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曾經的敵意,現在的她
周五,練習完劍道之後,上原朔朝著弓道部活動室的方向走去。
??一般來說,這個時間點,如果北條弘樹沒有特殊的事情,基本上都會留在活動室,盡到自己身為弓道部次席的職責。
??上原朔慢悠悠地走著,時不時抬頭看向窗外的天空。
??自從梅雨季過後,東京的天氣雖然又熱了起來,但體感上卻好了不少——畢竟濕度在某種程度上比溫度更重要。
??就像濕冷比幹冷更要命一樣,濕熱同樣比幹熱更加令人鬧心。
??夕陽落在校園裏,順便把天空上方遊蕩的雲彩照成豔麗的色彩。
??就像是為了販賣棉花糖的小攤販們,為了吸引客人來吃棉花糖,特意做成的顏色。
??肩膀傳來碰撞的觸感。
??“抱歉,剛剛走路的時候沒有注意!”
??抱著一大堆書本的女生從上原朔身邊走過,地上還落下了幾本。
??蹲下身,將基本書擺放在女生懷中書本的上方,上原朔露出一絲微笑,說出“沒事”後,轉頭離開。
??隻留下抱著書本的女生站在原地癡癡的看著,不知道多久才回過神,重新匆匆踏上剛才的道路。
??不管怎麽說,北河還是個可愛的地方——如果拋去存續考核的存在。
??從道場到活動室的距離很近,所以中途的上原朔隻碰見一次意外。
??“上原同學?歡迎。”
??推開活動室的大門,上原朔赫然看見北條弘樹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桌前。
??森可隆坐在他的對麵,桌上擺著將棋。
??看到上原朔進來,森可隆也隻是簡單打聲招呼,接著埋頭思考應該怎麽走棋。
??“下午好,北條前輩,森前輩。”
??上原朔同樣隨意打了個招呼。
??活動室裏的人相當少。
??在五六月的弓道比賽之後,在道場分流了希望訓練的人之後,在期末測試即將到來的今天,隻有兩位核心部員和三位普通部員在活動室內。
??對於北條弘樹和森可隆來說,隻有期末測試比隻有弓道比賽的時候明顯輕鬆不少。
??之前上原朔來活動室的時候,從來沒有看見過兩人下將棋。
??將棋的對局並沒有持續很久,森可隆在北條弘樹的攻勢之下很快隻能認輸。
??“上原,你要和次席來一盤嗎?”
??森克隆站起身伸展身體,順便問道。
??“不了,我來是有事情想問北條前輩。”
??“嗯?什麽事情?”
??聽到兩人對話牽涉到自己,北條弘樹抬起頭。
??“北條前輩知道這兩天白石同學去哪裏了嗎?”
??“哦……白石同學自己說是要早些回家,為期末測試做準備。”揉了揉鼻梁,北條弘樹有些疑惑地看向上原朔,“怎麽了,上原同學有事要找白石同學嗎?”
??“……那關於對於劍道部員的判定,白石同學就這樣放棄了?”
??“所以說,隻是白石同學自己說要為期末測試做準備。”北條弘樹搖了搖頭,“她上一年可沒有提出過這樣的理由,我也有點奇怪。”
??“上原,白石同學那樣的性格,你總不會指問我們主動追問吧?”
??活動好身體的森可隆,用稍顯苦澀的聲音笑了笑。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
??上原朔隻是搖頭。
??“那這周的集體活動你來嗎?”
??森可隆隨口問道。
??“這周約好了要和神穀同學一起複習,沒空舉行集體活動。”
??北條弘樹提醒。
??“嗯,嗯。”
??森可隆連連點頭。
??……
??結果,走出活動室時,上原朔也沒能弄清白石芽衣這幾天究竟在做些什麽。
??抱著有些疑惑的心態,他在回家的電車上胡思亂想。
??從是不是因為名譽首席,所以北條弘樹沒有直截了當地詢問請假原因。
??到覺得弓道部還是有一位部長更加好——似乎在偏向身體方麵的社團,首席與次席的設置替代了部長。
??而普通的文藝類社團,就像吹奏部,還是保留部長、副部長的職務設置。
??思維活躍的時候,就像撒蹄奔跑的駿馬,怎麽攔也攔不住,隻能用套馬杆套住,接著慢慢馴服。
??手機響起鈴聲。
??強製讓思緒回歸的上原朔從包裏拿出手機,接通來電。
??“阿朔,這周日有空嗎?”
