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柳村

  妥曜放下酒杯, 看向妥星, 「朕看你是真的喝多了。」


  周圍霎時一靜。


  妥星面帶難堪出列, 跪地抱拳,「臣弟失言, 還請皇兄責罰。」


  「皇上,星兒他不是故意的。」太后著急, 還對妙常使了個眼色。


  妙常無奈, 忽然想到這是個極好的機會,「皇上,王爺說的也對。」


  眾人皆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妙常。


  妙常起身, 雖行動不便,還是行了個大禮,妥曜見狀, 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你這是幹什麼?快點起來。」


  妙常搖搖頭。


  她的出身就是這樣,再遮掩也瞞不過天下人的眼睛。


  還不如大大方方的,隨別人說。


  「既然王爺如此說, 那臣妾就求個恩典。」


  「你起來, 朕定然應你。」妥曜語帶幾分焦急。


  妙常整整言語,「臣妾自小孤伶, 由邊城陳娘收留,她雖為戲子, 卻給了臣妾活下去的本事, 教了臣妾是非曲直, 明辨黑白,為人之本,是以臣妾得皇上寵愛,自認謹言躬行,勸君勤政,不敢逾越。」


  妙常此言一出,眾人不由暗暗回想。


  這麼長時間以來,這位的確從未囂張跋扈,仗勢欺人,反而事事低調,為人親和,從不拿架子。


  「等到臣妾長大,更是遇到戲子們諸多幫助,她們雖是低微,確是臣妾命中的恩人。」


  妥曜點點頭,「朕知道了,你快點起來。」


  妙常繼續開口,「臣妾知道前朝有紅瑛馬前救上,更遠有寵姬芳娘受刑,自戕於敵營,也咬緊牙關,未曾透露過帝后的行蹤,臣妾自知資質平凡,不敢與紅瑛芳娘比肩,只想修得她們兩分風骨,也算上不枉此身,不辜負皇上寵愛。」


