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不安
妙常呆的久了,有些坐不住,翹著小腳就蹦下了凳子,找個借口要出去放風,脆生脆氣道:「我要去茅房。」
她天生的直覺告訴自己,若無理由,原雄是一定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的。
原雄使個眼色,旁邊的下人立刻上前,「小奴帶著小少爺出去。」
妙常出外行走,穿的都是粗布衣褲,這樣訓練和幹活都方便,她也還小,陳娘並不干涉,所以常被人認為是個皮小子。
妙常也不解釋,點了點頭,便任由這人帶路了。
所謂出恭不過是理由,妙常到茅廁轉了一圈就出來,開始在這倚紅院里來回溜達,那下人苦著臉,還是得伺候客人。
沒辦法,有錢就是爺爺。
此時日落西山,倚紅院到了熱鬧的時候,一樓大堂里推杯置盞,這裡雖說沒什麼絕色,可勝在年輕鮮活放得開,一個個姑娘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兒,惹人駐留。
白如雪浪的肉體滑如泥鰍,在一個又一個的懷抱里輾轉,女人們吐氣如蘭,帶著那呢喃軟語,酥斷了男人們的骨頭。
妙常本是興沖沖地下樓看熱鬧,可這熱鬧與她想象中相差甚遠,讓她隱隱不適,卻說不上什麼不適。
妙常興緻不高,那下人上前道:「樓上少爺還得等著,不若您跟我回去吧。」
二樓里便是一間間雅間廂房,與一樓的天上人間彷彿是兩個世界,就在妙常經過一間廂房時候,隱約聽到了其中傳來的熟悉的聲響。
妙常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身子。
忽然,裡面傳來一聲怒叱。
這一下,妙常就聽的清楚了。
是吳爺!
吳爺年輕時候嗓子受過傷,聲音沙啞難聽,如砂紙磨地,只叫人渾身不舒服。妙常一下就聽出了這個聲音。
「從爺爺手裡搶東西,也要看有沒有這個命。」
只這一句話,就叫妙常汗毛直立。
妙常趕忙地走了。
等到她回到廂房中時,臉上仍是驚魂未定。
後來在那靡靡之聲中,妙常不自覺地睡了過去。
原雄背著她,提著妙常要的半隻燒雞,將妙常送回了家。
開門的人是清菡。
清菡早前得了陳娘的囑咐,對他並未不敬,權當沒見著這個人。
此時見妙常傻乎乎地在人家背上睡著,心中一悶。
真是讓人賣了也不知道,蠢死了。
「為難公子了,給您添麻煩了。」清菡硬邦邦地說。
原雄卻根本沒搭理她,閃到一旁向門內走去。
清菡氣急,大跨步追上了原雄,「你這人有沒有教養?」
原雄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
清菡被他看得羞惱,彷彿自己是跳樑小丑一般。
不是特意的鄙夷與輕視,就像是事實,似那日升日落,陰晴圓缺,合該如此。
就在她呆愣在原地的瞬間,原雄早將她甩在身後,輕車熟路地將妙常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間。
妙常的日子就這樣平淡如水地過了下去。
她只當自己從未去過倚紅院,未曾聽過吳爺的那番話。
這與她以前的所作所為一樣,如同從柳村逃出來的時候。
可這四年來,烏山漸漸不安穩了。
妙常幾人所居住的地方算是烏山最平穩和諧的地界,這裡的人多多少少與外面的某些人物有聯繫,就像陳娘與吳爺。
這裡開始安靜起來。
門外打鬧玩耍的小孩不見了,走在路上的人們也是快步疾行,神色惶然,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妙常已有數月未見到王家姐姐了。
原雄他們也是許久未見了。
吳爺每隔十天就會派來三名手下來到陳家,頂替之前的三個人,保護她們幾個女子。
妙常也早就適應了這每十日一次的輪換。
陳娘前些日子面色凝重,不再允許妙常和清菡出門。
妙常看陳娘僵硬挺直的脊背,曉得她也堂皇不安。
陳娘給吳爺的傳話毫無迴音,從吳爺處派來的人油鹽不進,對所有一切都是閉口不言。
未知的恐懼永遠是最讓人害怕的。
她的安穩日子全都掛靠在吳爺身上。
陳娘一個弱女子,還帶著兩個孩子,在烏山能做什麼呢?
