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村落,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村落?
傷未愈前,她隻能俯臥一張床上,局限一房之內,還以為自己置身在雙葉鎮的一個普通角落。待能走出房門,方知所處世界遠非所認為的那個世界。
遠見山巒起伏,溝壑縱橫;近見碧樹如海,花織如錦;耳聞雞鳴犬吠,流水潺潺;足過籬笆矮牆,竹門柴扉……
到了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不成?
“樊姐姐,沿著這條溪,再往前走,便是桃花潭,桃花潭那邊是桃花林,此時正是桃花盛開的時候,大家夥都在那裏摘桃瓣,好交給九公做桃花釀。”臭妹舌尖舔著一串糖葫蘆,以胖胖指頭作指。
當真有桃花林?“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我們的村子。”
“叫什麽名字?”
“我們的村子啊。”
“你們的村子叫……”我們的村子?
臭妹點頭,顯然又是讀出了她未問出口的疑問。
“……你能讀出所有人心裏的話麽?”
“也不是,聖爺爺在想什麽,臭妹從來就不知道。聖爺爺說,若有一個人能將心裏的話不讓臭妹讀出來,這個人一定會很可怕。所以,村裏的人除了聖爺爺,都不可怕。可是,聖爺爺很疼臭妹,也不可怕。”
一個能讀人心語的孩子,她聽來如此不可思議,這個村子裏的人接受起來卻似稀鬆平常,至少,那位醫術精人的中年美婦談起此事的口吻平平淡淡。是她少見多怪,還是村中人見怪不怪?
“我們的村子裏不止臭妹一個奇怪的人,大家都很奇怪呢。”又是讀出了她心中疑問,臭妹掰著手指娓娓釋疑,“小北哥很會殺人,小東哥很會唱戲,小西哥很會用毒,小南哥很會彈琴!臭妹說得‘會’,是很會很會的那種,和臭妹很會讀人的心一樣。但最頂厲害的,還有喬三娘的醫術,梁大叔的輕功與忍術,馮二叔的兵法戰略,鄧四叔的奇門遁甲。”
愈聽,愈覺此地像一個高手隱居所在的桃花源。
“樊姐姐也學過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臭妹也學過,但臭妹一直默記不住,孟夫子總愛拿教鞭打臭妹的手心。”
和這娃兒出行,倒省了一樁事,一字不必講,亦能“交談”自如。
“不行,不行!”臭妹突生抗議,“樊姐姐不能犯懶,隻有臭妹一個人說話會很孤單。臭妹喜歡熱鬧,不喜歡孤單!”
“有誰又真正喜歡孤單呢?”她道。
臭妹著迷地盯著她精致如雕的側顏,道:“喬三娘說樊姐姐一定經曆過很大的事,那些事奪走了樊姐姐的笑容和熱情。是這樣麽?”
“你不是能讀人心?讀不出我心中所藏的事?”
“臭妹能聽到的,是人在心中念出的話。但每個人都有想要隱藏住的秘密,想要知道這些秘密,既耗力又廢神,臭妹不會去做那樣的事。而且,樊姐姐的心,像這桃花潭的晨霧,藏著幾千幾萬種念頭,臭妹不敢細看,怕累著自己。”
她們立在一泓碧潭之前。潭對麵的岸上,蒸氳出一片緋霓淡霞的,是桃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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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妹,呆在那邊偷什麽懶,還不過來搭手?”潭對岸,傳來放嗓高喚。
臭妹正吃光了糖葫蘆,將兩手圍在嘴前,理直氣壯地回喊:“臭妹要陪樊姐姐,沒時間!”
“少拿雞毛當令箭,人家根本就不需要你陪!”
臭妹跺腳,“小東哥好討厭!”
“敢罵我討厭?”一條身影倏忽飛出桃林,淩波踏水,掠過清潭,眨眼便落在了她們身前,“臭妹,請問你方才是在罵你小東哥麽?”
“對,臭妹是在罵小東哥,小東哥能拿臭妹怎麽樣?”
“找打!”
“我躲!”兩人圍著樊隱嶽轉起了圈圈。
當真會有人像鳥一樣飛翔?被當成一棵樹的她神思恍惚著如是問題。方才,看這人如一隻大鳥般在眼前落下,一飛衝天又能來去自如的姿態,眩惑了她。
“樊姐姐很想飛麽?”臭妹停住,任來人抓住羊角辮搓弄自個兒的胖臉頰。“樊姐姐如果很想飛,讓小東哥教你!”
樊隱嶽搖首,“想飛並不一定能飛……”
“誰說的?”
她話還未完,一隻胳臂冷不丁遭人攫住,隨即耳旁生風,足底泛空——她竟然在空中了?一開始,她下意識閉眸,任風聲過耳,待足尖似是沾上了一樣實物時,方張眼去看,這一看,著實嚇了一跳,此刻自己竟是身在樹梢。
“樊姑娘好,在下冥東風。”她側旁,立著一位儒衫清秀男子,向她單手斂袖行禮,另一隻手,當然是因為要抓住她,不好鬆開。
“你……”
“想飛便飛,在別處,興許不能隨心所欲,但在我們的村子,想做什麽便盡管去做。”他笑道。
她秀眉微顰,“這個村子裏的人,都很怪。”
他大笑,暢意恣形,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此時所處,正是樹梢之頂。“樊姑娘好敏銳,腳步第一天走出病房,便知道這個村子怪了。這裏的確很怪,連我這個身處其中多年的人也覺得,怪得不得了呢。”
“此地離雙葉鎮有多遠?”
“算不上遠也談不上近。遠如天涯,近如咫尺。”
她無意與人打啞迷還是參悟什麽禪機,“不飛了麽?”
“嗯?”他一愣。
“你帶我到樹頂,不是為了讓我體驗‘飛’麽?現在,不飛了麽?”
冥東風滿眸漾笑,“好,飛,飛!”
樊隱嶽未再闔眼,縱過高空之中俯瞰眾物的機會。她揚首,讓風吹去擋在眼前的一綹發,盡情欣賞過目之物。
這個村子,的確很美,山清樹碧花錦簇,竹舍柴扉水繞堂,群山環圍,百巒起伏,條條阡陌,卻條條皆非出路。仿若,當真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桃源世界。
“小東,客人病剛好,你帶人吹風再病了,是要砸三娘的招牌麽?小心三娘砸斷你的腿!”忽爾間,有聲在耳旁響起,扭頭訝望,一人正與他們並駕齊驅,看上去有兩分眼熟。
冥東風大喝:“你不在麵館照顧你的生意,跑回來作甚?”
“今天是九公第一壇桃花釀出土的日子,我當然要回來,不然不是便宜了你們麽?”
樊隱嶽想起了這人是麵館的掌櫃。一個貌不驚人的人,也懷有如此絕技?
“樊姑娘,在下趙北歌,在此謝過你對臭妹的救命之恩。”
她僅以頷首作禮。與矜持無關,而是在空中與風中,她沒有人家自如對話的本事。
“午時要到了,桃花釀即將出土,我先走了!”趙北歌突然頭向下一紮,身勢腑衝下去。
“我來也!”冥東風帶著她,緊隨其後。
在以後歲月裏,曾有人問起樊隱嶽,小小年紀從哪裏練成了處事不驚的本事。樊隱嶽首想到的,不是良親王府,不是幽冥地宮,而是這個村子,這個集合了天地之間各式瘋人怪人的“我們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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