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雪止，紅日初升。
兩人走出山洞，山間清洌空氣迎麵裹來，樊隱嶽方想提氣疾行，被身邊男人挽住素手。“這麽好的景致，月兒何不走得慢些，靜心欣賞？”
她挑眉，“先生怎會有這份興致？”
“為何沒有呢？前方目標固然不能放棄，身邊美景也莫忽略，這銀妝江山的壯麗、素鋪平原的旖旎不該錯過。”
“但，我看不到。”
“眼睛看不到，用耳朵聽也好。”
“聽？”
“不相信麽？月兒閉上眼睛，你會聽到睜著眼睛時所聽不到的。”
她當真閉了眼睛，任他牽行。她聽到的，是他的聲息就在左右，若如此，能走到地老天荒也好……
“關峙，你敢這樣對我？”
她驀地睜眸，他們何時走到了一道峽穀裏？而身後的聲音是——
“南宮玖？”
“關峙，你把我交給他，你居然把我交給他！”雖是南宮玖，但卻不是那個意氣風發豔麗絕世的南宮玖，風欺雪淩，光華暗凋。
與南宮玖同來的男子訕訕道：“三哥，對不住，江河結冰，船誤了。”
關峙淡睇，“我果然沒有想錯你，天峙。你縱然了解她，想毀了她，卻還是拿她無可奈何。”
霍天峙自嘲勾笑，“我以為可以的。但當她失去那些亦失去了所有光采的時候，我方明白，我愛的，本來就是那個高高在上風華絕代的她，所以……”
“你要為她找回她失去的一切？”
“……是。”霍天峙微有愧色。“二哥，把那些人叫回來罷。我答應你，可以讓你們全身而退。”
“叫回來又如何？那些人既然能聽我命令，即使叫了回來也是我的人，你們又能占了什麽便宜？”
“至少，先助她恢複武功？”
“琵琶骨已斷，終生不能習武。”
“關峙！”南宮玖聲線被極度的苦與恨撕裂。“你毀了我，毀了奭國，還把我交給他……從今日起，你隻配我恨你！”
關峙失笑，“那，又如何？”
“……霍天峙，殺了他！你會得到我，會成為我南宮玖惟一認定的男人，殺了他！”
此情此景，幾曾相識。自己在被楚遠漠**之後，也曾想過隨便找一個男人，不管是誰，但能為她將楚遠漠千刀萬剮者，她都可以身相許！
樊隱嶽又恍惚記起，尚在村中時，與那位聖先生有過幾回謀麵，每一回，聖先生都會有幾句話贈她。
“每人每事，都有對鏡自照般的相似。大千世界，你總會遇到一個和你近似和你相若的存在。而人喜歡的，總是自己身上所沒有的，所以，這個和你近似和你相若的，往往是受你厭惡的……”聖先生曾有此言。
她與南宮玖，經曆不同，境遇不同，但相同的，是一份心境。她為複仇，南宮玖為大業，都可以舍情棄愛。為了前方目標，都可犧牲一切。
那麽，如果先生沒有追來，自己在大仇得報之後，會不會如南宮玖那般要回那份感情？要而不得，先生身邊又站了另一個女人，她會如何？
或許，她不會如何。可這南宮玖害她，又有多少是為了兒女情長？
“二哥，對不住，那二百鐵騎此時已然伏在峽穀兩側，一旦我令下，你們就要葬在這裏了。”霍天峙愧色加盛，長揖到地。
“你確定？”
“二哥……”霍天峙不無同情地歎一口氣。“三哥雖拿了可以號令他們的鐵令，但他們更認我這個人……”
關峙笑意閑淡，“你確定他們此時已經然伏在峽穀兩側？”
“我親自下令，他們自然按命行事。”
“照你說法，如果你親自前去命令他們撤退，他們也該遵從了罷？”
“我何時命他們撤退……”突地，霍天峙悚然一驚，疾從袖內取了一筒狀物，按下開關，煙花樣的物什一飛衝天，響亮鳴叫，迅即又歸於寂靜，半晌……“二哥你……”
關峙喟息，“我對天峙你本有七分冀望的。你若看得清，便不會回來。你不回來，會擁有你最愛的女人，算是二哥送給你遠行的禮物。但你偏中了我另外三分的擔心。你回來了，我又怎能放你走呢。”
他眺望日陽位置，“照這時辰，蒯家夫妻也該到了罷？”
南宮玖看著他沒有愛情甚至也沒有了溫情的側臉，刹時了悟大勢已去，遂紅了雙眸，顫齒質問：“關峙，你怎麽這樣對我？縱然不愛了，看在以往情分上，你又怎能這樣對我？”
關峙麵色一緊。
“快走！”他一手抄起身旁人的纖腰，一手從腰間取了鉤索鉤上南側峽壁，借力起躍。
而另外三人，因各人功力耳力不同，都先後知道了他變臉因由。
轟隆隆，尤如萬馬奔鳴之聲，仿佛遠雷漸近之音，襲卷而來，是……
雪崩！這幾刮得皆是北風，連日大雪盡落在了北邊崖上，此下正以咆哮之勢卷著滾滾雪煙崩下，大自然的力量，誰能匹敵？
“月兒，我再甩鉤索會把你放開，你隻管往上走！”關峙道。
樊隱嶽內力遠不及他，不敢開口泄了氣，惟有點頭。
“關郎！”
“二哥，救我們！”
下方呼救聲傳來。
她一窒。
“起！”他將她向頂間一推，左手鉤索再度甩出。照這峽壁高度，隻須再用一次鉤索，即能脫離險境。
“抓住鉤索！”他喝。
她依言捉住索繩，卻在這時向下一望。
“月兒，向上走！”他厲喝。
她依言縱躍，卻非向上。
“月兒？”
她一手絞住索繩最末，一手遞向負著南宮玖起躍的霍天峙。後者自然不會放過這根救命稻草，死死握住，將兩人重量盡交於她一隻藕臂上。
上方的關峙麵色一變，“月兒放手！”
她不能放。她不知自己她抓住的，到底是自己，還是娘……
負重超荷，扣抓進峽壁的鉤處咯聲作響，石礫鬆移。關峙無暇作想，他絕不可能讓泰定崖事重演，揮出一脈掌氣，把下方索繩削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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