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麻煩

  幾人繞過長廊,穿過窄道,便隱隱能見到明黃色的儀仗。


  待到御女們走到殿門口處時候,那宣旨太監就進去回話。


  很快,裡面就傳來了召見聲。


  除了謝家婧嫿與鍾秀郡主外的其他御女們,皆是臉色灰敗僵硬,卻還在強自笑著,就像是那假臉面具一般的呆板。


  跟這兩位同一組,就是上天不讓她們入選了。


  六人齊齊進入殿中,俯身行禮。


  果不其然,其他幾個御女也就剛剛報了名字,皇上連一眼都沒看,便揮手著人劃了名字。


  其中有御女從千里趕來,得到這個結果,登時有些受不住,身形搖晃起來,謝恩的聲音都帶著顫抖。


  「皇兄,有小美人難受得不行,還不多看兩眼?」


  元懷帝聞言睜開了雙眼,他雖還年幼,可眉頭已經隱隱有川字紋出現,平添了份威嚴。


  他並未答話。


  「你在這皮什麼?你皇兄累了。」


  孝慧太后神色不變,三言兩語便化解了尷尬。


  元懷帝仿若是真應了太后的話,竟微微闔上了眼睛。


  這可就苦了底下還在半拘著身子行禮的兩位貴女。


  謝婧嫿和鍾秀郡主自幼嚴格教養,這樣的行為自然不算什麼。


  可皇上他怎麼會讓自己行禮這麼久,這樣想著,謝婧嫿漸漸地氤氳了眼眶。


  妥星恢復常態,盯著底下兩人笑道:「外祖家教出來的規矩禮儀都是沒差的。」


  孝慧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


  鍾秀郡主聽著妥星的話,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她算是看清了,這是拿她作筏子呢。


  明明是兩個人一起,受了誇獎的只有謝家女,她成什麼了?


  皇上、太后和王爺隨意幾句話,就給此女造了好大的聲勢出來。


  這還沒進宮呢……


  鍾秀郡主的胸膛開始起伏,她微微抬起頭,看著前方謝家女俯身參拜的身影,愈發覺得怒火中燒。


  仿若是覺得她的怒火不夠深,一直沉默著的元懷帝也開了口,「朕也覺得……」


  鍾秀郡主頓覺血氣直充頭頂,失了理智,她從后暗中伸出手,在謝家婧嫿的腰上狠狠推了一下。


  鍾秀的父親是曾經的武舉狀元,她手上很是有兩把子力氣。


  元懷帝誇獎的話語未落,謝家婧嫿就一下子跪趴在了地上。


  霎時靜默。


  除了太后和王爺,其餘人皆是垂手縮頭,不敢看皇帝臉色。


  謝婧嫿強忍著眼淚,跪在了地上。


  妥星見她梨花帶雨,只覺眼淚滴滴落在心上,不顧太后的眼色,便要開口求情。


  元懷帝似是氣急,一眼都未曾看他,板著臉起身,冷哼一聲便兀自離去。


  這一番作為倒是比平時多了些少年氣息。


  妥星在原地氣得直跳腳。


  這謝家小姐也是,皇上剛要誇獎她,她這樣已不是恃寵而驕,打皇上的臉嗎?

  出了這等事情,元懷帝走後,太后也無心主持,只是匆匆又選了幾個女子,結束了這次選秀。


  此時,妙常幾人此時也安居在了北夷烏山。


  北夷與大端相鄰,兩國貿易頻繁,但與大端的繁華相比,北夷便要貧苦多了。


  烏山位於北夷西北處,烈風如刀,街上常年風沙,這裡是北夷最接近沙漠的城鎮。


  烏山與吳灘隔著這沙漠,卻是兩國。


  雖說此地隸屬於北夷,但在這裡生活的更多是大端人。


  烏山一般是作為商人們臨時的落腳點,這裡的生活環境實在艱苦,同時魚龍混雜,勢力傾軋,是實打實的三不管地帶。


  妙常四人就住在烏山街上,算是整個烏山鎮上最有人氣兒的地方了。


  陳娘的靠山是烏山鎮中有名的地頭蛇吳爺,路子廣,黑白通吃,手裡有不小的地盤,他給了師徒四人間小鋪子,全作日常的花用。


  含霜被陳娘派去收租子,帶了幾個打手下人,她一向潑辣厲害,見識也多,這樣的情況一向是由她應對。


  不過兩人間沒有什麼男女之情,陳娘大了吳爺十幾歲,只是當初得意時幫襯過吳爺兩句,嬌聲軟語讓掌權人留了他一條命。


  吳爺這人狼性子,手狠講義氣,一直記著這番恩情,這麼多年也混出來了,陳娘出事,他二話不說便將人接過來,給了條活路。


  這次陳娘又從大端灰溜溜地回來,還帶了兩個吃白飯的,連她自己都害怕,怕吳爺嫌她太不知足。


  妙常憶起初到烏山見到吳爺,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盯得她渾身戰慄。


  吳爺只來過那一回,卻給妙常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妙常和含霜自知寄人籬下,平常勤勉認真,不惹麻煩,陳娘也並未為難過她們。