陳娘憂心忡忡,難以安眠,這種不安感在下一次輪換時候達到了頂峰。
「為什麼這次只有一個人?」陳娘失聲問道。
那大漢一搭手,「只是最近幾日人手緊缺,夫人無需擔憂。」
此時,妙常也隱隱有些擔心起來。
含霜還在外面……
陳娘來這烏山後,就耗費積蓄,在吳爺的幫助下便宜買了間小鋪子租出去,全作每月的花用,精打細算著過日子。
可那租客心眼活泛,見她獨居,便時常占著便宜,租子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對陳娘只管好態度敬著,就是一個大子也不出。
吳爺一向神龍不見首尾,陳娘不敢拿那點救命恩情肆意揮霍,只能獨自吞下這苦果。
含霜膽大心細,歷事多,人情往來拎得清,不若陳娘帶著些許恃才傲物的孤高,拉不下臉面,但凡陳娘當初會服些軟,也不至連棲身之地都沒有。
含霜來了后,將以往的爛賬管理的清清楚楚,陳娘當初被含霜逼迫的氣才順了。
「……夫人只需放心,外面的火再燒也不會燒到這來。」
大漢被陳娘來回的盤問弄得心煩意亂,語氣變得冷硬起來。
陳娘被噎住,勉強笑道:「先生辛苦,去歇著吧。」
說罷,兩人都是轉身離去,妙常看著陳娘的背影不見了之後,趕忙跑開,扒著牆頭向外望去。
「這麼大了,人家不來,還扒著牆頭看,真是不知羞恥。」妙常身後傳來清菡氣急敗壞的聲音。
妙常知曉她日常怪脾氣,只做不聞,沒有接話。
不知從何時起,凡是原雄過來找她,清菡總是要不陰不陽的刺上兩句,妙常早就習慣了。
清菡看著妙常踮起的腳跟和愈發抽條的身段,心裡又酸又澀,如同撒了五味瓶,「現在誰說話也不聽了,那還住在我們這作甚?趕緊跟人家跑了吧。」
妙常回過頭來,難掩受傷的望著她。
清菡看到妙常的傷心神情,又開始後悔起來,這話說的太重了。
無媒苟合,與女子名聲是大忌,若是讓旁人聽到她身為師姐說這種話,與名聲有礙,假的也要做真了。
想到這,清菡又趕緊向四方望去。
幸虧周圍只有她們兩個。
「師姐何必嘴上不饒人,難道我就這麼招你討厭?」
清菡回過頭來,看妙常紅著的眼眶,想要解釋,可人就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服軟的話半句也說不出口。
她懊惱地一跺腳,轉身就回去了。
妙常難免傷心,偷偷抹了抹掉下的兩粒小金豆。
「小黑矬,哭什麼?」
原雄此時不知從哪裡蹦了出來。
妙常見到了罪魁禍首,毫不猶豫一個巴掌就拍了過去。
「怎麼這時候才來?」妙常的聲音中難得帶上了些哭音。
原雄『嘶』的一聲,笑嘻嘻地捂住被打的地方,「這不是忙嗎?」
的確是夠忙的,妙常最近見他只有匆匆一面,說上幾句話,而其他兩人已經一兩個月沒有見到了。
妙常等他自然是有事情,「去小街上看過沒有?含霜姐姐怎麼樣了?」
「放心吧,含霜一向心裡有譜。」原雄硬邦邦地答了一句。
不知怎麼,原雄與師姐和含霜姐姐皆是不睦。
可這兩種不睦卻是完全不同。
含霜防他如同防賊,只想他永遠消失才好,而師姐似是厭煩他,卻又盼著他過來。
妙常並不懂這人心複雜的情緒是為何意。
原雄見妙常整個人縮在牆後面,只露出對眼珠出來,一雙眼秋水澄凈,睫毛撲閃,就這麼映在他眼底。
原雄的心臟漏跳了半拍。
與樣貌一途上,妙常比世間人皆是盛了幾分。
四年過去,他早已不是當年的呆傻少年。
他一向恣意,此時心情見好,便又願多說幾句,「放心吧,吳老五看中她,護她周全是沒有問題的。」
「……話里放尊重些吧。」妙常低聲勸誡道。
在這烏山中,能叫吳爺吳老五的人屈指可數,其中大多都是要進棺材的年紀。
偏偏這蠻夷小子,總是在她面前言語放肆。
「好,好,你說什麼是什麼,我都聽你的。」原雄弔兒郎當的說道。
妙常氣悶,這人油嘴滑舌幾乎是本能,分明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原雄此時神色突然一正,湊近低聲道:「最近不安穩,給我關緊門,少出來晃蕩!」
妙常被他冷硬的語氣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