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天元宮
紫禁城西側的天元宮,遠遠看去紅牆朱門,簷牙高啄,崇閣巍峨,雄偉莊嚴。
琉璃瓦在陽光下,流淌著皇家貴胄獨有的金黃色,波瀾起伏,如同戴著一頂金冕。
頭戴烏紗翼善冠,身穿深紅色日月章紋窄袖圓領袍的正弘帝滿意地點了點頭,和氣地說道:“小覃愛卿,前麵帶路。”
覃徽鳳戴著烏紗帽,穿著一身紵絲紅官袍,滿臉恭敬,微彎著腰。說著帶路,卻落在正弘帝身後半個身位,腳步幾乎跟皇上的同步。
在兩人身後,是頭戴貂蟬籠巾梁冠,身穿蟒袍或鬥牛服的首輔洪中貫、次輔覃北鬥、司禮監提督太監任世恩和司禮監掌印太監周吉祥,依次而行。
四人都帶著謙和平正的微笑,一派和睦融洽的氣氛。
宮門巍峨,隻是上麵掛匾額的地方空空如此,這是在等待正弘帝的禦筆揮毫。
走進宮門,是寬闊的庭院,青石鋪砌的一條路,筆直地通向正殿。道路兩邊種著各色樹木花草。佳木蔥鬱,奇花灼豔。尤其是左邊那棵鬆樹,高大茂盛,筆直挺拔,就像一條虯龍,馬上就要騰空而起。
“這鬆樹氣象萬千,不是凡物,哪裏進貢的?”
正弘帝站在樹前細細看了一會,滿意地捋著胡須問道。
覃徽鳳遲疑了一下。覃北鬥臉色微微一變,眼角透出焦慮之色,嘴唇輕輕抖動,像是在無聲催促著。
洪中貫仰著頭,欣賞著這棵讓人心生仰慕的古鬆。
任世恩微低著頭,耷拉著眼睛,仿佛對身外萬物都沒有放在心上。
周吉祥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微笑,仿佛這笑容是從他娘胎裏就帶出來的。
“回皇上的話,此鬆是陝甘進獻的,從崆峒山移植過來的。說是軒轅黃帝問道廣成子的那棵古鬆的正宗後裔。”
覃徽鳳終究開口了。
“難怪如此不俗!”正弘帝感歎了一句,“從崆峒山運到京師,千裏迢迢,還能保證如此生機盎然。真是讓岑卿和李卿費心了。”
他走上前去,伸手摸著鬆樹,閉著眼睛,似乎從粗糙的樹皮上感受到來自數千年前的道骨仙風。
覃北鬥狠狠地看了覃徽鳳一眼,臉上的怒氣依稀可見。
正弘帝收回手,恭敬地對著這棵鬆樹長施一禮。周吉祥在旁邊笑眯眯地說道:“皇爺,這可是棵沾了仙氣的樹,要不要給它賜個封號?”
周吉祥的話就像撓到了正弘帝的心尖尖上,“要的,當然要的。”
他站在樹前,捋著胡須,沉吟一會,大聲道:“朕就封此樹為抱神靜心侯。嗯,有了,此正殿就叫至道殿!”
洪中貫在後麵搖頭晃腦道:“‘至道之精,杳杳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心以靜。’此乃皇帝師廣成真人傳給軒轅黃帝的至道妙要,名為《自然經》。確實是傳自紫霄天庭的無上妙法啊!皇上取此殿名,賜此樹名,妙!實在是妙!”
正弘帝眼睛一亮,指著洪中貫說道:“首輔老先生真是精通道經妙義,一語點醒了朕。這正殿就名叫至道殿,懸掛一幅‘道法自然’的條幅好了。
“好!”
“妙!”
周吉祥和洪中貫齊聲讚歎道。
任世恩突然睜開眼睛,朗聲道:“皇上乃天子,三十三天共主之子降凡轉世。論起來三清隻是皇上的長輩,四帝是皇上的兄長,九曜是皇上的舊故,元辰是皇上的賓客。所以奉一幅‘道法自然’已經足矣!”
正弘帝仰首大笑,臉上的得意之色,在笑聲中揮灑在天元宮各處。
覃北鬥看了看圍在正弘帝周圍的任、洪、周三人,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兒子,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自己一直在努力追趕,刻苦學習如何討好皇上,拍好聖上的馬屁。可惜,自己在追趕,別人也一直在進步,總是落在他人的後麵。
真是可哀可歎啊!
