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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縣丞和主簿

  在十字路口跟宋公亮和王二毛分手,岑國璋往長春街的新宅子走去。


  ??剛走東慶街口時,卻被一人給攔住了。正是在在這裏等候已久的旺記典當鋪尤掌櫃。


  ??“尤掌櫃的,你有事找我?”


  ??“小的不敢叨擾典史老爺,是小的東家想請老爺小酌幾杯。”


  ??旺記典當鋪的東家,可不就是縣丞尤得貴,他找自己?

  ??岑國璋不動聲色地說道:“尤掌櫃請帶路!”


  ??跟著來到悅雲居二樓最裏麵的雅間,尤掌櫃敲了敲門,恭敬地說道:“東家,岑老爺請到了。”


  ??“快請進!快請進!”裏麵連聲說道。語調洪亮,中氣十足,跟往常養晦韜光的尤縣丞完全不同。


  ??尤掌櫃把門推開,彎著腰往旁邊一讓。岑國璋走進雅間,看到尤得貴和茅易實坐在那裏,一個悠然自得,一個不動聲色。


  ??富口縣衙的二老爺和三老爺匯聚一堂,再加上自己這位四老爺,縣衙裏有官帽子的,除了知縣胡思理,全在這裏。


  ??岑國璋立即猜出尤得貴的心思。果真,這世上心甘情願做隱形人的二把手,太少太少,多是積極向上,富有進取心的副手們。


  ??但是岑國璋馬上把尤得貴的野心判了死刑。想拉攏自己,連出門相迎的姿態都舍不得做,有什麽出息?

  ??難道你手裏的牌比知縣還要多?

  ??你雖然是縣衙的二老爺,可上麵有一言九鼎的正堂大老爺壓著,下麵有分掌東西六房實權的主簿和典史架空著,隻剩下一頂空帽子。會做人的,大家表麵上對你客氣一番,哄著你這位二老爺;不會做人的,你的命令連簽押房都出不去。


  ??這個時候還拿捏著自己高一階的身份,真是搞不清自己的分量啊!十有八九是豬隊友。


  ??“尤大人,茅大人,今天是什麽大好日子?”岑國璋一邊拱手一邊笑嗬嗬地問道。


  ??“岑老弟,快請坐!是兄弟我那不懂事的夥計,冒犯了老弟你啊。所以在這裏擺一桌,當做賠罪。老茅是我拉來作陪的。”尤得貴哈哈大笑道。


  ??岑國璋明白他說的什麽事,就是自己昨天去旺記典當鋪贖玉娘的銀簪子,被裏麵的夥計在背後非議了幾句。那夥計好像是尤得貴二姨太的什麽親戚。


  ??“慚愧!慚愧!”岑國璋連忙擺手道。堂堂富口縣衙的四老爺居然要典當妻室的頭飾,確實丟統治階級們的臉。


  ??“無妨無妨。當年尤某人機緣巧合,得了份優保。可惜孝敬不到位,好好的閣議優敘隻得了個部議優敘,知縣變縣丞。兄弟我是痛定思痛,把祖屋都質押了,帶著三千兩銀子去到京城,把吏部南院那群王八蛋喂得飽飽的,才選到富口縣這個富庶上要縣。從一屁股的債到現在,不過五年,全回本了,還略有盈餘。”


  ??尤得貴擺出一副老前輩的姿態,開口勸道。做官前兩袖清風,做官後兩袖金風,大家都是一個樣子。


  ??“尤大人這句略有盈餘,是點睛之筆啊。”岑國璋笑嗬嗬地說道。


  ??“哈哈,”尤得貴得意地大笑道,“千裏做官隻為財,我等寒窗苦讀十數年,含辛茹苦考功名,為得什麽?還不是圖有朝一日能身負皇恩,代天牧民。”


  ??茅易實和岑國璋連連點頭,交口讚同,然後你一言我一句奉承起來。


  ??“尤大人說得極是,金科玉言,我等受教了!”


  ??“看尤大人,真是我等楷模。官做得四平八穩,第二個三年任期將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眼看一個上佳的考課評績到手。到時部裏記名,轉遷一階,我等就要稱尤大人一聲縣尊老父母了。”


  ??“那是,更讓在下敬佩的是,尤大人長袖善舞,有典當鋪,還有綢布莊、糧棧,生意都做到江州府城。真是升官發財兩不誤啊尤大人。”


  ??聽著茅易實和岑國璋的連連吹捧,尤得貴笑得滿臉褶子像怒放的向日葵,偏偏在那裏擺手裝謙虛。


  ??“我那點的生意算什麽?人家長樂號的買賣才叫生意。”


