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正義

  接下來輪到你了，莫大先生。


  這句話在這種場合被說出來，像是威脅，像是脅迫，


  但百特曼的語氣，卻是平鋪直述，毫無起伏。


  台下眾人惶恐不安，一些站在人群邊緣、靠近林地的武林豪傑，看著林中出現的一個個冒著青煙的深坑，


  看著樹上掛著的模糊血肉，

  驚恐不安地驚叫起來，

  推搡著朝人群擠去。


  掌心雷他們不是沒見過，霹靂彈他們自己也經常用，

  但像這樣，能把人炸成模糊血肉，連鐵甲都不剩下一塊的「掌心雷」，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擂台之上，


  身材瘦長而臉色枯瘦宛如樹皮的青衫老人，沉默了一下，看著百特曼手中的鐵棍說道：「你手裡的，是暗器？」


  「是，」


  百特曼點了點頭，「此物名為，槍。」


  槍？

  槍乃百兵之首，柄長於刃，中正平直，即可靈動迅捷，鬼神莫測，又可動如雷霆，勢若霹靂。


  台下不乏用槍好手，但誰也沒聽說過有什麼槍會長成這個樣子。


  像是為了回應莫大的沉默，百特曼平靜介紹道：「M16A4突擊步槍，口徑5.56×45mm，全槍長 1000 mm，6條右旋膛線，纏距178mm，理論射速700~900RPM，槍口動能1765k。彈匣容量30發。」


