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新舊交替的時代
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 靜舟小妖著 第十六章
指導在繼續。
說道蘇宇的時候, 尹正學還是在強調他跳躍動作上的弱點。
「你的毛病自己知道,力量還有所欠缺,接下來自己加大力量鍛煉吧。」
然後尹正學轉頭去看投影屏幕,畫面里的蘇宇正在做旋轉動作, 他「唔」的半天, 似乎想要找出點毛病來,但是最後也只是看了蘇宇一眼, 換到了下一個人。
下一個是伍弋。
伍弋無疑是非常有天賦的運動員。
他那麼年輕, 才十四歲, 還拿下了少年B組的全國冠軍。他可以完成很多青年組選手都很難完成的動作,在少年組裡更是橫掃一片無人能擋。
視頻里的伍弋,無論是跳躍還是旋轉都很不錯,尤其在他的強項跳躍動作上,身體輕盈的就像是長了一雙翅膀, 在視頻反覆播放那騰飛的一幕,賞心悅目。
但伍弋再天才,他也是一個普通人, 也需要一點點的改正和訓練, 才能夠越跳越好。
所以尹正學在伍弋的視頻上指出了不少的小毛病,並且最後說道:「你要是能夠把這些小毛病克服了, 你的成績就會有突破性進展。」
「能拿世界冠軍嗎?」伍弋嘻嘻哈哈地皮了一下, 又插嘴說話, 等回過神來, 才想起這裡不是自己省隊的地盤,而是國家隊的時候,又開始緊張,結果腦袋一抽,沒管住嘴地說道,「或者青年組……」
最後這句話,頗有種伍弋捅了馬蜂窩的感覺。
再坐的。
集訓隊員。
百分之九十都是青年組的選手。
伍弋太囂張,竟然想拿青年組冠軍?
熊濤是反應最大的一個,頓時給氣樂了:「以為青年組像少年組一樣呢?小孩子過家家就可以了?」
皮孩子最不喜歡被人說自己是小孩兒,伍弋不高興地回了一句:「也沒多大差距,你訓練的時候也不比我好多少。」
熊濤刷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伍弋:「一直覺得你挺牛逼啊,還真以為自己厲害了?來來來,我教你什麼叫做青年組……」
「來就來,怕你!」伍弋站起來,個子比熊濤矮了一個頭也不懼,仰頭瞪圓了眼睛。從蘇宇的角度看,睫毛長而翹,像個小刷子。
「好了!」尹正學吼了一嗓子,「都坐下,還在訓練呢,吵什麼吵?」
等兩人聽話坐下,尹正學便開始接下來的指導訓練。
作為男隊的教練,對男隊隊員的要求肯定和女隊不一樣,甚至在很多教練看來,年輕人有競爭心是件好事,無論是伍弋挑釁青年組,還是熊濤替青年組說話,其實這裡面也暗藏著前浪後浪的自然淘汰規則。況且國家集訓隊,本來就是要淘汰那些不合格的隊員,最後選出一顆「鑽石」出來。
對於這種競爭,教練員們內心深處還是比較樂見其成的。
只是表面上嘛……
指導教學結束,尹正學沉著臉要求伍弋和熊濤認真訓練,不準分心。
然而。
叫認真訓練就認真訓練嗎?叫不準分心就不準分心嗎?
