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他的支撐
離開軍區后, 辭野回了趟家裡。
他將車停好, 把資料收起,這才不急不慢地拔下鑰匙,從車中走下。
走進小院,剛好撞見了正悠哉澆著花的母親,辭野喚了聲,邁步走上前去。
辭母聽到兒子的聲音便直起身來, 她推了推鼻樑上架著的眼鏡,似有若無的嘆了口氣, 側首看向辭野, 神情有些無奈。
不待辭野開口, 辭母便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又要出去了?」
「恩, 今天上午剛下來的任務,後天的飛機。」辭野乾脆承認, 看了眼屋內,「爸呢?」
「他和你叔叔釣魚去了, 估計中午就能回來,等等吧。」辭母將洒水壺放到一旁, 俯身拿起剪子,蹲下身去修剪盆栽的枝葉,眉眼間儘是無奈的笑意, 「你啊, 每次回家都是道別, 你不用說我都知道了。」
辭野略一聳肩,不置可否,陷入沉默之中。
他這些年的確鮮少回家,畢竟職業原因,他無時無刻都有接下任務的可能,在父母身邊陪伴的時間少得可憐。
不過好在二老想得開,雖然有些不太樂意,但還是尊重兒子的職業,也沒有因為這件事起過什麼衝突。
「對了辭野。」辭母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問他,「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告訴媽?」
辭野頓了頓,認真回想一番,發現沒告訴母親的事也就那一件,不過她大抵是不知道的。
念此,他便將問題丟了回去:「關於哪方面的?」
「我除了你感情方面,還關心過哪方面?」辭母哼了聲,似乎不太滿意,悠悠道了句,「實話跟媽說,你是不是談女朋友了?」
辭野驀地愣住,他有那麼一瞬懷疑自己聽錯了,但緊接著他便否認了這個想法,蹙眉淡聲否定道:「沒有,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
「沒談女朋友?」辭母聞言也是愣了愣,似乎有些納悶,她側首打量了眼辭野,又沉思幾秒,隨後便以篤定的語氣對他道——
「那就是,小歡回來了吧。」
辭野:「……」
雖然被猜中了,但這二者之間難道有什麼他不明白的因果關係?
「是,前段時間在國外遇見了,還是一起回來的。」既然被說中,辭野便乾脆承認下來,倒也不隱瞞什麼,「我也沒提過這事,媽你聽誰說的?」
「之前我碰見席太太了,她領著席家小少爺要去逛街,小傢伙見了我,就說他幫你找到嫂嫂了,跟邀功似的,真可愛。」
辭母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是忍不住嘖嘖感嘆了兩聲,「媽又不是不知道你是個情種,那既然你沒談女朋友,不就是小歡回來了?」
第一次,辭野對母親思維邏輯之嚴謹感到感慨。
「你也不用想太多,我就隨便問一句而已。」辭母給他打了個定心劑,擺擺手示意她對這事兒沒怎麼上心,邊裁著枝葉邊道,「我不插手你們的事,小歡是個好姑娘,五年前她離開應該是有原因的,你們有話好好說,別年輕氣盛的都不肯退讓。」
辭野聞言默了默,半晌他才嗯了聲,淡聲道:「我有自己的想法。」
辭母剛好在此時剪下了最後一片雜葉,她停下手上的動作,指尖撫了撫綻的正艷的花朵,嘆息道:「你這孩子從小就硬氣,也別怪媽多說,就是不想讓你後悔。」
辭母嗓音柔和,不疾不徐的對辭野道——
「我只是希望,不論是五年前還是現在,時歡都是能支撐你的人。」
*
難民營的情況十分糟糕。
手上剛將一名病人從生死邊緣拉回,便有源源不斷的傷員被家屬帶了過來。
外界戰火不斷,傷亡人數持續增加,似乎無論怎樣努力都是無濟於事。
手術成功結束,時歡放下器械取下手套,抬手用手背拭去額前的薄汗。
傷者家屬熱淚盈眶的對她道謝,她回以笑容,讓他們找床位躺下休息。
好容易有了一刻輕鬆,時歡吐出口氣,眉眼鬆懈了一瞬,些許疲倦顯露而出。
此時她身上的白大褂已經沾染了灰塵與斑斑血跡,當地的氣溫十分之高,氤氳的熱氣夾雜著空氣中的腥氣,是種令人難言的窒息感。
