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無題
妙常搖身一變, 成為顏家遺孤,出身更是與之前有了天壤之別,論清貴, 當朝妃嬪中無人能及。
但妙常已經是育有二子一女的皇貴妃了,這些對她來說,只是錦上添花和她多年來的心結被解開了。
大廈將傾,牆倒眾人推。
簪纓問鼎,盛極一時的謝家, 頹敗也只是幾個月之間的事。
皇上的驟然發作打了謝家一個措手不及,從謝府密室里找到了不止徐州,還有幽州、通州等地的『孝敬』,將官場當做自家農莊,買官賣官,手底下的依附者仗勢欺人者有之,燒殺搶奪這亦有之……
等到最後, 除了陷害忠良的大罪,其餘罪狀條條羅列, 寫滿了一摞摺子。
鎮國公府最終落了個和顏家一樣的下場。
妥星與這些事並無牽扯,但也有別的錯漏,當初在徐州, 他施恩於徐州百姓,對天子威望有損, 加上受人蒙蔽, 致使真兇逍遙……
安親王的爵位還是被擼了, 現在他只是一個郡王。
據說安郡王痛哭流涕,自責不已,本來太後生前定好的親事,也黃了。
由親王妃變成郡王妃,也不怪人家就此跑路。
妥星閉門不出,據說憂思過慮,心內驚懼,一病不起。
這是被嚇的。
謝家的人都被下了大獄,等著最後的刑罰。
謝戰被收押在大理寺,專人看守,其餘族人則被收押在刑部。外頭太陽西垂,昏黃的陽光透過窗棱照在他身上,倒是應景。
往日威風凜凜的謝國公現在如同喪家之犬,穿著粗糙囚衣,張開兩腿,雙腳光裸地靠在牆角,神情獃滯。
他額頭的血漬凝在臉上,腳底已經生出凍瘡。
「舅舅……」妥星輕聲叫道。
謝國公無甚反應,妥星心裡直打鼓,他冒著危險過來,總不會落了個無功而返。
「舅舅,星兒來看您,您怎麼了?」妥星語帶悲愴。
謝戰獃獃轉過頭,盯著妥星許久,看得妥星心裡發毛。
謝戰像是才反應過來,張嘴啊啊啊的叫,雙手雙腿並用,向妥星爬來。
妥星強按壓著後退的衝動。
「你來了?你居然真的來了?舅舅沒有看錯你,沒有看錯你。」謝戰熱淚盈眶,臉色通紅,雙手激動的發抖,勉強地站起來。
「外面怎麼樣了?怎麼樣了?」
妥星咽咽口水,低頭作哀痛狀,欲言又止,「舅母哥哥們都被抓了,皇上說……」
謝戰急得拽住他衣領,「說什麼?皇上說什麼?」
妥星閉閉眼睛,按照原雄教他的說,「……不日問斬,就連與謝家來往稍密的人家,家學里的師父們都遭了災,本王也被圈禁了。」
謝家三族被滅,但其餘本分守己,老老實實生活在鄉下的謝家族人,並未受到波及。
這還是妙常求情,不是為了謝家,而是為了妥曜。
妙常不能為了一時之快,就把妥曜安上暴戾嗜殺的名聲,她不單是顏相孫女,更是大端的皇貴妃,未來的皇后,當以大局為重。
那些無辜的族人,妙常也不忍他們丟了性命。妥星自己也只是禁足反省,未被圈禁。
但妥星卻不是這樣說的,他說的倒像是妥曜下了死手,滅了謝家十族,自己也危如累卵。
原雄說,要破壞謝戰所有的希望,妥星經過一番心裡鬥爭后,照做了,還在心裡將一切圓的周全。
謝戰大受打擊,站立不穩,瞬間像是老了十歲。
「我是謝家的罪人,我是謝家的罪人……」他失神的喃喃自語。
妥星心裡也是愧疚難受,手指不自在地動動,但總不能讓謝戰一直沉浸在哀痛的心緒里,否則今天就是白來了。
「舅舅,誠兒最近精神很好,又胖了不少,婧嫿的身子也好多了,我現在也有時間陪著他們娘兩……」妥星似是不經意間提起。
誠兒是他和謝婧嫿剛出生不久的兒子,但天生體弱,讓人操了不少心。
謝戰猛然怔住,「嫿兒,孩子……」
妥星咽咽口水,「是的呢,誠兒長得很好。」
謝戰面上顯露出掙扎猶疑的神情,妥星故作不察,只有些哽咽著說,「舅舅,我是靠母后以前的門路偷偷出來的,怕是快要走了,您在這裡多保重,不要想太多。」
妥星咬咬牙,邁著有些沉重的步伐向外走去。
走了幾步遠后,果不其然,他聽到後面傳來一聲輕喚——
「等一下。」
妥星壓下眼底的喜意,回過身來。
……
鳳宸宮。
妙常今日將妥曜趕回乾元宮,床上放著兩個揮舞小手臂的小子,他們盯著妙常搖晃的撥浪鼓,搖頭晃腦笑得不知有多開心。
兩個孩子因為是雙胎,出生的時候老大伯晨有些瘦弱,老二仲寧要好上一些,現在總算是都喂得白胖了。
