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假歸來,前門進府,第一個要去請安的,自然是太妃。
“哎呀呀,小樊,你還說頂多兩個月就能回來,你瞧瞧,走得時候門邊的迎春花剛要開,回來的時候水塘裏的睡蓮已經開過了,一去就是小半年,你是一點也不想太妃是不是?”
樊隱嶽方一現身,禮尚未行完,太妃的嗔怨即排山倒海湧來。她兩排細密長睫垂下,乖巧聆聽。
“不過,還算小樊有良心,知道回來。你都不曉得這幾個月太妃是如何度過的。以前沒聽見小樊的唱腔時,那些人湊合也就湊和了,可聽了小樊的,再聽那些人的,這就像賞到了名刹仙山再去看山廟土包一樣,實在是傷耳傷身又傷心呐。”
“太妃。”從旁的珂蘭笑語低喚。“您看您,把您最喜歡的小樊先生都給嚇壞了。”
“對了,小樊,珂蘭公主你還沒有見過的罷?你不在的這些天裏,太妃幸好有珂蘭公主陪著說話,不然早早就給悶死了。”
當初珂蘭到此,是欲隨著心上人遠赴沙場,無奈南院大王拒心如鐵,嚴辭拒佳人同行。沙場去不成,公主就此在王府住了下來,與太妃情若母妃,朝夕為伴,倒也其樂融融。
“太妃您千萬別這樣說,珂蘭不像小樊先生一般多才多藝,哪能給您排解得了什麽呢?”珂蘭笑顏斂了瀲,又重綻如花。“要說這唱曲,珂蘭也聽了不少,真想知道小樊先生的唱功到底是如何拔尖兒,能得太妃垂青。”
“這還不容易?”葉迦氏喜孜孜揮手,“小樊,你趕緊唱一出《貴妃醉酒》,給太妃解解饞,讓珂蘭公主也聽聽。”
“是。”她恭首。“隻不過草民這段時日為家事來回奔波,一直沒有好好保養嗓腔,若有不入太妃和公主耳的,請見諒。”
“這……是麽?”對曲兒品質要求甚高的葉迦氏立時揪緊了眉心,“也是,你風塵仆仆的才回來,不得歇息就要你唱曲,是太妃考慮不周全了。你倒給太妃說說,你家裏的事料理得如何了?”
“雖沒有進展,也沒有更壞。”她當日告假理由,是返鄉探望尚在困苦中掙紮的家人親戚。她口中的身世,家人親戚若非身陷囹圄,就是被逼離鄉,很是淒慘。
“那就好。說實話,你那天要走的時候,太妃還為你擔心來著,怕你這一去也被歹人給扣了。但不讓你去,又怕你怨太妃不近人情。你也要想想,你父母是為了保住你才丟了性命,以後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個兒。”
“草民明白。”
“快下去歇著罷,等一會兒太妃讓爽落給你送一碗冰糖燕窩過去。”
“是,草民謝太妃,草民告退。”
樊隱嶽走出花廳,來自一雙精明內蓄的美眸的冷冷剖視,令她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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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一個戲子嘛,您要是不高興,殺了他都成,為啥氣成這個模樣?”
聽了隨行丫鬟玉奴的話兒,麗顏凝冷的珂蘭反而啟齒笑了,“你都知道那是一個戲子了,本公主又怎麽會生一個戲子的氣?”
“您自回房便板著臉,不是在氣太妃太寵那個戲子麽?”
“本公主怎會和一個戲子爭寵?本公主氣得是太……就算本公主不是太後的親生女兒,父親也是一位親王,更是為羲國天下而死的大英雄。適才太妃竟然拿我和一個戲子相提並論……”她忍下委屈淚意,拔下別在帽上的朱翎,“因為它不是藍色,代表不了最純正的王室血統,本公主就要受人不自覺的折辱麽?”
“奴婢還當什麽呢,敢情您是為了這個?您又鑽牛角尖了不是?”主子的自憐,玉奴頗不以為然。“您看您,又開心又爽朗的一個人兒,幹嘛老和自個兒過不去?您也不想想,您真要是太後的親閨女,您能可能親近南院大王麽?您不知道單憑這一點,珂蓮公主有多羨慕您?她最想嫁給羲國最出色的男人,偏偏這個男人是她血緣極近的堂兄,為了這個,沒少發脾氣罵老天爺不是?”
“死丫頭。”珂蘭笑啐,“敢情您還比本公主更有見地?”