兩人上了冰,一邊看似認真訓練,一邊卻暗暗地較著勁兒,都憋了一股氣。
蘇宇旁觀了全程,偶爾還能夠看見尹正學努力壓著的笑。
看來他們兩個人想一塊兒去了。
伍弋天賦夠高,但是年紀太小不定性,又少年成名過度驕傲,這種熊孩子是非常適合打壓式教育的,只有讓他受受挫,才懂得人外有人的道理。
所以,訓練結束,熊濤帶著人把伍弋圍住的時候,蘇宇就當自己沒看見,轉身就走了。
半個小時后,再看見伍弋,伍弋眼尾的紅痕還沒消散,咬牙切齒的,一晚上都在生氣。
蘇宇在伍弋上床睡覺脫衣服的時候,視線在他身上掃了一圈,見沒有傷痕,就徹底放心了。熊濤是張揚了一點,但是並不傻,留人下來打一頓這種事是肯定不會幹的,但是把伍弋留下教訓幾句嚇唬嚇唬,最理想的就是用花滑打擊一下伍弋的自信心,這些法子就夠出氣了。
放下心來,蘇宇閉著眼睛睡覺,沒過兩分鐘,他又睜開了眼睛。
覺得自己有點多管閑事。
一周過後,集訓隊又淘汰了六名隊員,剩下二十九個人,明顯感覺到資源充足了起來。
每個人可以碰到訓練器材的時間增加了,上冰的時間也增加了,尤其教練在分析每個人的優缺點上,單獨指導的時間也更加地多了。
比起其他上層出不窮的小毛病,蘇宇的毛病是最少的,也是最明顯的。
就是跳躍。
只有跳躍。
蘇宇上一世雖然是雙人滑的King,但是雙人滑冰對跳躍動作要求不高,他最多在一場完整的比賽上,和小燕兒做兩次同步的后外點冰三周,或者勾手三周,重點還是放在兩人的同步性上。如今能夠勉強完成訓練要求的跳躍動作,只是因為花樣滑冰的基礎裡面就有跳躍,他畢竟練了這麼多年的花樣滑冰,跳躍基礎總是有的。可是這些跳躍動作和他的旋轉動作放在一起比較,就實在不夠看了,也就越發凸顯得他的跳躍弱點。
孫教練很看好幾個小隊員,更多時候都在指導他們,最多就是在指導伍弋。
看得出來,他是非常喜歡伍弋的。
有天賦,年齡小,可塑性強,最關鍵很有靈氣,有些動作一點就透,當教練的最喜歡帶這種學生,有成就感。
反之。
像蘇宇這樣的,特別的穩定,優勢明顯,弱勢也明顯,大家都知道的毛病,但是卻怎麼說都看不見明顯的效果,在國家集訓隊教練的這些心裡,也就覺得沒什麼意思,教起來沒勁兒。
更何況蘇宇一米七六,身高在花滑隊員里有些過高,這屬於硬傷,看著就像是沒前途的。
也就尹正學對蘇宇由始至終地抱持了很大的期待吧。
這天教練安排自由訓練,隊員們各自散開,有些人下了冰,有些人在冰上胡亂地滑。伍弋和熊濤一個在冰場這邊,一個在冰場那邊,把自己轉成了陀螺。熊濤跳了個4T沒成功,摔在了地上,伍弋一看,眉飛色舞地,也跳4T,結果也摔飛了出去。兩人起來,又開始不停的跳這種高難度的動作。
蘇宇也在邊上,靠伍弋那一邊,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伍弋這好高騖遠的動作,心裡雖然覺得沒意思,卻也沒阻止。他一直在低頭思考,自己應該怎麼再提高一點阿克賽爾三周半的成功率。
阿克賽爾三周半是單人花滑唯一朝前跳的一種跳躍,而且還多了半圈,難度不是一般的高,即便是普通的國家隊員,也無法完全掌握這個動作,青年組根本就不用說了,很多人也就會跳個一周半。
蘇宇是朝著三周半的目標去練的,但是目前階段,他只能跳兩周半,而且還經常摔,不摔就跳空,肯定是有地方不對,這和練習的多少沒關係,肯定還是自己身上有毛病。他對自己的要求高,教練找不到,自己卻不能放任。
伍弋和熊濤較勁兒較出了火氣,簡直就是在比賽誰更會摔。
熊濤那邊有人拉住了熊濤,讓他走,熊濤還有點不開心,但還是下了冰。小屁孩兒以為自己獲勝,高興的眉飛色舞的,在冰上滑出一個又一個地圈,最後似福至心靈,起身一跳!
后外點冰四周跳,起跳的高度十足,軸心穩定,力量和速度都沒的說,最後落地穩穩的,連膝蓋都沒有彎一下,浮腿在身後畫出一道妙曼的弧線,絕對的高分動作!
