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逃亡

  妙常小小的心裡還經受不了如此洶湧的情緒,忍不住再次小聲抽噎起來。


  含霜站在後面,聽著自家小姐的哭聲,心裡很不是滋味,也跟著紅了眼眶。


  「含霜,你帶著小姐去找村頭的小姐妹們玩耍玩耍,快去吧。」


  林乳母如此說道。


  含霜回頭,只能看見林乳母晾衣服的後腦勺。


  妙常還是倔強著不肯起身。


  乳母軟了口氣,「小姐快去吧,回來老奴回來給你作甜湯。」


  含霜覺著林乳母的聲音比之往常要暗啞低沉許多,就曉得她心裡也很不好受。


  妙常撇了撇嘴,直著小腿從木墩上蹦下來,肩膀還一聳一聳的。


  她將自己的小肉手塞進含霜的手裡,仰起抽泣著的小臉,含霜輕輕拭去她臉上的金豆豆,輕聲哄著她。


  兩人便相攜去玩了。


  多年之後,妙常只記得那天早上林乳母站在那裡的背影,溫柔而強大。


  農家孩子沒什麼可嬌弱的,就算是凜冽冬日,也始終有孩子們三五成群在村口玩,穿著長輩縫的破布棉衣,臃腫著身子,帶著小氈帽,就算是臉凍得皸裂了也是不肯回家的。


  妙常此時鼻子還是一抽一抽的,通紅的眼睛卻透露出些許開心來。


  村口其他小朋友們一見到妙常來,立刻驚喜起來。


  冬天裡妙常是很少能出門的。


  畢竟是小孩子,能跟同齡人在一起,也讓妙常暫時忘記了自己的煩惱。


  幾個女孩們很快嘰嘰喳喳的圍在了一起。


  沒過多久,妙常臉上已經完全沉浸於玩樂中,含霜陪著她們玩耍,注意力始終聚焦在妙常身上。


  冬日的暖陽光照在瑩白的雪上,各家各戶的炊煙渺渺升起,直衝那太陽,也是告訴孩子們到了午飯時候了。


  小孩們早都餓了,便個個嚷嚷著要回家吃飯。


  妙常臉上依依不捨,但還是順從地牽住了含霜的手。


  此時,身後卻響起了整齊的馬蹄聲,所有的小朋友都好奇地向後看去。


  在柳村裡,是沒有人家能養得起馬的。


  含霜走前幾步眺去后臉色一變,轉身拉著妙常就走。


  妙常心中疑惑,含霜此時越走越快,已叫她有些跟不上了,此時兩人早就走出他人的視線。


  含霜的臉色越來越焦急,奈何妙常的小短腿再怎麼搗得飛快,也跟不上。


  含霜乾脆俯下身下來,一下子將妙常扛到肩膀上,直接往家的方向飛奔去。


  「林乳母,林乳母,有人來了!有人來了!」


  林乳母聞言驟然轉身,手中的簸箕應聲而落。


  妙常被含霜用力抱著,懵懂的看向兩人。


  乳母看見妙常清澈無辜的眼神心中大慟,急忙跑向屋子,拿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小包裹來,用力塞到了妙常的懷裡。


  妙常被乳母的行為嚇了一跳,鼓了鼓小肉嘴巴,便要哭出來。


  乳母愛憐地撫了撫妙常的額發,將妙常從含霜手中抱出,緊緊摟在自己懷裡,重重地親了親妙常的臉頰好幾下,眼淚也成串落下,盡數滴在了妙常的衣服上。


  她不錯眼珠地看著妙常,彷彿怎麼也看都看不夠。


  「小姐,莫忘了相爺最後說的話,你……是顏家最重要的寶物。」


  妙常眼中含淚,小手使勁攥緊乳母的衣領。


  小孩的直覺告訴她有些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你帶著小姐往北面跑,先跑的越遠越好,無事自然好,若是有事,你知道給如何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林乳母對此早有準備,對於這一天的到來毫不驚訝。