“公主過獎。”玉奴彎了彎膝,福個禮。“奴婢是想提醒公主,您眼前該想的,是如何得到南院大王的心,其它那些無關打緊的,別想太多。”
“我也知道,可是,遠漠他……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但……”恁是如何堅強開朗,麵對心上人的捉摸不定,也沒了既有主張。這些年,她不是在等他,而是在追他,動用了全部氣力……好累。
“公主……”玉奴心疼地靠前,讓主子靠在自己身上。她是從王府裏跟出來的丫鬟,在宮廷裏相信為命,兩人的感情不比普通主仆。“其實,您不必沮喪啊,南院大王願意讓您接近小王爺,接近太妃,說明他已經有讓您成為王妃的意願了,隻待時候成熟,您一定能得償所願……嗯?那個戲子在做什麽?”
“嗯?”珂蘭怔了怔,隨著自己丫頭的目光向樓下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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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這樣做就可以了麽?”楚博兩臂平伸,五指合攏向上,仰臉問著先生。
“用力,將臂伸直,多做幾次,直到背上出現薄汗再變換姿勢,兩臂高舉,五指抓攏。”
楚博按先生示範的,一一照做,尚沒忘了問:“博兒這樣做了,就不用喝那些苦苦的藥湯麽?”
“還要為你號脈,看你是不是真正痊愈了?”
“博兒很努力,後背也有汗了。”
“做完十次。”
“好罷,博兒做完了十次,就不用喝那些苦苦藥湯。”他仰小臉,兩眼巴巴向先生要著保證。
樊隱嶽淺哂,“好,先生會盡力不讓你喝那些苦藥湯……”聽到了走近來的腳步聲,她抬首側眸,與珂蘭公主咄咄審視的美目狹路相逢。
“樊先生在做什麽?”
她尚未答,楚博已道:“先生在教我不用喝苦藥就能讓病沒掉的法子。”
“病?”珂蘭一驚,“博兒病了麽?病了怎麽不找大夫,有什麽法子能讓病不藥而愈?樊先生,敢情你還是個江湖術士不成?”說到最末一句,麗顏已抹厲色。
“誰說我沒有找大夫?先生便是大夫,而且是頂好的大夫。”楚博沉著虎虎小臉。“珂蘭姑姑,不準你欺負先生!”
珂蘭愣了愣,狐疑領略著這娃兒的眼神與表情。
“不能放鬆,一氣做完最有效。”樊隱嶽對楚博姿勢加以糾正,試了試他的額頭和後頸,成效已現。而後,她向珂蘭一禮,“稟公主,小王爺昨夜中了冷氣,有輕微低燒,草民是在用舒通經脈之法為小王爺治療。”
珂蘭柳眉緊皺,怫然道:“樊先生,不管你從哪裏學來的這些民間草方偏方,你別忘了博兒的身份。他是南院大王的小王爺,你那些用在平民百姓上的法子,怎麽敢用在小王爺身上?”
“稟公主,這並非什麽民間草方偏方,此法可使人的三陽經與三陰經交錯開閉,蒸汗排寒……”
“住口!”玉奴柳眉倒豎,厲言嬌叱。“公主和你說話,你答是就是了,哪來恁多的辯解?不知輕重的東西,一個戲子……啊!”
一坨來自小王爺身側大盆夾竹桃下的黑泥極有準頭地糊在了玉奴嘴上,染汙了紅口白牙。
擲泥者取出腰上汗巾擦了擦滿是泥濘的右手,又遞到鼻下嗅了嗅,搖頭咂嘴道:“也不知道阿三給這盆花施了什麽肥料,好臭,好臭。”
“博兒,你怎麽……”自個兒最貼心的丫頭受辱,珂蘭既心疼,又折麵,想罵不能,想忍又難,臉色紅白交錯,朱唇闔了又張。“博兒,這奴婢若惹了你,不必博兒你出手,珂蘭姑姑就會替你教訓她。可珂蘭姑姑實在看不出她是哪裏冒犯了博兒了。”
“她以那樣的稱呼來稱呼我的先生,不該打麽?父王說,一個奴才敢對主子敬重的人不敬重,打死都有餘!”
“……是這樣麽?”珂蘭麵色逐漸平緩下,嫣然一笑,掀步徐徐上前。“樊先生,你能讓博兒這樣的喜歡你,實在很好。但是,本公主這個不濟事的奴婢有句話說對了,你實在不該和本公主頂嘴。她一個奴婢沒有資格教訓樊先生,本公主如何?”
美目內漾瀲柔波陡成崢嶸銳鋒,纖手銳利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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