  他的語氣毫無波瀾，彷彿兩名狹路相逢的劍客，在交戰前介紹自己的兵刃。


  「.……」


  莫大並不理解百特曼所說的內容，但多年的江湖漂泊經歷，能讓他憑著冥冥中的感覺，看穿一些常人看不清的東西。


  比如百特曼沒有撒謊，比如趴在地上的余滄海罪有餘辜，比如那把M16A4突擊步槍是殺人利器。


  「既然是暗器，那就有機括與彈丸，」


  莫大先生目光灼灼地說道：「有彈丸，就意味著會耗盡。


  閣下手中的暗器，終究會有耗盡的時候。」


  「沒錯，」


  百特曼大大方方地承認了這一點，「莫大先生、玄慈方丈、沖虛道長三位武功高深莫測，既然看見了我手中長槍的作用機理，那便不會余滄海一般直愣愣地撲上來，


  你們會躲，會逃，會避開槍口。


  雖然七步之外，槍快，

  七步之內，槍又准又快。


  但如果三位分散而逃，我倒沒有萬全信心，能夠在一個彈匣之內，命中三位，而不浪費太多子彈。


  所以，我不會朝你們開槍.……」


  百特曼將槍口，對準了擂台下的少林僧人、武當道人以及衡山派弟子。


  「你們若逃，我便朝他們開槍。


  這個距離，你們絕對做不到支援相救。」


  百特曼說道：「三位都是正派魁首，想來也不會因為畏懼善心儀檢驗，而冒著門下弟子被屠戮殆盡的風險，

  獨自逃脫。」


  百特曼的話語格外平靜，完全沒有在意生成要賞善罰惡的他，和現在的他是不是言行不一。


  莫大先生沉默良久，擂台下方的衡山派弟子驚懼悲憤交加，不少人怒吼出來，「掌門萬萬不可聽信妖邪讒言，


  我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願拖累掌門……」


  「好了。」


  莫大先生終於開口，形同枯槁的臉上染上一層悲色，幽幽道：「許久之前，我也曾懷疑過左冷禪與余滄海的為人，


  但我以一己之力，著實無法與強權為敵，公開對抗也是徒然，只會讓門下弟子陪著我一起跌入萬丈深淵，

  只好提著琴遠走江湖，面對滾滾亂世，路上看見邪獰便斬之，看見善行便助之。


  我殺不了東方不敗，殺不了左冷禪，殺不了余滄海，只好殺些盜匪排解心中悲苦抑鬱。


  身已在，心早死，

  既然如此，那就讓身為腐朽陳屍的我先來吧。」


  說罷，他將手中細劍，插回到胡琴當中，前踏兩步，蹲在地上，

  將手掌印進善心儀中。


  百特曼愣了一下，尊敬地後退三步，


  只見善心儀光芒閃動，很快鐵盒中就傳來了輕柔女聲，


  「弘治十一年三月三日，趁夜色獨闖毒龍寨，殺山中盜匪十一人。


  弘治十一年五月十九日，趁夜色闖安寧縣縣令家宅，殺縣令一人.……」


  莫大先生年歲悠長，殺人經歷的豐富程度，比起余滄海有過之而無不及，


  台下眾人一片嘩然，因為他們在其中聽到了大量熟悉的名字。


  河東道的綠林好漢，


  河西道的日月神教卧底，


  莫大先生不僅殺攔路盜匪，城中潑皮，還殺流寇，殺惡吏，甚至殺官府縣令！殺名門正派少俠！


  一塵封在歷史中的樁樁血案，被善心儀逐一揭露，


  台下也響起一陣夾雜著憤怒、困惑情緒的嘈雜議論——剛才善心儀提到的名字中，有不少是在場人的熟識乃至親朋好友。


  而台下的衡山派弟子，則臉色愈發蒼白，

  不知道他們是擔憂與莫大先生的命運，還是恐懼於自己崇拜敬仰、不食人間煙火的掌門，會是一個殺人狂魔。


  「滴！」


  伴隨著一陣清響，善心儀終於結束了對莫大先生的評估。


  「檢測到您的罪惡值為-50點，評價為慎獨私善，建議賞歸元丹一粒。」


  善？

  聽到這句評語，台下響起的嘩聲更甚，


  他們當中，想來有不少人的親朋好友，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莫大先生的劍下，

  而莫大先生與余滄海同樣殺人如麻，為什麼余滄海就要遭受凌遲之苦，而莫大先生卻能安然無恙？

  說到凌遲，


  擂台上的哀嚎聲已經漸漸低沉了下去，余滄海的背上再也沒有半點好肉，整個人如同煮熟的蝦一般瑟縮成一團，面容扭曲到了極致。


  他不是不痛了，而是痛到嚎叫不出來了——那隻蝙蝠形狀的奇怪機械，注射藥劑，阻斷了他的慘叫，倍增了他所遭到的痛苦。


  莫大先生眼角餘光掃過地上趴著的余滄海，樹皮般的臉上隱約浮現一絲驚訝情緒。


  「善心儀不會出錯，」


  百特曼搖頭道：「莫大先生雖然沒有站出來與左冷禪、余滄海等人公開對敵，但這是時勢所致，

  人力衰微，難以與大勢抗衡，那便做好自己，守好本心，在黑暗中獨自發著微弱的光亮。


  哪怕只是除一小惡，行一小善，


  也要比為自己尋覓多樣理由，甘願自浸污穢、自甘墮落，好上太多太多。」


  說罷，百特曼手掌朝背後一掏，從哪個似乎是無底洞的披風之下，


  拿出了一枚丹藥，遞向莫大先生，「請。」


  莫大先生沉默片刻，江湖上的俠客俠女，都喜歡去光鮮亮麗的都城、大城。


  那裡有勾欄瓦舍，有胭脂坊船，有詩情畫意，有風流洒脫，

  唯獨他自己，多年來行走於農田阡陌，踏足於荒山小徑，與那些卑微的、在泥土中作惡的匪人為敵，


  與那些借著名門正派名義，行一己私慾的所謂俠客為敵。


  此時此刻，聽到善心儀給出的善的評價，他的心情，竟然要比當年受師長所託，擔任衡山派掌門，還要意氣風發，心情暢快，


  前踏數步，一手拿過百特曼手中丹藥，直接吞服下肚。


  咕嚕。


  碩大丹丸，在喉嚨中艱難下咽，一到腹中，登時消散，化為輕柔暖流涌遍全身。


  驚呼聲在周圍響起，


  莫大先生左右掃視自身，發現頭上的滿頭白髮簌簌掉落，被黑色髮絲取而代之，

  形容枯槁的面龐上，那一條條宛如溝壑的皺紋也在迅速飽滿豐盈。


  積年舊傷自行癒合，手掌再次堅實有力，待到滿頭白髮凋落，莫大先生彷彿年輕了三四十歲，重歸壯年。


  「返老還青.……難道閣下當真是仙人？」


  莫大先生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百特曼卻啞然笑道：「世上哪有蝙蝠化形而來的神仙，就算是那位八仙之一的張國老，也只是白蝙蝠精，

