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薛纓其實在上一世對夏程陽有過幾面之緣,一次是在同一個劇組,一次是在她和宋至北的結婚宴會上。


  夏程陽家裡相當闊綽,在圈子裡名頭也大,和宋至北算是一個圈子裡的豪門,因此兩家算是世交,關係還相當不錯。只不過宋至北從商學院畢業之後,就選擇了繼承家業,而比他小五歲的夏程陽則對家裡的生意完全不感興趣,便來娛樂圈混日子。


  如果論起輩分,夏程陽得管宋至北叫學長。這兩人在家族的影響下,表面關係還算不錯。


  所以,若是薛纓想要接近宋至北的話,倒是可以從夏程陽身上著手——


  而此時,夏程陽扔了雪糕之後,雙手插在褲兜里,長腿一邁,走在她身邊:「買電腦?這都快八點多了,除了市中心的商場,應該很多專賣店都關門了,都買不到什麼好貨了。」


  因為剛才那麼多人起鬨,推著他過來,他語氣還有點兇巴巴的。


  頓了頓,他又問:「你想要什麼配置的電腦?」


  薛纓:「便宜的,性價比高的。」


  這表演學院里的人非富即貴,虛榮心也高得很,就算沒錢也要打腫臉充胖子,「便宜」二字就根本不會在他們字典里出現——


  夏程陽白天軍訓的時候,是從其他同學嘴裡聽說了薛纓家裡的情況的。


  於是忍不住轉過頭,去看了眼稍稍慢他半步的女生。女生很安靜,側臉很白凈,正拿著手機搜索哪裡有性價比比較高的電腦,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方才說的話有什麼問題,更不覺得丟臉。


  令夏程陽側目的倒也不是這個,而是她身上總有種很高級的氣質,能把簡單牛仔褲和白體恤穿成高貴晚禮服那種氣質。儘管沒錢,家境也不好,但別人往她面前一站,她總能把別人襯托成暴發戶似的。


  真不知道這種氣質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練就的,但真讓人移不開眼。


  就像是現在,同樣是扎馬尾露出脖頸,她的脖子就好像比別的女生更加白皙修長,細小絨毛在路燈下淺淺一圈暈黃。


  「預算多少?」夏程陽心臟莫名被牽動了下,趕緊移開了視線。


  「三千。」薛纓也知道太便宜的肯定是買不到,所以也沒說太低。她今天和王平劇組簽了約,卡里已經收到了百分之二十的片酬定金,有一萬塊左右,她準備花掉五千左右,將該買的必需品全都買掉。這些都不能省,否則之後更麻煩。


  夏程陽從學校車庫裡取出自己的車,很快帶她去了市中心的商場,到了那裡已經晚上九點了。不過這座城市夜生活很豐富,四處燈火通明,時不時傳來酒吧蹦迪的喧嘩聲音。


  夏程陽推薦了幾款性價比高的,又在預算內的電腦,而薛纓對這方面的確不是很了解,便在他說的這些款里,挑一挑外形。外形都不是很好看,但是放在宿舍,學慣用一用,就無所謂了。


  很快速戰速決地挑好,夏程陽和店員去倉庫拿新電腦,順便檢查下有什麼問題。


  薛纓付了錢之後,走到電腦店對面的冷飲店坐下,點了兩杯芒果沙冰。不管怎麼樣,夏程陽算是幫了她一個大忙,手頭再拮据,一杯冷飲還是要請的。


  她低著頭看手機,漫不經心地蜷縮在沙發角落小小一團,周圍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不過薛纓早就習慣了這種視線,旁若無人地點開簡訊,是爸爸發來的,說是下午已經去了一趟廟裡,拜了拜,這周末有時間就把拜過的東西帶來給她。


  還說是一個銀色手鐲,她一定會喜歡的。


  薛纓點開她爸發來的微信,屏住呼吸,點開圖片,仔細端詳上面那個鐲子,眼中頓時流露出欣喜!果然沒錯,是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鐲子!雖然現在還不清楚這鐲子到底有什麼奇妙之處,但經歷過重生這種事情,薛纓難免會變得比較相信那些邪乎的東西——


  說不定這鐲子真的和自己的運氣掛鉤呢?