??“父親,有什麽事情嗎?”
??“……也不是什麽大事情,隻是你的……你的……”
??上原政的聲音停頓下來。
??電車“哐當哐當”的聲音,沒能蓋過上原政變得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之後,上原朔聽見上原政改變了稱謂。
??“我的妻子,玲奈。周六是她的忌日,願意和我一起去看一看她嗎?”
??“嗯。”上原朔沒有猶豫,當即答應,“但父親,周六我們怎麽過去?”
??說實話,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上原政出門的樣子。
??“明天清早的時候,我開車來接你。”
??上原政隻是扔下短短的一句話,接著就掛斷了電話。
??開著足夠冷氣的車廂裏,上原朔一時陷入沉默。
??過去那麽多年裏,上原政從來沒有和他提起過這件事情,卻因為那天夜晚莫名其妙的偷襲而不得不提起。
??就算隻是稱謂的轉變,上原朔也能感受到上原政複雜的心態。
??走下電車,走出電車站,上原朔轉進家旁不遠處的商店街,隨意買了些小吃,特意挑了一瓶桃子味的波子汽水,回到家中。
??夕陽落下,有些缺憾的月亮接替太陽的位置,掛在空中,繼續履行著守望的職責。
??……
??周六,定下鬧鍾的上原朔起得十分早。
??天色從蒙蒙亮,變成大亮。
??街上的行人,從稀稀落落,變成來往不絕——畢竟是澀穀,周六和周日的人流量絕對不會小。
??隨便解決早餐之後,坐在沙發上等待消息的上原朔,看見上原政發來的消息。
??“我到門外了,阿朔,出來吧。”
??站起身,出門之後,他看見一輛灰色的汽車停在庭院外的道路上。
??六月的時候,上原朔抽空清理了一遍庭院裏的雜草,所以雖然庭院裏的景觀說不上好看,但也還能算整潔。
??快步走向汽車,拉開車門。
??坐在右側駕駛座上的上原政,轉過頭看向他。
??上原朔的身形略微停滯片刻,接著才坐上副駕駛座。
??過去總是滿麵胡茬的上原政,今天罕見地將自己的麵孔收拾到一幹二淨,甚至還穿了一身與平時不同的劍道道服。
??車輛裏的冷氣很足,但上原朔坐下時,清晰看見上原政額角上的汗珠。
??沒有對話,沒有問好,關好車門以後,上原政啟動汽車,朝著東麵開去。
??從澀穀一路向東,越過新宿、千代田、中央、台東還有江東區,最終到達江戶川區的目的地。
??跟隨上原政從走過稍顯冗長的路程,終於停下的時候,上原朔看見目的地的名稱。
??要法寺靈園。
??既是寺廟所在的地方,也是墓地所在的地方。
??上原政手裏捧著一束顏色淡雅的鮮花,花瓣上的水珠在陽光下灼灼耀眼。
??“走吧,阿朔。”
??似乎是在門口沉思了許久,上原政長長呼出一口氣,向著靈園內走去。
??在樹蔭的遮蔽下,少數陽光透過縫隙,照在樣式一模一樣的石板上。
??石板前擺放的物品,或者石板上刻上的字體照片,訴說著在石板下離開的人,曾經是什麽樣的身分。
??上原政的腳步沒有任何停滯,在經過幾次毫不猶豫的繞行之後,上原朔看見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玲奈,我來了。這次還把阿朔帶來了。”
??說完這句話,上原政就隻是閉眼站立,不再開口。
??既沒有要求上原朔說些什麽,也沒有要求上原朔做些什麽。
??似乎隻是過來看一眼就足夠。
??上原朔靜靜看著上原政的身影,和眼前石板上已經模糊了不少的照片。
??阪東旗對於他的意義,陡然加重幾分。
??林間鳥鳴清脆,讓有些沉重的氣氛緩和過來不少。
??穿著劍道道服的上原政轉過身時,上原朔看見他雙眼裏的赤紅。
??“走吧,阿朔。”
??上原政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上原朔沉默點頭。
??離開的時候,上原朔在遠處的石板旁看到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反複確認幾次,又仔細想了想之後,上原朔停下腳步。
??“父親,你先回到車上,我過一會兒就過來。”
??“好。”
??上原政沒有回頭,隻是答應一聲。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上原朔的視線中時,上原朔轉過身,用盡可能不發出聲音的步伐,向著那道熟悉的身影走去。
??是白石芽衣。
??雙手合攏,穿著素白衣裙的女孩,黑色長發披散,閉眼站立在石板麵前。
??來到她的身後,上原朔沒有開口,隻是靜靜等待。
??石板上,刻著質樸簡單的名字。
??大川正和。
??樹葉晃動,光影挪移,反倒是鳥鳴聲,一邊平,一邊又起。
??女孩睜開眼,轉過身。
??看見上原朔的她,下意識想要後退一步,但又生生停了下來。
??“上原同學……為什麽會在這裏?”