成功了的伍弋愣了一下,然後就得意的不要不要地,遠遠的去挑釁熊濤,在冰上滑著圈,扭著屁股,下巴都要戳到天花板上去了。
最後伍弋滑到蘇宇身邊,抓住了他的手腕:「哈哈哈哈!你看那熊大的臉了嗎,都黑成鍋碳了!跟你伍爺斗!輸的你掉褲子!所以天才就是天才,庸才就是庸才,對不對?」
蘇宇蹙眉,他不認同這句話,自己就是個庸才,卻走到了那最高的位置上,伍弋確實是天才,但是他再過幾年就被捧殺廢掉了。成功和失敗不能用一時來定論,笑到最後的才是成功者。然而,這些話又有什麼必要告訴伍弋呢?這一輩子,初戀再也不會幹擾自己,遺憾也不會再出現在夢裡,自己和伍弋,註定了會分道揚鑣。
伍弋略勝一籌,得意非凡的在冰上滑來滑去,像個活潑好動的小精靈,偶爾還會抱住一個集訓隊員的腰鬧上一鬧,也沒人會生他氣,他長得好看年紀小,關鍵還會撒嬌,這些集訓隊員看見是伍弋后,都會笑一笑說上兩句話。
時間到了,訓練結束。
尹正學關上了他觀察了一堂課記錄下的訓練本,起身喊道:「好了,今天的訓練結束,明天周末,放假一天。」
「歐耶!」隊員們叫了起來。
尹正學臉上揚著笑,囑咐道:「要出門的需要到我這裡來請假,晚上十點前門禁,出去玩最好找人結伴,不要鬧事,不要去危險的地方,不要……」尹正學不厭其煩地交代著,這些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七歲,保證他們的安全是教練的責任。
一瞬間,尹正學面前圍了不少人,大家都在請假。伍弋飛一樣地從冰上滑出去,人還沒靠近就大聲嚷嚷:「尹教練,我請假!伍弋請假!」
冰上的人一下走沒了,就剩下蘇宇還在冰上滑,不厭其煩,一遍一遍地重複阿克塞爾兩周半,只為了進步那麼一點點。
蘇宇這樣其實也算是個毛病。
別人做不好一件事,時間長了,會特別的焦慮、不安,甚至會生出放棄的想法。換到他這裡,如果認定了的事情做不好,就會漸漸變得心如死水,對其他的事情沒有一點欲.望,只是一門心思地反覆眼睛里看得見的這件事情,哪怕跳斷腿都無所謂。
等回神來的時候,冰場里已經沒有人了,就只有尹正學手裡捏著他的黑皮教練本,趴在護欄上看他。
蘇宇抬頭看了眼訓練場上方掛著的時鐘,不知不覺地,半個小時就過去了,訓練場要關閉了。
蘇宇低頭滑到出口,叫了一聲「尹教練」,就要離去。
一本黑皮的訓練本擋住了他的去路。
蘇宇順著那拿著訓練本的手臂,看見了尹正學的臉。
尹正學正深深地看著他,臉上掛著一絲似是而非的笑容,頭微微歪著,視線將蘇宇從頭到腳地淌過一遍,最後又落在了蘇宇的臉上。
他說:「留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
蘇宇靠在護欄邊上,黝黑的眼眸沉靜,微微垂著,與正仰頭望著自己的伍弋對視,他在那雙大眼睛里讀出了渴望得到認可的情緒,蘇宇想了想,然後點頭:「大體上很好,明天就保持狀態這樣滑。」
「耶!」伍弋興奮地揮拳,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遙遙地朝著熊濤的方向,比了一個挑釁的手勢。
蘇宇蹙眉,但是也沒有阻止,「休息一下,今天我們繼續進行組合訓練,八點結束休息。」
伍弋不置可否,這幾天他已經習慣了蘇宇的安排,在他看來,不帶腦子地活著,比讓他去思考安排要輕鬆多了。
蘇宇讓伍弋休息,本意是自己也滑一遍完整的,但是這邊話才說完,熊濤就拉著趙海思進場了,一左一右地佔了大半個冰場。
蘇宇蹙眉,這個時候他無比地懷念上一世自己作為花滑隊一哥的身份,所有人都得給他讓位,資源任由他選擇,剩下的才是別人去搶。
伍弋也發現了蘇宇為難,他這個時候心裡正感激蘇宇對自己的幫助,又是懟天懟地的皮猴子年紀,當即鼻孔噴著火苗就衝到了熊濤面前。
「誒!你讓開,我們還要滑呢。」
熊濤還是拿同樣的理由堵伍弋:「教練也沒有安排訓練表,這冰場誰都可以滑。」
「你們等會進來不行?」
「我們也要訓練。」
「你們佔地方太大了。」
「空地方多的是,你是要多大的地方啊!?」熊濤立著眉毛冷笑。
伍弋年紀小,一身的狼脾氣,被擠兌幾句就要酸臉子,火都上來了,眼看著就要動手,卻被一聲叫給喚了回去。
「伍弋。」蘇宇不高不低的聲音響起,落在伍弋耳里卻格外響亮,「過來。」
伍弋不樂意,眉毛都立起來了,但是回頭看了蘇宇一眼后,也不知道為什麼,眉梢又耷拉了下來,有點委屈地壓低了聲音說:「他們佔地方太大了。」
「組合練習,沒事。」蘇宇不置可否。
「你還沒滑呢。」
「無妨。」蘇宇說著,抱膝彎腰鬆了松筋,順帶做了個A字旋轉,然後直起身來又看伍弋。伍弋見他主意已定,只能抿著嘴,滑了出去。
熊濤看著伍弋滑走,在心裡暗道了一聲可惜。
接下來一段時間的訓練,都還算和諧,四個人分了兩邊,各練各的,一開始誰也沒有干擾誰。但是滑冰畢竟需要很大的空間,漸漸的,雙方的邊界都模糊了起來。
伍弋正在進行第一個步伐加跳躍的組合練習,他很喜歡蘇宇滑步伐時候舒展的感覺,超級有世界范兒,所以他想要練得像蘇宇那麼舒展。
大一字步伐滑出去后,進入3T……正準備跳!