旁邊的程佳晚有些腿酸,乾脆就這麼坐到地上,盤著腿望向營外,眼神有些渙散。
這污濁的空氣,蔓延在空氣中的塵埃肉眼可見,入目全是陌生的人和物,偶爾還會有語言不通的情況,的確是有點費精力。
就在剛才,一個傷者家屬抱著逐漸冰冷的屍體,聲嘶力竭地責怪程佳晚,質問她為什麼沒有儘力,為什麼沒能將病人成功救治,那一聲比一聲絕望的哭喊,令程佳晚沒有任何反駁回去的力氣。
家屬已經如此崩潰,她也感到很是疲憊。
可她已經儘力,但病人傷口已經全部感染,便是去了手術室,搶救回來的幾率也近乎為零,她拼盡全力去挽救這條生命,可最終還是失敗了。
生死啊,在這種地方來說,都是最輕最淡的事物。
程佳晚嘆了口氣,揉揉太陽穴,站起身來,準備重新開始忙碌。
時歡知道程佳晚不太舒服,卻也沒出聲勸她,只拍了下她的肩膀,對她輕聲道:「晚晚,人的能力有限,我們盡了力,就不要太苛責自己。」
程佳晚聞言頓了頓,旋即便牽了牽唇角,對時歡點了點頭,「繼續吧。」
縱然有流逝,卻也還有更多的生命可以被挽救回來。
在這片土地上的每分每秒都無比珍貴,時間是生命這個道理,在此時體現得徹徹底底。
就這樣,時歡一行人在高度緊張中度過了這兩天。
第一夜他們甚至都沒有休息的時間,只能拿來稍微乾淨點的帳幕,累了的人進去躺一會兒,隨後接著出來迎接新的傷員。
時歡是唯一一個沒有進帳幕休息過的人,本來組長也不願浪費時間,奈何上了年紀,精力不似以前好,便被時歡勸去休息了會兒。
程佳晚始終同時歡一起合作進行手術,救治病人,最後她實在眼皮沉的不行,去小憩了十幾分鐘,重新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
「時歡。」程佳晚望著身旁眉眼清淺的人兒,有些遲疑地對她道,「你如果累了,可以去休息一下。」
「沒事,我精神頭不錯。」隔著口罩,時歡的聲音有些模糊,確實能聽出來有些笑意的,她嗓音有些啞,內里疲憊卻不易發掘,「正好我也不太想讓自己休息,就累兩天吧。」
程佳晚不禁蹙眉,實在是怕時歡身體撐不下去,「你這是拿自己身體不當回事啊。」
誰知時歡聞言沉默了幾秒,倏地笑道:「是啊。」
她斂眸,長睫掩住眸底的晦澀不安,輕聲道:「我犯了個大錯,就當是稍微自我懲罰一下吧。」
時歡從未如此拼過命,她實在不想讓自己停下來,只有讓自己始終處於忙碌的狀態,她才能多少讓自己好受點。
只有這樣,她才會稍微覺得,她離開辭野的委屈,完全對得起自己現在救下的生命。
時歡不敢放任自己泛濫情緒,也不敢想結束工作回國後會是怎樣,該如何面對辭野。
萬般委屈無法說,她要好好憋在心底,半分都不能透露出來。
這是在工作,這是在工作。
時歡平均每分鐘都要這麼提醒自己一下,才好不讓自己多想。
無論如何,
堅持下去。
*
蒼狼突擊隊抵達巴爾尼亞機場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巴爾尼亞政府派專人來迎接他們,辭野上前與他交流,簡單了解了現下局勢后,便輕擰了擰眉。
在上級給出的任務中,首要任務是先救出兩位中國人質,解救成功后,才是他們的維和任務。
辭野向政府人員問清楚人質集中營所在地,對方拿出地圖來,給他細細說明了每個可供擊破的地點,順帶著告訴他相應分佈的叛軍密集程度。
辭野清楚情況后,腦中便迅速給出了相應對策,他拿著地圖同其餘隊員商討計劃,不一會兒,便完成了分工。
幾人都是有過多次配合的搭檔,確定計劃后對了對拳頭,便要準備實施。
政府工作人員示意旁邊的三輛軍車,用當地語言對辭野道:「這三輛車是給你們的,後備箱有一些武器和補充,你們可以用。」
辭野會些當地語言,因此在溝通上並無障礙,他略一頷首,安排隊員上車時,隨後問了句:「除了軍方,各支援團隊都趕來了嗎?」
「已經有一支無國界醫生隊伍趕到了,現在正在難民營救助,後面還會有團隊抵達。」
辭野應聲,他得知這消息也沒多想,單腳蹬地上了軍車,便駛向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