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行動
長川初靜,倦鳥知返。人跡罕至的原野上,晚風怒吼著從茫茫大地中呼嘯而過,帶著一股摧枯拉朽的氣勢,一路卷動著野地上半人多高的蒿草泛出一陣陣此起彼伏的波濤。一隻形單影隻的烏鴉,像是迷了路一般,孤孤單單地立在原野中唯一一棵已經苦死了的槐樹上,伴著“呼呼”作響的晚風發出幾聲淒厲的哭喊。撕心裂肺的聲音,聽著讓人心中發寒。
\t薑采薇穿著一件水綠色緙絲鬥篷站在呼嘯著的狂風之中,肆虐的狂風不斷地吹起她寬大的衣袖,吹得她長及曳地的裙裾如旌旗一般獵獵作響。
\t她伸出手,扶住頭上不斷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鬥篷帽子,望著遠處一輛逐漸消失在夕陽之中的馬車輕輕勾了勾嘴角。
\t似是喃喃自語,又似是在對身邊十分努力地想要站住腳,快要被風吹走的黃鳶說話:“真是可惜了啊。”
\t“可惜,,”黃鳶被薑采薇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弄蒙了,“小姐,你在說什麽,什麽東西可惜了啊,”
\t薑采薇望著將馬車的影子完全吞沒的,金燦燦的夕陽輕聲說道:“自然是蘇覺先生,那麽一個霽月清風的一般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t“確實是十分可惜。”黃鳶頗為讚同地點點頭,“都說蘇先生是經天緯地之大才,三歲讀詩,七歲能文,十歲便成了大儒秦勉禮老先生最後一個入室弟子,十六歲就憑著一篇《長川賦》聞名京師,不到二十歲他的才名便已經傳遍了各國。據說就連太學院的孟凡亭閣老辭世之前都曾感慨說,雲南蘇郎才思如神使鬼差,能司風雲。餘怨不能與君同生,餘恨與君共世而不如。可是這般風流爾雅,舉世無雙的人物卻還未入京做過一官半職就要隱逸了,倒真叫人替其感到惋惜。”
\t薑采薇轉過身輕輕歎了口氣,一邊向著不遠處自己的馬車走去,一邊幽幽地說道:“是呀,像他這般出類拔萃,世間少有的人物,還未實現家國抱負,就在這風華正茂年紀,長眠於黃土之下了,真是不得不叫人惋惜。”
\t黃鳶一愣,滿臉詫異的看了一眼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載著鬱鶯儀與蘇覺對未來所有的美好期盼和憧憬的馬車,搖著頭歎了口氣,轉身追上了走遠了的自家小姐。
\t拓跋覺倚在蕭通殿內的軟榻上,醉醺醺地打了個酒嗝,伸手將一張半指寬的絹條遞給了正在批閱奏折的蕭通:“嘿,我爹真會想~喂,咱倆估計要做親戚了。”
\t蕭通隨手接過那張絹條,看也沒看就順手放在了書案上,頭也不抬地敷衍道:“哦,是嗎,,可是朕怎麽記得,咱倆原本就是親戚啊。朕不是你舅舅嗎,,你說是吧,大外甥。”
\t拓跋覺一愣,發現蕭通這便宜占的,還真讓自己無法反駁。他的母親是北燕先皇的皇長兄成親王府的合禧郡主,是蕭通的親堂姐。雖是不遠承認,可真要是論輩分,他還真是得規規矩矩地叫蕭通一聲“舅舅”。拓跋覺見自己說不過蕭通,隻能趁著蕭通正在全神貫注地批閱奏折,悄悄對他翻了個白眼。
\t蕭通放下手中的朱筆,拿過案上的冰裂紋茶杯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說道:“別以為朕不看,就不知道你方才對著朕幹了什麽。”
\t拓跋覺滿臉嫌棄地撇撇嘴,衝蕭通作了個鬼臉:“是是是,你最厲害,你未卜先知,你腦門兒和後腦勺兒上都長眼睛,行了吧,,”
\t蕭通無奈地搖頭笑笑,伸手拿起拓跋覺方才遞過來的那張素絹看了看,輕笑一聲:“你父親倒是挺會想的,兩國結為秦晉之好確是對雙方都有好處。隻是,你也知道,我父皇膝下並無一女,皇室宗親之中也隻有你母親,萱兒,槿兒,還有休寧四個郡主。可你母親已經嫁給了你父親,萱兒是命定的皇後,槿兒與阿昶的關係你也是知道的。要是和親的話,就隻剩下休寧一人了。可是朕……”蕭通說著,眼神慢慢暗了下去,聲音也越來越小,漸漸地細如蚊蚋。
\t“可是你喜歡休寧郡主,不想將她拱手與人,”拓跋覺蹭到蕭通身邊,勾住他的肩膀替他把沒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你說,我說得對不對,,尊敬的舅舅大人~”
\t“真叫你說對了。”蕭通低頭一笑,“沒錯,朕喜歡休寧,想讓她進宮為妃。你說,這該怎麽辦呢,,”