橫過來一道黑色的身影,將他的動作打斷了,跳躍的力量匆忙收住,伍弋在地上踉蹌著滑了兩步,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綳著一張小臉,瞪著熊濤滑過的背影,把心裡的那口氣壓了下去。
伍弋本來以為只是巧合,誰知道,每次他要進入跳躍動作,或者旋轉動作的時候,熊濤就會在恰好的時間點從他的落腳點上滑過,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一次、兩次,還好。
三次、四次,傻子都知道熊濤是故意的!
「哎呦,抱歉!」再一次打斷了伍弋的練習之後,熊濤一臉歉疚地道著歉。
伍弋的眼睛里都冒火了,嘴裡罵了一句,抬手就把熊濤給狠狠地推了出去。
「哎呀!」熊濤朝後摔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力度未消,還撞在了護欄上。護欄大力搖晃,場館里發出一聲巨響,熊濤躺在地上,抱著腿大叫:「哎!哎呦!哎呦我的腿!好疼啊!斷掉了!」
伍弋眼睛瞪得眼珠子都紅了。
他看著在地上抱腿打滾的熊濤,緩緩捏緊了拳頭,氣得渾身顫抖。
他根本沒用多大的勁兒,熊濤就摔出去了,還什麼摔斷了腿,這不是誣陷他嗎?
蘇宇停下了練習,從伍弋身邊滑過,快速地來到了熊濤身邊:「怎麼了?」
「哎呦,我的腳,被他推了一下,肯定崴了!我明天還有測試呢?」
「我看看……」
「我要看醫生!海思,給教練打電話!這事我沒完!伍弋你推我!你也別想比!」
「我看一下……」蘇宇蹲下身子,去碰他的腿。
「滾開!你滾開!你們一起的!誰知道你要幹嗎?」熊濤抬手揮出,差點打到蘇宇的臉上,蘇宇側身躲開,熊濤沒打到人,狼狽地倒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腿哎呦哎喲地叫個不停。
訓練中心的值班醫生很快過來了,熊濤被攙扶著,一蹦一跳地走了。
蘇宇本來跟在後面,視線落在熊濤「受傷」的那隻腿上,眉梢揚了一下。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他記得之前熊濤明明抱得是左腿。
隨著熊濤哭爹喊娘的聲音漸漸遠離,蘇宇將視線收回,看向了站在身後不遠的伍弋。伍弋已經換下了滑冰鞋,小臉看起來有著故作鎮定的慌亂,視線和蘇宇撞上,他有些狼狽地轉開自己的臉,低聲為自己辯解道:「我就是隨手推了他一下,又沒有多用力。你不知道他多過分,他不讓我訓練,他肯定是故意的。我看他摔斷腿也是假的,戲精一個!」
伍弋的聲音很低,有著說不盡的委屈,最後一咬嘴唇,抓起背包掛在身上,低頭就走了。
「伍弋。」蘇宇喊他。
伍弋腳步頓住,回頭看他:「算了,沒心情訓練了,我先回去了。」
蘇宇沒有跟上去,伍弋走的其實挺慢,但是走到門口也沒有聽見蘇宇的聲音,伍弋撇著嘴眼眶又紅了一點。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在集訓隊打架的後果,心裡實際上怕得不行,結果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卻不過來……
