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失常

  朝堂上群臣如同下餃子般紛紛跪下,異口同聲道:「請皇上息怒。」


  元懷帝咬牙閉上眼睛,伸出手指按壓住額頭處一直跳動的青筋。


  「逃到北夷去了!北夷!北夷!」元懷帝再也忍受不住,將此案的奏報狠狠擲到地上,「難道要朕向那些蠻子低頭不成?」


  大臣們的身子皆是一抖,朝堂上落針可聞。


  一片寂靜之中,妥曜暗下決心。


  北夷,北夷,終有一天朕要踏平那野蠻之地,一雪前辱。


  「請皇上以龍體為重,切莫煩擾傷身,曾經要不是皇上慧眼,及時發現他們的陰謀,端了他們的老巢,還不知要禍害多少百姓。」


  講話的人是謝太尉,也是當今太后的親哥哥。


  聽聞他講話,在場大臣趴伏在地上,心中皆是鬆了一口氣。


  皇上自登基以後漸有威儀,與之前泥捏的溫和性子有了很大不同,從前連些膽大的宮人趁他心情好的時候,都可與他逗趣玩笑一番。


  誰能想到會有今天這一幕?

  這麼多人,皆是走了眼。


  妥曜聽到他聲音倏地抬起頭,神情冰冷,聲音卻和煦,「還好有太尉可以寬慰朕兩句,朕心甚慰。」


  「但……」妥曜話鋒一轉,「朕不得不追究延誤時機的責任,來人,把丁洛那廝帶上來!」


  底下大臣面面相覷,丁洛……


  外頭的金吾侍衛早就聽到消息,從殿外壓進了一個五花大綁的大漢,那大漢身材雄偉,方面大耳,滿身血污,與明亮宏偉的大殿形成鮮明對比。


  「本將軍自己會走,放開!」大漢走進朝堂,見到那麼多雙眼睛向自己射來,登時掛不住臉,左右掙紮起來,兩位侍衛在他身後,竟是絲毫抓不住。


  「到了朝堂,還如此無禮,見了皇上還不跪下!」


  妥曜看著此人越走越近,眸色愈發幽深起來。


  「罪臣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元懷帝看著高大的身軀匍匐在腳下,雙手止不住顫抖起來。


  要冷靜,朕要冷靜!


  他將顫抖的雙手埋在寬大的龍袍下,閉下眼睛靜下心神。


  而後他睜開眼睛,眸中如空井無波般平靜。


  妥曜站起身來,一步一步的向下走去。


  每踏下一步,上一世的場景便在腦中閃現。


  布滿蛛網的乾元宮,漆黑一片的空間,如遛狗一樣放風的時辰,這暗淡的一切都讓那人身上綻出的血花成為他記憶里最深刻的色彩。


  妥曜極厭惡紅色。


  他明明發誓要與那人一起活著逃出去,拋棄所有的一切,甚至放棄仇恨。


  他兩世以來唯一的從自己內心底發出的願望,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她會死在自己懷裡呢?


  因為有人刺出了劍!


  是誰呢?

  就是底下的那個人。


  妥曜的心臟砰砰的一直跳,它這麼興奮,是想要做什麼呢?


  殺了他!

  妥曜臉上噙著詭異的笑意,眼睛也亮的不正常。


  台下的大臣們也開始緊張起來。


  妥曜此刻到了階下。蹲下身,仔仔細細的盯著丁洛的臉龐。


  丁洛心中本有不服,想他戰戰兢兢為國做事,一顆忠心報效皇上,雖無功勞也有苦勞,怎麼就淪落到押解回京的下場?

  可不知為何,他看著小皇帝的眼睛卻生出一股要求饒的衝動。


  這樣的神情他只在瘋子身上看到過。


  那種豁出一切、只要人命的瘋子!


  若是尋常人也就罷了,以前有人這麼看自己,他定當想辦法斬草除根。


  可此人是皇上,掌握生死大權的皇上……難道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他了?