  她抬起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彩票店。說實話,她現在缺錢,非常缺錢。無論是亟待解決的學費、生活費,還是家裡的日常開銷,都是很大一筆錢。還有接下來往返劇組,也需要交通費,她現在又沒經紀公司,哪裡能指望劇組給自己開專車?


  上一世她經常逃課,去打工賺錢,為此奔波勞碌,吃得也不好,落下了低血糖的病根兒。但這一世她的時間很寶貴,絕不想將時間浪費在打工上面了。


  一個小時十塊錢的零工,一天下來也只不過幾十塊,能賺什麼錢吶。跟別說還要忍受一些顧客口頭上的輕侮了,以她現在的心性,是絕對沒辦法忍受的。


  想到這裡,薛纓起身,去了彩票店。


  她倒也並不記得什麼彩票號碼,但是決定稍微賭一把,她記得,上一世她見到那個鐲子之後,運氣就一直非常好。即便有什麼困難,最後也都能化險為夷。


  所以不如試一試,反正買一注才兩塊錢。


  這麼想著,薛纓便掏出兩塊錢買了一注。那老闆見她是第一次來,長得又好看,還特意給她推薦了幾串數字。不過薛纓全都沒要,只選了自己看著覺得最順眼的一串號碼。


  握著彩票,她又回到冷飲店,結果還沒坐下,遠遠的有三個人從隔壁KTV出來了。


  系花羅曼站在最中間,手上拎了些逛街完買的衣服袋子,身材高挑,面容精緻,非常好辨認。她右邊是她男朋友,拎著的包更多了,七八隻鞋盒子。她左邊的是一個微胖的女生,應該是她閨蜜,名字叫做楊唯唯。


  瞟了一眼薛纓,那三個人忽然從那邊走了過來,也到這家冷飲店坐下。


  位置距離薛纓並不遠,中間隔了幾張桌子的距離。


  「怎麼是你,大晚上的一個人跑出來買彩票?做發財夢?」楊唯唯點完冷飲結完帳之後,走過來,將薛纓對面的椅子一拉,徑直坐下去,抱著手臂睨著薛纓。


  薛纓抬起眼眸:「你有事嗎?請問。」


  「沒什麼資本脾氣倒還挺傲慢。」楊唯唯氣笑了,「長相的確不錯,但就你這個樣兒,想競選系花還是省省吧,別跟我們羅曼比。你要知道,系裡的教授和主任最看不上你這種,莫名奇妙搶了別人角色的。」


  薛纓心平氣和:「我什麼時候搶了?」


  「本來就是,按道理來講,那個角色是要通過正常試鏡步驟,大家都去比試一番,導演才會決定選擇誰。如果不是你的話,這角色肯定在張採薇和羅曼兩個人之間選,可你倒好,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導演選都不選,就直接你了。」楊唯唯陰陽怪氣,反正這裡又沒有學校的其他人。


  再者,已經確定了薛纓沒什麼背景,難不成還怕得罪她嗎?

  薛纓似笑非笑,看了眼楊唯唯身後的羅曼以及她男朋友,那兩人正笑著拍照,像是根本沒注意到這邊情況似的——


  「導演為什麼要費力選,從一群菜雞裡面挑人來互啄嗎?」薛纓漫不經心地看著她:「更何況,該不滿的是羅曼,你來替她打抱不平什麼呢?即便不選我,不選她,也選不到你吧。你暗戀羅曼的男朋友,還替羅曼來找我交惡,你又抱著什麼心思呢。」


  上一世,羅曼的第一任男朋友最後的確劈腿,和楊唯唯在一起了,當時還上了頭條,羅曼為此割腕過。薛纓身處圈內好些年,對這些辛聞比誰都清楚。


  「你胡說八道什麼!」楊唯唯頓時火冒三丈,她見薛纓看起來悶不作聲,還以為是個可揉可搓的軟包子,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這個脾氣!段位比她想象得高多了,三言兩語將她懟得無話可說。更關鍵的是,薛纓戳破了她的心事。


  她匆忙扭頭朝後看一眼,就見羅曼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這兩桌距離又不遠,羅曼沒聽到才怪。