蘇宇沒追上去,是另外有想法,他默默地整理背包,甚至沒有去洗澡,穿著訓練褲就出了門。他的速度並不快,就像是平時回宿舍一樣,速度均勻,就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但是他走得方向,是訓練中心大門的反方向。
現在不過七點半,天還大亮著,路上偶爾可以看見人,路過一處露天的綜合訓練場的時候,足球集訓隊的孩子還在訓練,哨音不絕於耳,一個個黑白色相間的足球在每個孩子的腳下歡快地滾動著。還有人在足球場外的跑道上跑步,矯健的身姿,看模樣應該是田徑隊員。
再遠一點,就是籃球館,即便從館外路過,也能夠聽見籃球落在地上的聲音,「咚!咚!咚!」一下一下的好像是鼓點。
迎面有四個人走過來,蘇宇竟然四個人都認出來了,國家羽毛球隊的隊員,其中一個以後會很有名。
但是這些都沒有讓他的腳步停下來,他一直走,走到了位於訓練中心後方的一棟粉色小樓前,然後走進了小樓的大門。
這裡是訓練中心的辦公樓,行政中心。
這個時間,工作人員都下班了,沿途看見的辦公室都緊緊地關上了門。
蘇宇一直走到盡頭,在靠近廁所的一間辦公室門前,站定了腳。他面前的門是開著的,屈指扣門,清冷的聲音從嘴裡發出:「打擾一下。」
辦公室里有一名穿著保安制服的工作人員正在低頭玩手機,聞言抬頭看過來:「有事嗎?」
「我是花滑集訓隊的隊員,想看B座滑冰場的監控。」
「啊?」
「剛剛有隊員訓練受傷了,教練讓我來看看情況。」
「呃,知道了,在樓上,你等等。」
蘇宇知道調監控的事情不麻煩,這裡是訓練中心,又不是商業大樓,而且現在到處都是集訓隊,也沒有什麼秘密可言。訓練中心外緊內松,工作人員的態度很好,畢竟能來國家隊的運動員都是全國的尖子,工作人員也不會隨意得罪這些孩子。
監控室在三樓,整整一層樓就兩扇門,走在前面的保安打開了一扇門。裡面就是訓練中心的監控室,一面牆的屏幕都亮著,每個屏幕都分成了九個正方形的格子,播放著不同的畫面。
「你說個時間,不能亂看。」監控室的保安看向蘇宇,眼底還有些警惕。
「七點至七點半。」蘇宇正確地說出了時間。
監控室的保安找到時間,大概看了一眼,見只是四名運動員在訓練,才放心打開畫面交給蘇宇看。
兩人囂張的笑聲很快消失,緊閉著嘴,就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鴨子。
劉教練沉著臉將頭轉了回去。
蘇宇知道,徐嘉憶這次的失敗,說好聽點是放手一搏,說難聽一點,是急功近利。
應該是伍弋和自己的兩場表演給了徐嘉憶太大的壓力,他必須要做到更好才有機會。這不容易,省一級的能力就在這裡,徐嘉憶不可能在步伐和旋轉上做得比蘇宇更好,也不能在跳躍上比伍弋更好。所以只能一鳴驚人,用驚艷地一次表現,吸引國家教練員的目光。
但是他失敗了。
可以說,所有的職業隊員在訓練和私下裡,都會嘗試四周跳,這是登上國際舞台的標準,是最好的加分項。可是省一級別的成功率太低了,百分之幾,百分之十幾,哪怕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也是不夠的。要想在國際上爭奪獎牌,成功率哪怕不是百分之百,也必須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徐嘉憶怎麼博?
他有什麼資格博!?