  順帝乃大端一代明主,勤政為民,紅瑛則是他的寵妃,馬前身死,救了順帝一命,也救了大端的國脈,若以當時時局,順帝出事,大端定然動蕩,後事難料,不一定有今時的繁榮。


  芳娘受盡酷刑,滿身大義為國,更是使得皇室血脈順利延續,死後破例封后,與帝同葬。


  妥曜見她眉間堅定,猛地想起前世那擋在他身前的嬌小身影,鋒利的劍尖毫不留情地刺透她的身體。


  也刺透了他僅存的美好和希望。


  所以前世的你,身為顏家後人的你,是做到這一切的。


  可惜他不是明君順帝,使得她白白犧牲。


  妙常咬牙,「所以臣妾斗膽不只為教坊眾人,還為天下戲子求個恩典。」


  妥曜眉眼很是柔和,「你說。」


  「戲子們自知此生無望,但臣妾望皇上特赦,若無過失者,求得主家班主許可,所生之子可入良籍,也當是為臣妾腹中孩兒積福。」


  戲子是下九流,所生之子也是賤籍,終生無望。


  這實在是太過悲慘,總該給大家一個希望。


  「朕答應你。」妥曜毫不猶豫。


  兩人相視一笑。


  妙常這才不卑不亢地起身,當她甫一落座,眾人誇讚聲如潮水般湧來。


  妙常知道,從今天過後,無人再會拿她的出身諷刺。


  她盛寵於後宮,聲名漸入民間,世人先入為主,對她存有不好的看法。


  今天的事傳出,有人不滿意是肯定的,但也會有很多人心懷感念,感激她今日所言。


  妙常更是要告訴世人,她不是個忘本的人。


  不忘本的人,總是讓人好感幾分的。


  這一切,還要感謝王爺的突然發難。


  妥星本想諷刺妙常兩句,沒想到反倒讓妙常出了好大的風頭,更扭轉了自己的風評。


  心中的火氣更盛了。


  原雄失笑,多年未見,妙常也長大了不少,已經可以借力打力,將不利的局勢化為自己更近一步的階梯。


  皇上明顯開心許多,宴會的氣氛也更濃烈,台上的戲子們更是喜不自勝,無數感激的目光向妙常湧來。


  有些感性的人,更是趁人不察,偷偷向妙常的方向跪拜。


  戲子們更加賣力地演出,精氣神與之前已是大不相同。


  這場中秋晚宴,更是火熱的進行下去。


  宴席過半,妙常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邊青玉鑲金筷子。


  這種宴會,妙常參加了幾次。


  剛開始的時候,底下的戲文熱鬧,妙常也聽得津津有味,可漸漸的,也有些膩煩了。


  這桌子上的膳食,也是尚食局的師傅們用心做的,每一樣都香甜可口。


  但畢竟不是出鍋就上桌子,又是量大,便比不上妙常平日里吃的精緻。


  妙常實在無趣,借口更衣離席。


  妥曜略帶幽怨,只能看妙常離去。


  設宴的太明宮坐落於皇宮中後部,無事不開,外觀雄奇壯麗,因設宴的緣故,又是裡外光亮,燈火通明,妙常出來,身後也跟了不少宮人。


  崔勇近前說道:「娘娘,前面是畢方亭,可要去看看?」


  妙常臉上帶了幾分興緻,「好不容易到了,一起去看看。」


  妙常興緻沖沖地走去。


  早有利落的宮人提前到了,打點妥當。


  妙常提裙拾階而上,轉頭望去,晚霞正當空,一輪明月若隱若現,藏在雲霞後面。


  妙常低下頭,臉上掛著極溫柔寵溺的笑容,「孩子,娘親帶你看晚景,開不開心呀?」


  自然是沒有人回答她。


  可妙常笑得更開心了。


  妙常有孕后,孩子氣了許多,含霜揮揮手,讓些小宮女內侍們退出亭外。


  貴嬪娘娘這般,不是他們能看的,未免失了威嚴。


  妙常語氣柔和,絮絮叨叨地跟腹中孩兒說了許多,談興不減,從大好河山說到今朝舊聞,從詩詞歌賦說到鄉野趣事,反倒有愈說愈多的架勢。


  「貴嬪娘娘心情很好?」妙常怔愣片刻,轉過頭去。


  清菡對她勉強笑笑。


  妙常放在腹中的手指微蜷,抬起眼眸,向後方望去。


  原雄很是敏感,捕捉到妙常的眼神,正對上她的目光。


  妙常雙腳不自在地后縮,側頭避開了他的審視。


  清菡見妙常不自在,心中滿滿的無力,連氣憤也沒了力氣。


  怪不得原雄會主動提出要出來走走,清菡心中酸酸漲漲,虧得她之前那麼雀躍欣喜。


  不過是一場笑話。


  含霜上前兩步,擋在妙常身前,「原來是清庶妃和殿下。」


  自小相識的幾人,只能以這種生疏又有禮的方式,互相說上幾句話。


  「既然殿下與庶妃神仙眷侶,相攜而來,我家娘娘也是識趣之人,就不打擾二位了,出來的久了,也需得回去了。」含霜三言兩語,就把兩方拉開一個鴻溝。


  原雄扯開嘴角,微微一笑。


  妙常眉頭微凝,原雄這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是有幾分生氣了。


  過去這麼長時間,她還是能看出他的情緒。


  「清菡方才跟本王說,想要與你敘敘舊。」


  清菡垂頭不語,聽著原雄在那編瞎話。


  原雄動作有禮,可眼神仍是十分放肆。


  妙常一向了解他的行事,不讓他如願定會記仇,過後找補回來,「兩位請進,別嫌此地簡陋就好。」


  原雄露出滿意的笑來。


  「含霜,你們先去亭外候著。」妙常道。


  宮人們徐徐退下。


  原雄毫不客氣,撩開衣袍,坐到了妙常對面。


  妙常感覺到那熟悉的氣息又侵襲到自己身旁。


  「還要感謝殿下上次仗義相助,本宮感念,無以為報。」妙常低語。


  之所以支開宮人,也是為了表達感激。


  原雄不可避免地看到妙常微隆起的小腹,想到了方才湊近時,妙常那溫柔的神態。


  他心中一悶,微微發疼。


  「素舒言重,這是本王應當做的。」


  妙常搖頭,「這世上沒有什麼應當不應當,殿下也有無可奈何之事,不是嗎?還有本宮名為妙常,殿下失言了。」


  妙常一語雙關。


  良久的沉默。


  清菡聽妙常語帶鋒芒,心微微提起,又驚於剛剛那『素舒』二字。


  她再怎樣也是原雄的庶妃,不會不知道這二字的含義。


  原來在烏山時,兩人就有如此深厚的情誼嗎?

  清菡呼吸稍稍加重。


  「本王真是欠了你的,多年未見,你說的竟是與離別前一樣的話。」原雄聲音中的苦澀難以言表。


  聽他這一句,妙常的眼淚差點直墜下來。


  「是我欠了你的。」妙常一時衝動地開口。


  猝不及防下,原雄對上了妙常閃爍淚光的雙眼。


  清菡在兩人身邊,如坐針氈。


  她從來沒覺得時間如此漫長過。


  原雄少見妙常這般情緒外露,對他好似不是全然無情,「若是不幫你,本王心中難安,枉為男兒。」


  妙常將心中的失神掩蓋,「殿下的心神不必放在我身上,還有大好河山,如花美人。」


  妙常又將眼神放向旁邊的清菡,「還請殿下珍惜身邊人。」


  「本王想要的得不到,也沒有隨意湊合,更不用憐憫。」原雄傲然開口,又被妙常勾出三分火氣。


  妙常知道他又犯了混。


  「殿下,本宮還有事,就不再與你敘舊了,說過的話,還請您好好想想。」


  妙常轉身欲走。


  「站住。」原雄冷聲道。


  妙常無奈,「還有何事?」


  「你就不想知道柳村的事了嗎?」


  妙常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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