  「你挑撥離間!」楊唯唯猛地站起來,抓起桌子上的橙汁就往薛纓臉上潑去。


  這動作實在令人猝不及防,但薛纓要是躲,也不至於躲不開。但她並沒有躲開,因為她需要一個和夏程陽進一步結交的契機——


  她想要儘早擠進那個圈子,擠到宋至北周圍,替自己上一世遭受的那些冷暴力出一口惡氣,就必須早早為自己鋪路。而以她目前的身份,沒什麼家庭背景的新生,是沒辦法接觸到宋至北的。


  於是這一杯橙汁就這麼潑了過來。


  薛纓側過臉,閉上眼睛,橙黃色的汁液順著她臉頰淌下去。


  身邊很快響起來男生震驚暴怒的聲音:「神經病,你幹什麼?」


  夏程陽抱著電腦盒子幾步衝過來,單手拎起楊唯唯的衣領,跟提小雞似的一下子將她提了起來。他本來就性格跋扈,也不管男女——要是個男生,他現在拳頭已經招呼上去了。


  夏程陽和楊唯唯也算是認識的,畢竟有錢人家裡多少都參加過一些宴會。


  楊唯唯倒是嚇了一跳,雙腳甚至差點離地,在夏程陽手下掙紮起來:「你幹什麼?你難不成還要為她出頭?就因為她長得好看?長得好看有什麼用,想要什麼資源還要靠挨艹來換!」


  她慌亂得有些口不擇言了。


  夏程陽臉都黑了,又沒辦法揍一個女生,於是看了眼薛纓。薛纓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起來對楊唯唯的辱罵無動於衷的樣子,橙色汁液從她白凈的側臉上淌下來,淌進她的鎖骨邊緣。


  她抽了張紙,抬手將頭上和臉上的橙汁擦掉,手腕纖細伶仃,淺淡血管可見。


  夏程陽心裡被猛地揪了一下,看向楊唯唯的視線也就更加凌厲可怕,把她往椅子上一推:「你道歉。」


  楊唯唯一個趔趄坐在椅子上,仰起頭驚慌而難堪:「憑什麼我道歉?!」


  她下意識地看向羅曼和羅曼男朋友那邊,但是那兩個人都沒有過來幫她的意思。畢竟夏程陽在表演系的名聲並不好,走到哪裡混賬到哪裡,囂張跋扈,跟瘋狗似的,他們也不好惹。


  楊唯唯頓時說不出來心頭是什麼感覺,只覺得比起薛纓,她此時此刻對羅曼那兩個人更加感到憤怒了。


  「不用道歉了。」薛纓站了起來。


  她不緊不慢地走到櫃檯那邊,叫呆愣的服務員給自己做一杯大杯十分加冰塊芒果沙冰,然後站在那裡等待了三分鐘,繼續將自己頭頂和臉上的橙汁擦乾淨——


  就在楊唯唯和夏程陽都沒搞清楚她要做什麼之前,她表情淡然地走過來,居高臨下,打開蓋子,將那杯滿滿冰塊的芒果沙冰從楊唯唯頭頂緩緩倒下去。冰塊砸在楊唯唯頭頂,比方才楊唯唯潑薛纓那一杯,更加浸寒入骨。


  粘稠的液體順著楊唯唯緊閉的雙眼淌下去,她抖了幾秒后,爆發了一聲尖叫。


  「你看見了嗎,這是她真面目,她不是什麼楚楚可憐的小嬌花!」楊唯唯沖著夏程陽吼道:「你還不快放開我!」


  夏程陽也被薛纓猝不及防的動作給弄怔了。


  「我本來就不是。」薛纓俯下身去,拍拍楊唯唯的臉蛋:「更何況,是你做錯在先,你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你對我做了什麼,我就對你做什麼,這不是很公平嗎?」


  夏程陽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見她平靜至極,沉如冰霜,整個人是非常有攻擊性的,凌厲透徹,不會叫任何人欺負了去。但掛著橙汁水珠的濃密睫毛卻輕輕抖了抖,彷彿包裹在平靜之下的脆弱,並不輕易露出來。若不是他的視線一直膠在她臉上,也並不會發現——