  八竿子打不著。」


  一旁沉默良久的沖虛道長，終於打破了沉寂，他走上前來，也將手掌按在了善心儀上。


  一如既往，善心儀開始評估起了這位武當派掌門的善惡。


  「弘治十三年七月七日……」


  和余滄海余莫大先生相比，沖虛道長的殺人經歷並不算豐富，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貧瘠。


  他殺的，更多是日月神教的人，或是江湖上橫行已久的悍匪惡霸。


  最終善心儀給出了評價，

  「檢測到您的罪惡值為-15點，評價為無惡小善，建議無賞無罰。」


  沖虛道長默默地抬起了手掌，與莫大先生對視一眼，略嘆一聲，表示自己的認可。


  武當派在張三丰張君寶時期，可謂盛極一時，隱隱有天下第一大派、壓倒少林的勢頭，


  然而張君寶煉虛合道，形神俱妙，他的弟子卻一代不如一代，

  到了沖虛道長這一輩，只能勉強維繫，守住太極劍法與太極拳法的傳承，連嵩山派的隱隱傾軋都無法對抗，只能偶爾殺一殺江湖匪類。


  善心儀評價的，不冤。


  看到莫大先生返老還青，

  看到一向以剛直不阿、虛懷若谷聞名的沖虛道長，都以認可了善心儀的評價，

  台下一部分人心中更加絕望。


  他們非常清楚自己這些年來干過的那些事情，

  殺人放火，燒殺擄掠，只要不被人知曉，那麼他們就還是大俠，還是豪傑。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沒幹過殘害無辜的事情，

  親親相隱、視若無睹的行為，他們也有過——人在武林，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的。


  莫大先生與沖虛道長是江湖上公認的好人，這二人能通過善心儀檢測，能被那個似神似鬼的蝙蝠精怪認可，

  但台下的他們，未必就有這麼好的運氣。


  惶恐之下，人群邊緣的一些武林人士，紛紛提起內力，躍向密林，在樹榦上連蹬數下，


  試圖通過踩踏樹榦而不接觸地面的方式，逃出林外。


  然而，還沒等他們逃出多久，就聽到了「錚錚錚」的聲音。


  捆綁在樹榦上的絆線，響了。


  爆炸震天，火光四起，

  畏懼罪孽被發現、試圖逃離的武林中人，都被炸飛上了天。


  「我說過，沒人逃得出去。」


  百特曼淡淡地說了一句，不像嘲諷，鬆開手中左冷禪，將後者的手掌，按在了善心儀上。


  伴隨著鐵盒中輕柔女聲響起，在場眾人再一次陷入了震驚當中，


  左冷禪殺了很多人，甚至要比莫大先生與余滄海多得多，但他不是自己親自動手，而是交給手下人去處置。


  而他殺的人，不止有魔教，還有名門正派。


  莫大先生與沖虛道長對視一眼，心中瞭然，這些年來左冷禪一直想做五嶽盟主，想做武林盟主，他為此培養十三太保，修改完善嵩山劍法，將嵩山派整合成武林第一大派，甚至隱隱壓過了少林、丐幫，