  這一日,天和日暖。


  妙常穿著一身粗布衣褲,披散著頭髮擋住臉,拿著足有她兩個腰身粗的木盆,一步一步地往烏河下游處行走。


  清菡與妙常兩人都是天不亮就起來訓練,今日訓練完后,妙常便拿著陳娘的換洗衣物去漿洗。


  不管在何處,師父教本領,包吃住,徒弟便要孝敬和伺候師父,更不能忤逆頂嘴。


  在大端,師父就算是打死徒弟,也是無事的,師父累死徒弟的事情,更是時有發生。


  所以就算家中有下人,陳娘的身邊事也是由清菡和妙常負責的。


  妙常又是小弟子,所以幹得是最多的。


  妙常小手緊扣著木盆邊緣,指尖用力的微微發白,走了快一炷香的時間,她的步履也漸漸有些蹣跚。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烏山人們早對這樣的場景見怪不怪了。


  路上遇到的人愈來愈少了。


  妙常鬆了口氣,她端著大木盆,戰戰兢兢的,總是怕碰撞到別人,惹來一頓打罵。


  再堅持堅持,前面就是烏河了,妙常暗暗給自己打氣。


  等到洗完這些衣物,回去就可以吃熱騰騰的湯飯,想到這些,妙常的步伐輕快了幾分,臉上也露出几絲笑意。


  此時,還算安靜的小路上突然傳出吵鬧聲。


  妙常四處打量,就看到有幾個半大小子在嬉笑打鬧,像是在爭搶什麼東西。


  其中有一位衣飾精美華貴,頭戴青獸抹額,眉骨立體,眼窩深陷,皮膚顏色較深,行動最為放肆。


  這是北夷人。


  在烏山,大端人都是繞著北夷人走的。


  妙常縮縮腦袋,悄悄往路邊讓了讓,只可惜事與願違。


  那頭戴抹額的男孩似是被惹惱了,伸出腳來狠踹其餘兩人,被踹的人笑著四處躲閃,根本不敢還手。


  這時,有一名青衫男子躲避不及,直接被那北夷人踹個正著,一下子撲倒在地,滾了幾滾,他們爭搶的東西也飛了出去。


  妙常手裡抱著大盆,行動不便,慌亂間只好眼睜睜的看著那東西向自己飛過來。


  那東西猝不及防的呼在了妙常的臉上,玩笑中的幾人瞬間傻了眼。


  抹額男子更是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切,反應過來後面色黑如鍋底,牙關緊咬,緊攥著碗大的拳頭,大踏步走了過來。


  那人因為爭搶本就著惱,又見一灰撲撲的小子站著就撿了便宜,火更是直竄腦門頂。


  其餘人不敢言語,灰溜溜地跟在了男子身後。


  妙常此時觸目一片紅色,臉頰觸感滑膩,呼吸間鼻端縈繞著淡淡女子幽香。


  妙常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個通透。


  這分明是……女子的貼身束衣。


  「傻小子,愣什麼呢?」有一男聲大聲叫喊道。


  妙常回過心神來,按耐住心中氣憤,晃晃腦袋,她頭上的束衣飄飄揚揚地落到了地上。


  她回身艱難地放下手中的大木盆,抓起那束衣,強忍住那小衣在手中絲柔滑膩的不適感,走到那抹額男子跟前,喃喃道:「你的東西,還你。」


  那男孩卻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妙常僵直著胳膊,漸漸無措起來。


  站在那男孩身後的男子察言觀色,拿手中扇的扇骨狠敲了妙常手背一下。


  妙常一時反應不過來,被他抽了個正著,手疼的一哆嗦,東西也再次掉在了地上。


  「臟死了,給誰呢?真是敗興!」


  妙常的眼睛登時委屈得變紅了,她忙埋低了頭,不讓他人看見。


  她是晨起訓練后出的門,現在日頭高掛,又拿著大盆走了一路,手上都是汗漬和油污,渾身穿著的也灰撲撲的,被人嫌棄也是情理之中。


  妙常嚇得縮了縮身子,旋即又不服氣起來,明明是他們先無理!


  那男子彷彿看出妙常的不服氣,又要動手。


  領頭的男孩此時不耐煩地將要打人推開,上下打量了一下妙常不及他們肩膀的身高,「真晦氣,沒時間跟這個黑矬子浪費,還有好戲等著咱們呢。」


  說罷,這三人嘿嘿笑起來,有某種輕佻躁動的東西呼之欲出。


  那三人終於繞過妙常,也沒管丟在地上的束衣,繼續說笑著走了。


  妙常蹲下身子,看看被扔在地上的束衣,上面那些勾人香氣顯示了主人不同尋常的身份。


  應當是個做皮肉生意的……


  妙常四下看了看,撿起那束衣,跑到道外的樹底下,拿出自己洗衣的板子,在地上撅著小屁股,艱難地挖出一個深坑來。


  她將那束衣端端正正地疊好,放進了小坑裡,埋了。


  而後,妙常站起身拍拍屁股,繼續端著自己的大木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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