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西土悍胡,得隴望蜀
雍王齒胄禮結束后,聖人家事方面暫告段落,朝臣們的注意力又轉移到正常的國家事務中來。
除開即定的科舉諸事之外,開元十年的任務還是很重的,特別是在軍事方面。
隨著諸邊悉定,盤踞漠北的后突厥問題便越來越凸顯出來。雖然說眼下的突厥已經不足以威脅到大唐本土的安全,但只要默啜仍然盤踞漠北一日,大唐的整體邊防安全便仍存在著隱患。
早在開元七年便已經鋪修過半的參天可汗道,除了加強對漠南群胡的羈縻之外,還有一個意圖就是為了大唐軍隊能夠長驅直入、馳騁漠北,只不過因為新羅方面的意外變故而將即定的軍事行動向後推移。
過去幾年間,默啜也並不只是龜縮於漠北、束手待斃,偶爾在三受降城防線之外侵擾試探、炫耀武力,但更主要的發力方向還是向西突厥方向進行滲透。
隨著吐蕃的勢力全面龜縮回高原上,如今大唐在西域方面的經營並無重量級的對手,但也並非完全的沒有擾患。
這其中最大的一個不穩定因素就是突騎施這個後起之秀,原本突騎施為了獲得大唐方面的承認、從而全面繼承西突厥的遺產,是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恭順態度,在早年的青海大戰中出人出力,可以說是諸蕃中的一個表率。
當年聖人對突騎施的表現也頗為滿意,為了表示勉勵而設立磧西都督府,讓突騎施脫離西突厥的管轄,獲得一個獨立的地位。
彼此間的這一份和睦倒也維持了幾年的時間,可是隨著突騎施的首領烏質勒病故、其子娑葛繼領其部,彼此間便齟齬漸生。
不同於烏質勒的老謀深算與對現實的認識,娑葛要更加的激進和狂妄,繼承部落勢力不久之後,便不甘心只做一個磧西都督,希望朝廷能夠正式冊其為汗。
這樣的要求,朝廷當然不予理會,於是這個突騎施的新首領便在西域地區折騰起來,各種明爭暗搶的擴大其部族勢力,屢屢違觸朝廷律令。
眼下突騎施雖然還未敢明目張胆的背叛大唐,但已經成為了區域之內一大不穩定的因素。
西域地區平穩與否,與漠北能不能真正的平定下來可謂休戚相關。一旦哪一處局勢惡化嚴重,將會引發各種的連鎖反應。
困守漠北的默啜本就有意向西域方向滲透突圍,又適逢突騎施的新首領不滿於大唐給予的禮遇勢位太薄,各自訴求不乏同謀之處,因此雙方是有著不小的合作空間。
眼見情勢如此,朝中也不乏人建議不妨暫給突騎施一個虛名安撫,穩定住西域方面的局勢,並作驅狼吞虎之計,讓突騎施與后突厥之間彼此互耗。等到徹底解決漠北的突厥勢力,突騎施自然不成大患,轉回頭來大可以從容解決。
但這樣的聲音未佔主流,除了大唐君臣整體態度強硬進取之外,也在於這種思路本身就有很大的問題。
對李潼來說,他壓根就不考慮給予突騎施更大的名位承認。眼下的突騎施勢力的確已經不差,但其暫時的強大是建立在大唐還未全力針對西域進行經營的基礎上。
西突厥這一政權雖然已經不復存在,但影響力仍未完全的消亡,這也是突騎施之所以急於得到大唐承認的原因之一。沒有來自大唐朝廷的冊授背書,西域諸邦國部落便不會完全承認突騎施的霸主身份。
安西四鎮是大唐經營西域的關鍵核心,彼處常駐數萬人馬,雖然不能實際的完全控制住西域所有的疆土,但有唐軍鎮守的震懾力,突騎施雖然兵強馬壯,但也不敢公開翻臉、悍然與大唐為敵,大肆侵略兼并其他的邦部。
娑葛雖然叫囂兇狠、請封急切,但更多的還是為了表達出一種姿態出來。用買賣話來講那就是漫天叫價、落地還錢,借著后突厥還未被完全消滅之際,儘可能的爭取勢位上的進步。
這樣的試探意圖,跟他答話都算是自己輸了,更不要說正式的討價還價。簡而言之,眼下的突騎施仍不具備跟大唐討價還價的資格。
雖然說現在突騎施顯得有些狂躁不恭順,但若要正式調轉立場、同突厥默啜合作,信任成本與技術難度要更大得多。
突騎施在大唐陣營中奮鬥多年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勢位承認,早在吐蕃與大唐競爭西域霸權的時候便堅定不移的站在大唐身邊,更是出人出力的幫助大唐收復安西四鎮。
但這份堅持早就獲得了豐富的回報,正是由於大唐對西突厥殘餘勢力的打壓、突騎施才能崛起的這麼迅速。幾十年的路徑與立場因循下來,哪能掉頭掉的那麼快?