  為了權力野心，他不擇手段，甚至能暗中授意手下十三太保，以魔教名義，去侵襲攻打名門正派，從而人人自危，不得不依附於嵩山派，為他擔當武林盟主造勢。


  而善心儀給出的結果是，「檢測到您的罪惡值為30點，評價為野心驅使，有善有惡，建議中等懲罰。」


  中等懲罰？百特曼下巴一頓，左冷禪的野心高於一切，也許一開始他也曾抱著與日月神教不同戴天的志願，但隨著武功漸高、地位漸漲，看慣了武林門派的腐朽，


  那顆想要做事的心，也被更大的權力慾望所吞噬。


  想做事，就要有權，而為了權，可以付出犧牲一切，哪怕代價是自己的人性。


  這個過程中，無論他殺了多少為惡的魔教，滅了多少為善的俠客，都只是他野心道路上不值一提的註腳。


  「不過是半個被野心吞沒的梟雄而已。」


  百特曼淡淡地給出了評價，在左冷禪的腹部輕輕一按，廢了他的丹田與武功，將其擊暈過去。


  「接下來，輪到你了，玄慈方丈。」


  百特曼轉頭看向擂台上唯一一個僧人，

  慈眉善目，溫和寬厚的玄慈方丈展顏一笑，忽然抬起手臂，朝自己頭頂拍去。


  砰！

  一聲槍響，玄慈方丈左肩受傷，再難拍下，

  百特曼舉著槍，皺眉說道：「你想自殺？掩蓋秘密？」


  玄慈方丈微微一笑，像是沒有感覺到疼痛一般，再次抬起右臂。


  砰！

  又是一聲響槍，

  廢掉了玄慈方丈左右兩條手臂的百特曼衝上前去，一拳毆打在玄慈方丈胸口，中止後者咬舌自盡的嘗試，


  野蠻地將玄慈方丈的手掌按在了善心儀上。


  罪惡值，50點，

  平生只殺過一個無辜者，對此極為愧疚，除此之外，還坐觀大量武林人士慘死而無動於衷，並放任一人為惡.……

  善心儀給出的評價極為矛盾，百特曼眉頭深深皺起，剛想打電話給神龍問問這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台下響起了一陣暴喝，「放開方丈！」


  只見一個頭上包著白色頭巾，豪邁颯爽，不怒自威的壯漢，從人群中一躍而起，撲向百特曼，大掌一揮，隱約能聽見龍吟虎嘯。


  「喬峰！是他！」


  台下響起陣陣驚呼，出現的人，正是丐幫六袋長老、未來最有可能成為丐幫幫助的喬峰。


  此人性格堅韌忠勇，好友無數，在江湖上人望頗高，武功又極致高強，被譽為南慕容北喬峰，只是前段時間被懷疑涉及到丐幫前任幫主汪劍通的離奇死亡事件，而被迫銷聲匿跡查找真相，以證清白，


  想不到會出現在這裡。


  百特曼面對年輕一代最強者之一的喬峰，面對他的降龍十八掌，沒有絲毫動作，手掌依舊按在玄慈方丈的手背上。


  他知道，自己不會受傷。


  砰砰砰！

  密林中驟然響起幾道槍聲，飛來十餘枚子彈，封鎖住喬峰前進路線，逼迫這位包著頭巾、似乎出場自帶BGM的大俠，停下腳步。


  發出這幾槍的人，從密林中齊齊躥出，躍到台上，

  他們各個奇裝異服，看上去極為古怪。


  一個身形臃腫，好似企鵝的中年男子，

  一個穿著花花綠綠，頭上戴著印有問號圖案的帽子的英俊青年，


  一個戴著貓耳、貓尾裝飾，穿著緊身黑色皮衣，將火辣身材清晰勾勒的妖艷女子，

  一個臉被灼燒了一半的冷峻青年，


  以及一位穿著紫色西裝，臉上塗抹著小丑圖案的怪人，一出現口中就嘀咕起來，「why so serious？」


  喬峰在擂台上停下腳步，謹慎觀察著突然出現的這些異裝怪客，他們和百特曼不同，身上都有深厚內力，


  而且內力的氣息也非常熟悉，就像是……

  「青城劍派！」


  台下響起驚呼聲，「他們都是青城劍派的弟子！」


  什麼？

  莫大先生與沖虛道長驚愕看去，只見層層偽裝之下，突然出現和百特曼站在一起的這些奇裝異服者，竟然真的是青城劍派的年輕一代弟子，

  台下不敢置信的那些青城人士，也證實了這一點。


  「錯，」


  百特曼沉聲道：「他們過去是青城劍派弟子，參與過對永成鏢局的圍攻，

  但現在他們有了新的名字。


  叫做，


  正義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