妙常邊侍弄著兩個兒子,便對外喊:「春娥,春華,你們去把公主找回來,別讓她玩野了。」
「是,娘娘。」聲音剛落,便有腳步聲漸行漸遠。
要說這快三歲的寶河公主,古靈精怪,自從走的了路,每日都要出去遛彎,還裝模作樣地拿著個皇上賞賜的小馬鞭,活得恣意又放肆。
妥曜最愛她飛揚驕傲的小臉。
好歹有妙常管著她,她想要嬌縱的時候,也合該掂量掂量。妥曜做了慈父,就該由她這個當娘的扮個惡人,做回嚴母。
寶河身著及膝的大紅小長裙,梳著兩個小丫髻,兩條灑金的紅絲帶綁著,從臉龐兩邊垂下,像是畫下的小仙童,白嫩的小臉笑吟吟,與妙常有五分相像,也能看出日後容色。
她在這皇宮裡走的耀武揚威,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數名清秀宮人,端的是氣派。凡是不小心撞見的宮人,無一不變了臉色,跪著行大禮。
公主人小鬼大,脾氣大得很,自然沒人想惹。
這宮裡人見到她都是誠惶誠恐的,寶河看多了,覺得十分的沒意思。
乳母好不容易出宮,母妃也不在身邊,不痛痛快快地玩上一把,她也虧得很。
她伸出小手指,奶聲奶氣地對著身後宮人們說,「你們停下,陪本公主玩捉迷藏。」
這裡畢竟是皇宮,妙常看冬早就跟看眼珠子似的,肯定不會讓她去玩什麼捉迷藏,妙常越不讓她玩,她就越想玩。
身後跟著的宮女驚慌,「公主,不可以的,您現在也累了吧,娘娘說過……」
「現在是本公主說了算。」冬早揚起小馬鞭,對準那宮人蠻橫道。
那宮人渾身一抖,苦著張臉。
這馬鞭是御賜之物,上次抽了個小太監,那小太監挨了打,還得忍疼謝恩。
冬早看那宮人退縮,心中得意,還是父皇的教導好用,果然拿鞭子指指他們就聽話!
其實要是這宮女強硬,她也沒辦法。
上次她不過抽打了那小內侍幾下,就被母妃按住,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
那宮女看這離鳳宸宮不遠,咬牙說,「玩也可以,但公主您得帶上個宮女在身旁,否則奴怎樣都不會答應。」
冬早點頭同意。
剩下的宮女背過身,冬早牽著個小宮女,滿臉興奮地跑走。她早知道這裡有處偏僻地,用來藏身正好。
卻不想那裡卻還有一個內侍。
「那裡的人是誰,快給本公主躲開。」冬早頤指氣使。
那人頓著身子,許久后才轉過身。
冬早身後的宮女不由驚呼,這人面容好生怪異,眼窩是那樣的凹陷深邃,眉骨高立,雙目炯炯有神。
宮裡沒有這樣的人。
可是還沒等她開口,下一瞬她就動不了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接近公主。
寶河瞪大雙眼,好奇地望向來人。
來人語調有些緩慢,帶著幾分趣味,「你不怕我?」
「本公主怕過誰。」冬早昂昂小身子。
那人幾步就來到冬早身側,長得人高馬大,冬早還不及她小腿高,「你是冬早吧?」
他語帶篤定,明明兩人是第一次見面。
冬早眉毛豎起,「你該叫寶河公主殿下。」
那人眼中帶著笑意,不顧冬早的掙扎,一隻手將她撈在自己懷裡,輕輕拍著安撫她,很是喜愛的樣子。
「大膽奴才,你放肆!」冬早的小腿極有活力地來回亂踢。
那人聞著她身上的奶香味,更是開心,胸膛震動,笑出了聲,「你的膽子比你娘大多了,她跟個雀兒似的,就是個鳥膽。」
「你認識母妃?」冬早停止掙扎。
來人眼神落在冬早肉嘟嘟的小臉上,眼中帶著懷念,面上顯出幾分痛苦與渴求,好像透過冬早在懷念著些什麼。
「認識,我們特別熟。」來人嗓子沙啞,語氣帶著不明的晦暗。
冬早還不能明白那些複雜痛苦的情緒。
她早就將捉迷藏的事拋之腦後,「你是來找母妃的嗎?」
「是啊,有話想對她說。」
冬早面上帶有幾分苦惱,「可母妃宮裡不讓外人進,你怎麼證明你認識母妃?」
來人眼神一掃,從冬早脖頸處勾出跟線來,那裡掛著塊精緻透亮的玉,小小巧巧的,不及人的小指長。
正是安山玉竹。
「這個,是我送給你的,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