  夏程陽忽然就有了種只有自己一人窺到她隱藏起來的那一面的小心思,彷彿一個小秘密一樣,他心裡不輕不重地,被什麼悸動了一下。


  他鬆開手,蹙眉盯了眼楊唯唯,滿含警告之意。


  楊唯唯再不服氣,當著夏程陽的面,也沒法再做出什麼來了,只好氣急地站起來,抓起衛生紙拚命擦自己頭上的水。她摸著自己臉頰上被冰塊砸紅的一角,狠狠地瞪了薛纓一眼。


  瞪什麼瞪,薛纓心想,不過以牙還牙罷了。


  楊唯唯匆匆抓著包離開,那邊羅曼和男朋友也坐不下去了,頻繁地看了薛纓好幾眼,就尷尬離開。冷飲店也快要打烊,只剩下薛纓和夏程陽兩個人。薛纓將桌子擦乾淨之後,將自己先前買好的芒果冰遞過去:「請你的。」


  夏程陽覺得自己應該說什麼安慰的話,但以他的性格,根本說不出來,更何況薛纓看起來也像是並不需要安慰的樣子。


  於是他接過了冷飲,視線一不小心落到薛纓鎖骨上被打濕的那一小塊兒隱隱可見的肌膚上,他耳根頓時一燥,猛地吸了一口冷飲,差點嗆到。


  薛纓拍了拍他後背,待他咳嗽聲小下來之後,才道:「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頓了頓,她露出一個道歉的神情來,「白天其實利用了你,讓導演看中我,想必你已經猜到了。」


  夏程陽的確已經猜到了。畢竟下午撞上來的時候,薛纓表現得那麼青澀慌張,和眼前這個冷靜強大的女孩子判若兩人。


  這女孩又不是什麼人格分裂,他也不是什麼腦袋空空的白痴,肯定知道薛纓利用他,讓導演看到那一幕,那幾乎神還原劇本的一幕,從而讓導演挑中她。


  但是很奇怪,他卻沒有什麼生氣的感覺,反而,心裡頭有種莫名奇妙的欣賞感。


  一個女生利用他,在他面前不擇手段,甚至潑人冰塊,他還覺得欣賞。他瘋了吧?

  可的確如此,面前這個女生身上有股很奇怪的氣質,很強大的氣場,冷淡漠然,彷彿不會被任何人撼動——似乎,比下午那個更帶勁兒,更讓人上癮。


  「這杯冷飲是換我幫你買電腦的,那麼下午的利用,就再用一頓飯解決。」夏程陽很快爽快地說。他雙手插褲兜,感覺自己酷酷的。


  「好。」薛纓笑了笑,順手將一張紙墊在自己衣襟那塊兒濕透的地方。


  夏程陽看著她垂下眼瞼去時,鎖骨上的小半塊陰影,鬼使神差的,心尖被勾了勾。


  表演學院宵禁不是很嚴格,但女生宿舍也要求在晚上十一點之前必須回宿舍,因此兩人沒有過多逗留,就驅車回去了。夏程陽將車子停在車庫之後,扛著電腦要送薛纓回去。


  認識的第一天,就送人回宿舍,已經有些曖昧了,夏程陽心想,心中卻覺得莫名愉快。


  薛纓倒也沒拒絕,因為圖便宜,這電腦有些重,讓力氣大個子高的男生幫忙搬回去,也沒什麼毛病。


  兩人沿著來時的路走了幾步,前面有車子開過來,是一輛黑色的車,橘黃色的燈光照亮在薛纓身上,讓她不由得抬起手腕,擋了擋眼睛。這車子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裡見到過,但她也沒多想——


  緊接著,那輛車子卻突兀地在她和夏程陽面前停了下來。


  剎車聲令人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車門猛地被打開,身高修長的男人下了車。


  非常猝不及防,他走到薛纓面前。


  由於逆著光,薛纓一時之間還沒看清楚他是誰,只覺得莫名心頭一跳,有種憎惡的感覺湧上心頭。


  夏程陽則奇怪地問:「至北哥,這大晚上的你來我們學校幹什麼?」


  宋至北。


  薛纓指甲掐進指腹了一瞬。


  她知道這人是誰了,做好心理準備之後,冷靜地抬起頭,借著路燈看清楚了宋至北的臉——或者說,目前還是二十三歲的年輕的宋至北的臉。她心頭各種情緒都有,憎恨、悔意,都有,面上和眼睛里卻冷冷淡淡,不露分毫,如看陌生人。


  而宋至北也死死盯著她,呼吸急促,一瞬間猩紅眼睛里情感紛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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