\t拓跋覺拿起蕭通用過的杯子給自己斟了杯茶,一邊呷了著茶,一邊用一種不正經的聲音戲謔道:“今兒個晌午你還笑話我這般的浪子竟然也有了心上人,晚上你就告訴我你愛慕休寧郡主。這叫什麽,,風水輪流轉~隻是……”拓跋覺頓了頓,一改臉上平日裏那副吊兒郎當的神態,滿臉認真地思索著說道:“你為何會喜歡上休寧郡主,,她常年長在雲南,山高水長的,你恐怕連她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吧。難不成……”拓跋覺說著說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不敢確信地詢問道:“是因為今日晌午時,咱們在欽國侯府水閣中看到的那支舞,,”
\t“大概是吧,其實朕也不清楚。”蕭通望著案上被晚風吹得明明滅滅的燈火,眼神迷離而溫柔,“隻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朕耳邊不停地告訴朕:這個女子就是朕想要相守一生的人。這份心思,無關容顏,無關出身。隻是因為她是她,所以才想一直廝守下去。朕後來仔細想了想,這大概便是人們口中的愛吧。”
\t拓跋覺深深地吸了口氣,想像平日一般不正經地笑笑,可他努力了半天,卻發現自己一點笑意也擠不出來。
\t他拍拍蕭通的肩膀,坐到了蕭通對麵,露出一個十分沉重的表情:“真是諷刺,這世間最不應該動情的人卻偏偏動了情。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如今你的封後大典日期將近,大殿之後的三年之內,你都不能新納妃嬪。休寧郡主如今已到了婚配的年紀,等到三年之後,靖王爺肯定早就將她許給他人了。你要是想納休寧郡主為妃,就必須得趕在封後大典之前。可若是在大典之前接了休寧郡主進宮,就相當於當著天下人的麵,扇霽月郡主與欽國侯府一個大大的巴掌。我可是聽說了啊,這位霽月郡主脾氣比一般的世家小姐都要暴躁。她要是知道自己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在與她婚期將近的時候,愛上了寄住在她家的表姐……哼,”
\t拓跋覺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到時候,這座已經沉寂了幾百年的寒闕天可就要有好戲看了,”
\t蕭通拿起一個翻到一半的奏折接著批閱,抬頭隨意地看了拓跋覺一眼:“朕看你,好像還挺期待寒闕天鬧翻天一樣啊。”
\t拓跋覺聳聳肩,從茶壺邊的茶點碟子裏拈起一塊鬆子桂花糕放到鼻尖嗅嗅,張嘴咬了一口。一邊嚼著糕點,一邊“嘟嘟噥噥”地說道:“哎,你說什麽呢,,難不成,在你眼中,我竟是這種不嫌事兒大的人嗎,,”
\t“嗯,在朕眼中,你就是這樣的人。”蕭通連頭都每抬,便十分篤定地回答。
\t“你竟是這樣想我的,,天啊,我好傷心,頓時失去了活著的勇氣與希望,”拓跋覺十分傷心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娘啊,若是孩兒不小心客死異鄉,那也肯定是被舅舅氣死的,”
\t蕭通瞥了一眼正在用全力演繹“無賴”二字的精髓的拓跋覺,隨手從筆架上拿起一支毛筆就衝著對麵故作**的拓跋覺扔了過去:“喂,朕問你。你若是聽從你爹的安排,娶了朕為你選的一位和親的世家小姐,你的意中人該怎麽辦,”
\t拓跋覺一側頭便躲過了蕭通的攻擊,他抬手輕輕一劃,將蕭通扔過來的筆抓在手裏,然後頭也不回地便將它順手擲進了身後書架上的筆筒中:“還能怎樣,,該吃吃,該喝喝,該嫁人嫁人,該生子生子。不管經受了怎樣的痛苦,人總得活著不是,,她不會怨願我的,因為她身上也同樣擔著家族興亡榮辱的擔子。我們在命運麵前,都身不由己。”
\t“你就……從未想過……”蕭通放下手中的活計,有些遲疑地問道,“為了心愛之人,反抗長輩的安排,,”
\t“怎麽,莫非你想反抗,,”
\t蕭通一愣,連忙反駁道:“怎、怎麽可能,,朕是一國之君,自然要為民之表率,說到做到。即便是長輩的承諾,也一定要踐行才是。”
\t“那不就得了,還說什麽廢話,,行了,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家了。若是走得太晚,又該遇見刺客了。”
\t拓跋覺起身便向殿外走去,可是走了幾步後,他又突然停住了腳步,扭頭對身後的蕭通滿臉凝重地說:“若是真心喜歡,便不要輕易放手。否則,你日後必定會為今日的猶豫而後悔。”
\t說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蕭通寢殿,隻是一邊往外走,一邊在心中重重歎了口氣:“對不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萱兒。但願你能就此將錯就錯下去,尋到一份心心相印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