他根本連博一次的資本都沒有,卻貿然地採用了這樣的方式。
於是,就像是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倒的駱駝。
失敗的跳躍,重重的一摔,摔掉了徐嘉憶所有的主意,他慌亂地滑著,甚至忘記了去聽音樂,旋轉轉的亂七八糟,二跳和三跳全摔了。
就這樣,結束了他的整場表演。
糟糕的表演。
尹正學看到後面,甚至已經移開了目光。
這讓結束了測驗的徐嘉憶臉色一暗,回來的路上失魂落魄,甚至無視了隊友的安慰,低頭紅著眼眶,就快步就衝進了更衣室里。
蘇宇聽見馮超在說:「臭的一比。」
黃斌低笑:「以後不敢再瞎嚷嚷了吧。」
「真是不知道折騰什麼,本來資格就輪不到他,沒有伍弋和蘇宇,還有張添呢。張添都沒有說話,就聽到他在叫了。這一巴掌打得太爽,還是他自己打他自己,嘿嘿嘿,年度大戲。」
「那傻逼……」
蘇宇不再去聽了。
男人嘮叨起來,也是很可怕的。
……
測驗結束。
尹正學什麼都沒有說地走了。
其實也沒什麼懸念,除非有人走後門,入選的人已經很明顯。
除了伍弋和蘇宇,不可能再有其他人。
所以第二天,當劉教練宣布由伍弋和蘇宇去參加國家集訓隊的時候,沒人有異議。
這是一次公開公平公正的測驗,所有人都見證了整場比賽,誰贏誰輸有目共睹,如果不是伍弋和蘇宇去,反倒奇怪。
只是黃斌奇怪地用胳膊拐蘇宇的肚子:「誒,你什麼時候這麼厲害的?」
「就是啊,那個聯合旋轉逆天了。」
「蘇宇,你還是蘇宇嗎?」
「你這些天早上出操訓練,就是在練這些嗎?」伍弋突然開口說話。
蘇宇看向伍弋。
自從昨天測驗完,伍弋就有些沉默,看過來的目光也有些困惑。
昨天的整體表現,其實蘇宇比伍弋強上不少,如果有專業評委來評分,伍弋大約是70多分,蘇宇應該在80分上。這種數據的對比,清楚說明了蘇宇如今的強大。
當然,蘇宇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厲害的,他還要訓練的地方太多太多了,多的數不清,就連那個聯合旋轉他覺得都還有細節可以修改。
可是在伍弋心裡,卻完全不一樣了。他在隊里一直當第一名,突然有一天,自己根本看不上的人輕鬆壓了自己一頭,換了誰心態也會變化,會疑惑、會質疑、會迷茫,甚至……會有些不知所措。
劉教練正在教練本上寫寫畫畫,聞言抬頭看過來:「蘇宇,你休假也在訓練。」
蘇宇點了一下頭。
劉教練老懷安慰地笑:「大家聽見了,天道酬勤,努力會有收穫的,蘇宇就是榜樣!大家都加油吧,天天懶懶散散地只知道對付我,想要考體大,體育成績也要夠啊!」
沒人說話,氣氛有些凝重。
有人在偷偷看蘇宇,黃斌還拿蘇宇開玩笑:「以後你就是榜樣了啊,蘇榜樣。」
魯同在角落裡陰陽怪氣地擠兌了一句:「那也要發揮夠穩定。只不過是一次測驗滑的還行,就好像自己不得了了,滑的還真好看。」
話音還未落下,黃斌就像是一頭公牛一樣撞了出去,揪著魯同的衣領低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有本事你再大聲說一遍!」
「教練!劉教練!」魯同求救。
站邊上的徐嘉憶抓住黃斌的手:「你特么給我放手!」
馮超也撲了過去:「怎麼的!要打架啊!」
「你麻痹,早看你們不順眼!」伍弋擼起了袖子。
徐嘉憶那邊的人也撲了過來。
「夠了!我還在這裡呢!你們想死是不是!」劉教練一聲大吼,氣得怒髮衝冠,「都給我去操場上罰跑!」
「劉教!他們先動手的!」
「是他們先罵人的。」
「我哪裡罵人了!我說話不行啊!」
「你那是說話啊!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
動口不動手。
爭吵。
亂成一團。
蘇宇在劉教練的臉上看見了心力憔悴。
「呵!」不知道為什麼,蘇宇突然就笑了。
重回十六歲,他終於有了一點代入感。
……
因為被選上了國家集訓隊的原因,蘇宇和伍弋就不需要跟訓了,他們需要聯繫家人,準備行李,劉教練還留下他們交代了不少的事項遵守。
蘇宇聽見要聯繫家人,神情有剎那間的怔忪。
在他重生的前三年,他母親就去世了。他父親走的更早,已經走了十三年。因為當時他正在衝擊他人生的第一場奧運會,所以心無旁騖的備戰。家裡人甚至連他父親生病這件事都沒有告訴他,直到他奧運會結束,他才知道他父親走了。
不過就一年的時間,他爸爸就沒了。不知道父親生病,甚至沒能在病床前遞上一杯水,成了他最大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