正弘帝在前,五人在後,沿著台階而上,走上正殿門前的平台。
隻見上好的白玉石鋪造的地麵,閃耀著溫潤的光芒,在太陽光照射下,仿佛嫋嫋霧氣騰起,籠罩著宮殿,似仙非凡。
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飛簷上玄鳥展翅欲飛,黃瓦雕刻而成的浮窗,青玉石堆砌的牆板,浮雕著黃帝問道,紫氣東來,函穀傳書,西出化胡等道教故事,人物栩栩如生。
洪中貫連聲讚道:“鬆篁一簇,樓閣連翩。真是看不盡巍巍道德之風,果然漠漠神仙之宮。皇上在此居住,必定能參化悟道,長生永春。”
說到這裏,洪中貫臉上故意露出一種很誇張的神情。
“皇上,你可千萬不要嫌棄臣來得勤快。微臣也年過五旬,在這神仙宮宇多沾沾天家仙氣,定能長壽延綿。”
正弘帝臉笑得仿佛一朵向日葵,嘴咧得像一輪上弦月,滿懷欣喜之餘說不出一句話。右手伸出來指著洪中貫,手指頭抖動著如同在枝頭歡悅跳動的鳥兒。
走進高大空曠的正殿,檀木挑粱,橫在頭頂上,畫梁雕拱。十二根兩人合抱的柱子,按照十二星宿的位置,布在殿中。每根柱子上都有一條龍盤旋其上,神態各異,迥然不同。
成都、江寧、杭州、蘇州四織造局進貢的整幅錦緞絹綢,從橫梁上垂下,以為幔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
在正殿中間,是正弘帝平日打坐的玄壇。它方圓三丈三尺,乃赤銅所鑄,分兩儀四象八卦。
對著玄壇的殿中寶頂上,懸著一盞巨大的青銅寶樹燈。燈分七層二十一支,每一支上都有一盞琉璃罩住的燈。
盡管現在是白天,覃徽鳳還是叫人點亮,隻見熠熠生光,似明月懸空一般。
玄壇周邊方圓十二丈處,地鋪白玉石,其中有八八六十四處,內嵌金珠,鑿地為蓮,朵朵成青蓮碧葉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花蕊也細膩可辨,荷葉碧綠晶透,栩栩如生。
正弘帝看得心喜,居然脫下靴襪,赤足踏上,隻覺溫潤。細細一看,竟是以一塊塊的藍田暖玉鑿成。
五人在旁邊看著,滿口稱讚。
“剛才老奴懵懵懂懂,老眼渾濁,還以為是哪位神仙踏青蓮而來。仔細一看,原來是皇爺走了過來。”任世恩激動地說道。
“微臣與任公有同感,‘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洪中貫大聲誦道。
看著任世恩和洪中貫一唱一和,這次不僅覃北鬥酸了,連周吉祥也滿肚子嫉恨。
早知道如此,老子空餘時間就少去接見那些幹兒子幹孫子,花些時間多讀些書,何至於讓任老鬼和洪狐狸又拔取頭籌。
周吉祥一邊恨恨地想著,一邊保持笑容,眼角悄悄斜看著覃北鬥。
這位也是才高八鬥,隻是沒有洪中貫那麽機敏和舍得下麵子。所以人家做了首輔,你隻是次輔。
“皇爺!”有人在殿外叫喚道。
興致盎然的正弘帝轉過頭去,看到殿門站著一位內侍。
“是孟和啊,有什麽事?”
“內班司和都知監送來一份緊急呈文,奴才不敢怠慢,趕緊送來給皇爺禦覽。”
“緊急呈文,拿過來。”
“遵旨!”
孟和彎著腰,邁著小碎步,輕盈地走到跟前,把那封陳文雙手舉過頭,呈給正弘帝。
正弘帝接過來,看到封皮火漆完好無損,便撕開拿出裏麵的呈文。
才看了兩行,正弘帝的臉立即變得跟寒冬臘月的永定河一樣,陰沉得直掉冰渣子。
“混賬!”
正弘帝最後忍不住,破口大罵道:“一群大逆不道的混賬玩意!”
他猛地一轉身,目光狠狠盯著覃北鬥,仿佛兩把刀子,在這位次輔身上來回地剮動。
“你保舉的高才!”正弘帝怒吼道。
覃北鬥連忙跪下,除冠跪倒在地。覃徽鳳見勢不妙,也跟著跪倒在地。
“微臣不知罪在何處,還請皇上訓示。”
“上月二十五晚,陸成繁與袁可立在江寧設宴款待陳如海,第三天陳卿便中毒身故。如此狼心狗肺的東西!禽獸不如!”
覃北鬥頓時像是墜進萬丈冰淵,從外透冷到心窩子,偏偏額頭上卻滲出豆大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