  京中顏家已經數月沒有任何消息遞出來,連半點消息都沒有,怕是早就被人看顧起來了。


  可見事情已到了極其糟糕的地步,只怕此時顏家已是大廈將傾了。


  林乳母思緒百轉,哭著將含霜和妙常推出門外,含霜強忍淚水,拉著妙常就往小路跑去,柳村裡曲巷交錯,她們未必逃不出去。


  妙常此時手足無措,只能任人擺布。


  林乳母看著妙常遠遠離去的小身影,終是忍不住,大喊道:「小姐,你莫要怨顏家,莫要怨……這是命,是命啊!」


  等到林乳母看不清妙常身影,她才抹了抹眼淚,內心盤算起來。


  此處距離京城有千里之遙,消息閉塞,不知京中具體的情況,前來抓小姐的人應當只是接到命令的府兵,在柳村這個地界,他們未必敢放肆。


  更何況,生活在武山府城的人,對柳村都有一種天然的敬畏。


  這可是顏家發起的地方。


  這些人高馬大的兵士們前來抓一個還未總角的小丫頭,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臉。


  乳母將院子里的草垛子推翻,拿著幾個油罈子,把整個院子和屋子灑了個遍,又從屋裡抱了個草人出來。


  那草人制的妙極了,穿著衣服鞋子,頭上甚至還有紮成的兩個小辮子。


  她將草人緊扣在懷裡,使其不露出臉來,遠遠望去,就像抱著個孩子一般。


  在外面隱約有嘈雜聲傳來的時候,林乳母用火石將院子各處點燃……


  等到十幾個府兵來的時候,對著熊熊大火傻了眼。


  有一小兵眼睛尖,隱約從火中看到林乳母站在院中,連連大喊道:「那奶媽手裡抱著顏小姐,快把人抓出來,快!」


  乳母彷彿聽到那小兵的喊叫聲,竟一轉身抱著手中之物走進了屋子。


  府兵們來不及思考,只能著急忙慌的救火。


  可火實在是太大了……


  直到天色暗沉,村裡人和府兵們才撲滅這熊熊大火。


  府兵們滿臉臟污,兩個胳膊抬不起來,早已累癱在原地。


  他們強打起精神進屋,只從屋內發現燒焦的屍體和些許衣物,有幾個心軟的小兵背過頭去,不忍看這幅人間慘像。


  似是他們中的頭頭說道:「這裡只有一具屍體,我們將整個村子和周邊都搜搜……。」


  「那顏小姐不過四五歲年紀,這麼大的火怕是灰都不剩了吧!」有一隱帶忿恚的聲音打斷了那頭頭的話。


  在場的人裡面,沒有一個人心裡是好受的。


  那頭頭嘆了口氣,沒在意小兵的話,「一會兒等著二虎他們回來,看看他們有沒有收穫吧。」


  話音未落,就有兩個兵走了進來。


  當時火起了沒多久,頭頭便派出兩個兵去打探消息和搜尋。


  「……村裡的孩子們都說顏小姐中午時分回了家,身邊雖說跟了個丫頭,但那丫頭比顏小姐大了好幾歲,奶娘抱著的就是顏小姐,丫頭怕是跑了。」


  「那咱們把這個丫頭找出來,看能否將功贖罪,若是找不出來,便……」


  頭頭這樣說,眾人心裡都有了譜,丫頭跑了這麼久,八成是找不回來了。


  他們丟了顏小姐,丫頭也找不到,回去實在無法交差,一頓板子都是輕的,乾脆瞞了那丫頭的存在,還是能少挨點是點。


  府兵們留下幾個人看守,其他人連口氣也沒歇連夜趕回府城,喧囂了一整天的柳村也終於恢復了平靜。


  柳村裡的人再唏噓嗟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那天她們從家中跑出來,在莊稼地從包袱里拿出乞兒衣服換上,那時人們幾是都聚集在別處,她們才能不惹人注意的順利逃出。


  逃出柳村后,兩人大冬天裡走了好幾天的路,卻一個人都看不見。


  越往北走,就越是荒涼。


  林乳母給的包袱除了衣服和幾兩碎銀子外,還有些許乾糧和水,可乾糧和水很快就要沒有了……


  那時候,別說妙常,就連含霜都要絕望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一個商隊恰好經過,兩人僥倖跟了上去,靠著給行腳商人們納鞋底和縫衣服才混了口飯吃。


  她們兩個只能在裝雜物的馬車裡尋個空睡,每天有兩個雜糧餅和一碗湯,這麼走了兩個月,也度過了寒冬年節時候最冷的時候。


  兩個月時間裡,含霜從沒讓妙常下過馬車。


  含霜心裡有盤算,這些行走商人們來去無蹤,走南闖北,是最好的藏匿行蹤的人選。


  後來商人們到了一個小鎮休整過後,就再也不肯帶著兩人了。


  含霜本打算帶著妙常在這個小鎮里藏身,可卻打聽到柳家村一夜空村的消息。


  一整個村子的人,一夜間人去屋空,有幾個歇腳的人路過那裡,本想歇息一番,

  哪裡想到整個村子生活氣息尚存,牲畜都在,就是一個人都沒有……


  那幾個人差點被嚇瘋了,一路飛奔出村,帶來了這個驚悚的消息。


  人人皆說柳家村裡的人觸犯了天威,是神仙施法將這些人變到地獄里去了。


  回去的最後一絲希望也就此破滅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妙常聽說了此消息悲痛驚懼,精神恍惚,看著呆呆傻傻的,含霜心中擔心妙常,不注意之下身上僅有的銀子也被偷了……


  兩人至此成為了貨真價實的乞兒。


  含霜強耐住心中悲傷,還是趕快帶著妙常離開小鎮。


  大端已經不安全了。


  無論怎樣,她不能讓小姐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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