  妥曜扯開一邊嘴角,突然笑了一下。


  他伸出手來,搭在了丁洛的後頸處,丁洛感覺到他微涼的手指和掌心的冷汗,嚇的渾身一抖。


  丁洛眼神閃躲避讓,不敢對上他的眼睛。


  妥曜放在他後頸的手猛地發力,一下將他的腦袋湊向了自己。


  只聽他嗟嘆道:「原來就是你啊!」


  大臣們也漸漸發現了不對勁。


  「皇上,丁洛將軍雖然落敗,卻雖敗猶榮……」


  「他帶著不足百餘人殘兵突圍而出,更是殺了沙匪的頭領,此功可抵過……」


  「皇上,將軍他……」


  「皇上……」


  他們在說什麼,一點也聽不清楚。


  妥曜知道自己現在不正常,是一個清醒的瘋子。


  「可是他失敗了,不是嗎?」妥曜放輕了聲音。


  「沙漠氣候惡劣,我軍從未有過經驗,得此結果已實屬難得。」有大臣膝行至附近,懇切道,

  「……那群沙匪逃走了也再不成氣候了呀,皇上。」


  「對,對,你們說的都對。」元懷帝踉蹌著起身,神情恍惚。


  他看似聽進去了諫言。


  「可是他殺了朕的心,不可饒恕,絕不原諒!」妥曜驟然提升了聲音。


  眾大臣皆是一頭霧水。


  妥曜趁眾人毫不防備時,一把抽出了身旁侍衛的配劍,直接割了丁洛的喉嚨。


  下一刻,鮮血便噴洒了滿身。


  大殿上傳來眾人隱隱的抽氣聲。


  有的文臣離得近些,見此情形,連聲都沒有,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鎮國公謝太尉第一次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這一切都跟他想的不一樣,直接打亂了他的計劃。


  他本打算將丁洛收入麾下,這可是一員猛將啊。


  「皇上!!!」只聽御史大夫痛呼,「丁將軍罪不至此啊!」


  妥曜不知為何,神思有些倦怠,聽到聲音,便下意識的望去。


  他整個人表情茫然,眼神無辜似稚童,可是卻有鮮血從臉頰滴落。


  那是丁洛的鮮血。


  御史大夫身邊的人看皇上提著利劍看過來,不由得膽戰心驚,心中埋怨。


  自己找死為何要拖著別人


  可讓眾人吃驚的是,元懷帝卻靦腆一笑,「愛卿說得對,朕衝動了。」


  準備長篇大論的御史大夫頓時語塞。


  說罷他把劍隨手一扔,似是又恢復了理智。


  可眾人剛見過他發瘋,實在是不敢掉以輕心。


  元懷帝輕聲吩咐,「周宗,沙匪的圍剿後續就交給你了。」


  突然被點名的周宗渾身一抖,不敢耽誤,「臣定不辱命。」


  「從今往後,無論文武大臣,只要敢在朝堂上勇於諫言,為國為民者,無論說什麼,朕都永不追究,聽清了嗎?」妥曜朗聲道。


  滿殿臣子噤若寒蟬,異口同聲道:「臣領旨謝恩。」


  「中書令將朕的意思草擬為聖旨,屆時由尚書省昭告天下!」


  「臣領旨。」


  「陳尚書,朕要每一個百姓都知道朕愛才明政之心,聽懂了嗎?」


  大臣們皆是人精,至此也明白了皇上的意思,這是要將今天的事盡數埋葬的意思了。


  丁洛將軍孤身押解回京,本就獨木難支,加上殿上確有不敬行為,得此下場也說的過去。


  也許皇上早就算好了……不過是為了做給旁人看罷了。


  這一招立威,的確是震懾了不少人。


  「退朝。」


  「臣恭送皇上。」滿殿臣子叩首齊聲道。


  此時的大殿上已被收拾乾淨,絲毫不見之前痕迹,除了那充斥口鼻的血腥氣息。


  妥曜身邊的大太監早就準備好衣物,親自伺候妥曜換衣並熏香,一切便如同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樣了。


  妥曜心裡還在想著朝堂之事,考慮后道:「響午過後,讓大理寺廷尉和周宗一起過來見我。」


  太監聽了脊背更低,「老奴遵命。」


  這周宗是麗嬪娘娘的親生父親,看來皇上是要栽培親信了。


  卻說那伙沙匪,他們雖說順利逃脫,卻也是元氣大傷。


  「三哥,咱兄弟們可沒剩幾個了。」安靜的夜路上,只聽一人粗聲粗氣地說道。


  「咱本就腦袋提在褲腰帶上,活下的才是有福的,怪不得旁人。」


  「前面就是烏山,以後咱就在這享福,沒人管得了,他娘的,賺點錢真是不容易,還得昧著良心。」


  良久后,被那人稱作三哥的人啞著嗓子回道。


  那麼多的金銀財寶,他們十輩子也花不完,這幾年折騰也值了。


  這時只聽另一人忐忑道:「你說咱把那大宰相的老家給……,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死在這些沙匪的人不計其數,可是這群刀尖上舔血的人,還是對讀書人有種天然的敬畏。


  被稱為三哥的人回頭就是一巴掌,呸的一下大口淤痰飛了出去,道:「那些人不是沒死嗎?再說以後不用幹活就給人養,誰說不是好日子?」


  「還有……」,三哥橫眉豎立,厲聲道:「以後這件事你就給我爛進肚子里,帶進棺材板去,那些高官老爺的事別討論了,不關你我的事,懂不?那些人才是真的吃人不吐骨頭。」


  被罵的漢子想起這幾年的日子面露懼色,這些老爺們的手段他也算是見識到了,就為了剷除異己,連人老家都不放過,為了掩人耳目,更讓他們禍害了不少村莊。


  滿嘴的仁義道德,心卻黑透了。


  一向殘暴麻木的沙匪少有生出了些兔死狐悲之感,趕忙道:「不提了,不提了,以前的事再也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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