉就會忘記了水性嗎?”宋宛如搶道。
“……”我張了張嘴,竟也啞然了。的確,醉酒的確不會讓高孝瑜忘了水性。
“知道瑜兒是在哪裏喝的酒嗎?”
“哪裏……”我錯愕的盯著宋宛如顯得有些詭異的眼睛。
“宮裏啊!是在皇上的宮裏!”
什麽…意思?
“瑜兒在宮裏言語頂撞了陛下,被陛下罰大量飲酒。你覺得一直海量的瑜兒會醉到掉進河裏嗎?況且出宮時,皇上還命婁子彥與瑜兒同車,為什麽醉酒的瑜兒會在西華門下車?即使瑜兒自己在西華門下了車,為何同車的婁子彥不阻止眼睜睜的見瑜兒跌入河中呢?難道,你不覺得匪夷所思嗎?”
她到底想說什麽?
“你…其實是…知道的吧?”
什麽?
“你就是這個樣子!明明比誰都清楚明白,卻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虧瑜兒在世時這麽的在乎你,沒想死後卻什麽也得不到!”
“說完了嗎?”
“呃?”
“我可以離開了嗎?”
“哼!隨你!”一聲冷哼從宋宛如的鼻子裏發出,她沒再說什麽,走到靈堂跟前蹲下,將散落在地上的紙錢放入快要燃盡的火裏。
我側目看了眼棺木,突然覺得心裏空蕩蕩的,什麽也感覺不到,喉嚨裏饑渴得仿佛要燃燒起來。一刻也不想再留在這裏,快步走出了大廳。
本來還是暑天,晚風卻顯得異常的涼,院裏蔥綠的樹葉被刮得‘瑟瑟’作響。什麽都感覺不到的心突然覺得涼颼颼的。一片漆黑的天際什麽也看不到,但是沒幾個時辰太陽將會如平常一樣的升起,黎明終究還是會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