突騎施與后突厥的聯盟雖然存在理論上的可能,但卻完全不具備可行性。若彼此之間能夠和平共處、勢力均衡,早年的突厥就不會分裂成東西兩個政權。
同根同源尚且裂目相爭,突騎施作為西突厥原本的下屬,有何資格代表西突厥十姓與后突厥商討聯盟?
一旦雙方展開正式的合作,不說西域諸邦國的反對吵鬧,單單突騎施內部的反對聲,娑葛都平復不了。
更何況,突厥默啜又算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大唐不肯給的東西,難道他就能給得出?眼下的突騎施好歹是已經獲得大唐正式承認、不再屬於西突厥的藩屬,難道還要喜孜孜去接受東突厥亡國孽種的冊授節制?
眼下默啜最迫切需要的,是讓西域地域亂起來,從而爭取一個向外突圍的方向。他既給不了突騎施實際需要的東西,本身的勢力也不足以扶助突騎施與大唐為敵。
娑葛想要借著突厥做籌碼跟大唐討價還價,想法還是太稚嫩,經驗不夠老道。
他若能耐心等上個幾十年,等到大食國大舉向西域攻略,朝廷可能真的會認真考慮一下他的訴求,可現在火候與情勢都遠遠不夠,反而過早的暴露出了自己的野心。
李潼現在暫未對突騎施下手,只是需要西域方面的勢力保持一個大體的穩定,以擅長處理類似複雜局面的郭元振擔任安西大都護,已經開始著手針對突騎施進行分化瓦解,將其中的親唐勢力拉攏過來,對娑葛為首的突騎施黃姓部落進行孤立。
郭元振這個人搞類似操作可謂是經驗十足,入鎮未久便成果卓著。在其聯絡許諾之下,突騎施當中一些部落已經離開磧西都督府的範圍,轉而向四鎮進行靠攏。
這裡面又要講到一個後世耳熟能詳的名字,即就是安西名將哥舒翰。哥舒翰正是出身於突騎施的哥舒部,其家族世代為部落酋長。
眼下哥舒翰還只是一個未脫襁褓的奶娃子,但其祖、父俱已率部歸附四鎮,其祖父哥舒沮擔任龜茲副鎮將,其父哥舒道元則應邊材武舉,今年夏天便要來到長安參加武舉。
在郭元振一系列連消帶打的操作之下,突騎施的娑葛已經變得收斂許多,或仍雄心未已,但那看似強大的勢力內部卻實在有欠凝聚,支撐不起一份野心。
穩定了西域之後,儘快解決掉突厥默啜便成了當務之急。朝廷以年富力強、進取心旺盛的張仁願前往河朔,意圖正在於此。
為了確保遠征漠北的大軍能夠成行,朝廷入夏后甚至都要遷往東都洛陽,以確保足夠的漕運能力給大軍提供充足的後勤給養補充。
雖然過往數年,關內、河東諸倉都已經儲糧數百萬斛,並不需要天子為戰逐糧。但隨著大戰開啟,運力必然緊張,能夠擁有更豐裕的預算自然最好不過。
更何況,洛陽本來就是大唐的都城之一,大內皇苑、百司官廨一應俱全。不說武周時期情勢如何,開元七年與新羅關係緊張、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聖人便曾移駕洛陽,待了半年有餘才又返回長安。
若非關中國本不可久疏,從聖人內心而言,還是比較希望能夠久駐洛陽的。倒不是說有什麼地域情結,關鍵是朝廷百司物料饗賜等成本,每年就是一個極大的數字。
而且講到對河北、江南等重要地區的控制,洛陽較之長安也有著顯而易見的優勢。
當然,除了開國創業的特殊意義之外,長安作為大唐都城也並非一無是處。首先是久為帝國首暨的地域向心力以及各種因之而形成的政治傳統,都是一份寶貴的政治資產。
其次,對河東、隴右與蜀中等地區的統控輻射,以及針對河外大漠、青海、西域等邊地的經略開拓,長安也擁有地理上的便利。
正如聖人所言,東西兩京並是帝宅,隨情隨事而徙,這既是幾代先皇即定的政治傳統,也是靈活統治龐大帝國的便利需求。
歸朝拜相的宋璟不久前已經率領一部分百司官員們前往洛陽支起了攤子,而聖人在敲定一些朝廷事務之後,也要在入夏時節率領隨員們遷往東都。
但正當諸事按部就班的進行著的時候,平靜數年的吐蕃卻又突然有意外的變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