??“白石同學……為什麽在這裏?”
??幾乎是同時,兩人提出疑問。
??“抱歉,這裏不適合談話,我們出去再說吧。”
??上原朔輕輕搖頭,向靈園出口的方向走去。
??女孩沒有應答,隻是跟上上原朔的腳步。
??“我到這裏,是來看……我父親的妻子。”
??走出靈園範圍,上原朔轉過身,在陽光下正對白石芽衣。
??陽光耀眼,但他卻似乎比陽光更加耀眼。
??“我是來看師父的。”
??白石芽衣回答地十分幹脆。
??兩人一起陷入沉默。
??“所以白石同學這兩天沒有來社團活動……”
??最終,上原朔率先打破沉默。
??“在為師父處置離世後的一些事情。”
??上原朔終於不知道怎麽開口。
??無論怎麽看,女孩的表情都十分平靜,看上去不像是十分悲傷的樣子。但無論如何,他總不能詢問女孩為什麽看上去不悲傷。
??真要是這麽說,被女孩用弓箭射個對穿的可能性絕對不小。
??“上原同學是覺得奇怪,為什麽我並沒有表現得十分悲傷?”
??看著上原朔有些躲閃的眼神,白石芽衣繼續用平靜的語氣問道。
??比起平常,她的話語中少了些冰冷與凜然。
??“是。”
??猶豫兩秒之後,上原朔決定誠實一些。
??“因為很久之前,師父的身體就已經不好。而且一年之前,我剛剛進入北河的時候,他就告訴我,自己已經活不了兩年了。”
??白石芽衣望著天空,眼神有些空洞。
??進入北河的時候……
??聽到女孩的話語,上原朔想起女孩過去,入學就開始針對劍道部的選擇。
??“師父的判斷很準,在我完成五六月的弓道比賽之後,就離開了。
??“上原同學。”
??“嗯?”
??上原朔看著女孩的雙眸,那裏有著絲絲恨意。
??“知道我為什麽會針對劍道部嗎?”
??上原朔沒有開口。
??他曾經想過用其它方式得到答案。
??在弓道部比賽大勝之後,和女孩平靜交談得到答案。
??在各種實力完全勝過女孩之後,逼女孩給出答案。
??在與女孩的關係變好之後,女孩主動說出答案。
??但怎麽也沒有想過,是在眼前,是在這樣的環境得到答案。
??“師父他是被鐮倉的某些修習劍道的武家人偷襲,才會身受重傷。而北河,就有武家的人在。”
??“武家……”
??“上原同學所在的上原氏,難道不是武家嗎?而且,還不止上原氏。”
??聽到女孩話語的一刻,上原朔突然理解女孩在他剛剛進入弓道部時,會有掩飾不住的敵意。
??他是武家的人,而武家修習劍道,傷害女孩師父。
??雖然不至於將他和傷害女孩師父的人畫等號,但對於師父已經時日不長的女孩,遷怒於劍道部,遷怒於他實在是十分正常的情況。
??思緒轉動間,上原朔想起自己那明顯要求過分的存續考核。
??普通學生,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接受那樣的考核。
??所以,原主在進入北河後的沉淪,自己在年級後十接受的存續考核,真的是正常的情況嗎?
??上原朔過去對於白石芽衣的芥蒂,對於白石芽衣的些許不滿,在女孩的講述中煙消雲散。
??更何況,白石芽衣身為弓道部裏他的前輩,在最初的些微敵意之後,不再有任何針對他的舉動。
??“抱歉。”
??眾多的思緒匯集,最後隻剩下一句致歉。
??“不是上原同學的錯,上原同學不用道歉。”
??女孩輕輕搖頭,越過上原朔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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