  ??居然敢跟豫章省最大的商號長樂號比,尤二老爺,你可真是誌向高遠啊。岑國璋和茅易實對視一笑,繼續不吝讚詞。


  ??一時間,雅間裏其樂融融,主賓相得。


  ??尤得貴幾杯酒下肚,越發地談笑風生。張口說自己跟省城藩司首席師爺是同鄉加同庚,一起同過窗,一起趕過考,一起逛過青樓,真正的鐵杆好友。要不是因為富口縣待得太舒服了,他早就托同庚在藩台大人麵前討份人情,調去江州關做主事禦史。


  ??“江州稅關,可是天下十三所稅關之一,大江中下遊的關隘,那裏的守關主事和監關禦史,就是在橫山銀海裏泡著。那裏做一個月,抵得上他處做官一年。隻是有錢難買爺高興,不去,藩台請我去都不去!”


  ??聽著尤得貴的豪言壯語,岑國璋心裏暗暗發笑。自己這幾天惡補當今朝廷的時政知識,知道江州稅關確實是天下十三所內河稅關之一,真的富得流油。但它的主官,分別由戶部派主事來主持工作,都察院派禦史來監督。


  ??不要說藩司首席師爺,就是藩台大人,在這兩位官員的任用上,都沒有太多話語權。


  ??看著茅易實坐在旁邊,一臉敬佩地端著酒杯,含笑有節奏地附和尤得貴的話,十分地湊趣。岑國璋借著敬酒的機會,別過頭去,低聲道:“尤大人今天喝得,真是盡興啊!”


  ??茅易實聞聲轉過頭來,眼珠子滴溜一轉,臉上浮出笑意,會意地對岑國璋點了點頭。


  ??尤得貴喝得滿臉通紅,特別是那個大蔥鼻子,像是要滲出血來。他突然停住剛才的吹噓,臉轉向岑國璋,故作神秘地問道。


  ??“益之啊,你可知胡知縣為何突然點你為典史嗎?”


  ??那雙不大的眼睛裏,閃爍著似乎很真誠的神情。但岑國璋看得出,藏在眼角和嘴邊的戲謔和不屑。


  ??演技不到位,做官難上位啊。


  ??“那是知縣看我這兩年在刑房,勤勉用心,又念及家父為朝廷盡忠,一時開恩。”岑國璋一副感激零涕的樣子答道。


  ??“益之啊,你糊塗!”尤得貴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在刑房兩年,他前不念及,後不念及,偏偏發生兩件大案時就記起你這個候選典史來了!”


  ??“啊,尤大人,難道這裏麵還有什麽玄機不成?”岑國璋滿臉的驚訝。


  ??“嗬嗬,益之,你好生琢磨吧。真以為胡思理是真心保舉你?錯了,他是拿你做替罪羊!你命好,也不知道是誰,在韓府院牆上寫了重要的線索,讓你順利破了尚書府殺狗案。可是土地廟吊屍案,卻是鬼神所為,豈是凡人能破的?到時候省裏臬司衙門下文來追責,老弟,你可怎麽辦?”


  ??岑國璋臉色慘白,手腳微微顫抖,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過了一會,他抬起頭,拉著尤得貴的衣角,苦苦哀求道:“尤大人,你老指點下我,這可怎麽辦?為了這個典史,我把家裏的祖產都質押了,帶著娘子來這裏。熬了兩年才坐上這位子,屁股沒坐熱,也還沒見到回頭錢,要是被省裏奪了職,那可怎麽辦?”


  ??“怎麽辦?你是富口縣典史,是要擔責。可有人卻是富口縣正堂,一縣之尊,難道不該擔責嗎?”尤得貴麵帶微笑地說道。


  ??岑國璋臉色由白變青,身子微微打起來擺子來,口齒不清地說道:“這.……這.……這可如何使得?”


  ??“哈哈,益之啊,誰的官帽子都來之不易,要好好珍惜。”尤得貴語重深長地勉勵了岑國璋一番。


  ??宴散下樓時,岑國璋還有些魂不守舍。看到自己的“勸解”有了顯著效果,尤得貴暗自得意,爽快地付了酒菜錢,拱拱手,率先離去。


  ??“益之,後生可畏啊!”剛才尤得貴開解岑國璋時一直不做聲的茅易實,到了現在要分手才輕聲說道,話裏有話。


  ??“茅兄,彼此彼此!”恢複常態的岑國璋拱手回道。


  ??“哈哈,我字寧果。”


  ??“寧果兄,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好說,好說。我東廳你西廳,大家以後有的是攜手合作的機會。”茅易實笑嗬嗬地說道。


  ??尤得貴的這桌席麵請得有點虧。他慫恿自己暗中給胡思理使壞,好坐收漁翁之利的算盤沒打響。卻是讓自己和茅易實看清了對方,居然還有點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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