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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一日為兄(二十二)

  夏新霽這一夜都沒有再睡,睜著眼直到天明。寇秋閉著眼被他環在懷裡,整整聽了一晚他不安的心跳。


  像是鼓點。


  寇秋這樣想著,勉強壓抑下喉頭湧上來的腥甜。


  第二天一早,醫生便被叫到了房間里,只是他們檢查了之後,個個都大驚失色。寇秋靠在床頭,只能隱隱約約聽到門外小孩摔碎什麼東西的聲音。


  半晌之後,夏新霽重新走進來,神色疲憊。可對上他的眼睛,他還是彎彎眉眼,笑了笑。


  「一群庸醫.……」小孩嘟囔著說,把頭埋進夏新霽肩膀,「都是壞人.……都是騙子。」


  他親自上手,一下子將寇秋從床上打橫抱了起來。


  「走,哥,」他輕聲說,「我們去找真正的醫生看。」


  寇秋沒有作聲,只是摸著小孩的頭髮。


  系統幽幽道:【無論檢查多少次,只會是相同的結果,你知道的。】


  可夏新霽明顯不相信,他直接辦了休學手續,帶著寇秋跑遍了海內外出名的醫院。每一次檢查結果出來,他都要一個人靜靜地待在外頭抽煙許久,一直抽到兩隻眼睛都熬得通紅。


  「別抽了,」寇秋終於再也看不下去,用力按住他的手,「別抽了!你真想把自己抽死不成!」


  他還想要再多說些什麼,可世界意志的限制不允許他說出實情,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儘可能的伸出雙臂抱住夏新霽而已。


  小孩在他的懷抱里不動了。


  他的煙僵在手指間,半晌之後,他毛茸茸的腦袋慢慢靠了過來,聲音裡帶了哽咽的哭音。


  「哥……」


  「哥……哥!哥!!!」


  這聲音一點點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像是受傷的野獸費盡最後力氣的一點泣血低鳴,走廊上的病人都不由得側目。寇秋看過他哭許多次,可這一次與往常都不一樣,他不由得也喉頭一酸,摸了摸小孩的頭。


  「沒事的,」他語氣輕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從東到西,再從西到東。


  連寇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奔波了多少次。


  他的眩暈時間一天比一天長,有時甚至一昏睡便是三四天,醒來時往往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於一個新的醫院。夏新霽在一旁握著他的手,像是在把玩什麼寶物,甚至沒有察覺到他已經醒了。他反覆捏揉著這蒼白的沒有任何血色的指尖,眼睫顫了顫,忽然間滴下一滴圓潤的水珠兒。


  觸感溫熱。


  小孩像是怕被他察覺什麼,小心翼翼抬頭打量了下他,隨即才慢慢低下頭,含住指尖,將那顆水珠吮去了。


  第二天寇秋再醒來時,他仍舊是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彷彿昨天那滴淚都不過是寇秋做的一個夢。


  「哥,」他躍躍欲試道,「咱們去拜佛吧?」


  寇秋:「.……」


  他不得不提醒小孩,「我是一個共產主義者,並且是個公務員。」


  我信奉的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沒有任何宗教信仰!


  「去嘛去嘛,」小孩乾脆把頭埋過來撒嬌,「就去一次.……」


  寇秋的心猛地一軟。


  半晌后,他緩緩點了點頭。


  他的身體日漸虛弱,佛寺又在山上,因此不得不坐纜車上去。夏新霽將他送到山頂,讓隨行的幾個家庭醫生照顧,自己卻又說忘了什麼轉身下了山,許久也沒有上來。


  寇秋坐在亭子中等,隱隱覺得心中有些不安。


  直到日上午頭,山上遊客漸漸多了起來。寇秋乾脆站起身朝山下張望,隱約聽到幾個遊客提了一嘴:「你看見沒?」


  「看見了,這年頭還有這樣磕頭上山的,真是活久見。」


  「怎麼還有人信這個?」


  「看著那小夥子長的也挺精神的……」


  寇秋一怔,緊接著心頭也跟著一顫。


  他轉身便要下山,卻被幾個醫生攔住了:「夏先生,您不能下去……您再等等,您弟弟應該過不了多久就上來了.……」


  寇秋轉過頭,望著他們的眼睛,問:「他在幹什麼?」


  醫生們明顯都知道,可個個目光躲閃,誰也不回答他的話。


  「你說啊!」寇秋終於爆發了,「他在幹什麼?!!」


  他踮起了腳尖向下看,看了許久,終於在那台階上看見了熟悉的身影——夏新霽跪伏在台階上,一步一拜,一路磕上山來。他的姿態如此虔誠,讓寇秋只是怔怔地站在這裡望著他,便猛地一下子紅了眼眶。


  等站到他面前時,小孩的膝蓋磨破了一大塊,額頭也是紅腫的,都有些滲血,卻若無其事上來挽住他的胳膊:「走,哥,進去拜一拜。」


  寇秋不動,只是直直地看著他。


  「哥……」夏新霽有些慌了,卻還是固執地拉著他,「就進去一下,就一下。」


  寇秋瞧著他驚慌失措的樣子,慢慢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方手帕,蘸著清水,幫他將額頭上的血絲擦乾淨了。小孩望著他,唇角忽的彎了彎。


  廟裡供奉的菩薩祛病消災。寇秋四處望了望,毫不意外地在那一長串點著的長明燈中看見了夏清然的名字。


  他被夏新霽拉著,對著慈眉善目的菩薩像磕了三個頭。


  下山時,夏新霽信心滿滿說:「這次一定能治好!」


  可他捏著寇秋的手卻是冰涼的,沒有生出一點溫度。


  寇秋不是佛教信徒,夏新霽也不是。


  然而這一回,夏新霽情願自己是。


  這樣,他起碼還可以欺騙自己有希望。


  幾個月的時間裡,他們試遍了所有的方法,甚至是一些荒唐的偏方。可是沒有用,寇秋的身體還是眼看著一天天衰敗下去,像是片枯黃的葉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著生機。


  日子開始倒數。


  【虐渣任務進度——98。】


  寇秋不再能下床,可每當他睜開眼,小孩總是就坐在身旁,死死握著他的手。


  【虐渣任務進度——99。】


  世界逐漸消融崩塌。


  寇秋對於離去的時間漸漸有了一種直覺。那一天,他沒有再待在家中,而是讓夏新霽抱著他,兩個人單獨去了海邊。


  大海仍舊是波濤洶湧的,碧透的海水一層層向上翻卷,與他們當年來時別無二致。


  夏新霽小心地在他身下墊了軟墊,這才將目光投向海水,像是想起了什麼,輕聲笑了起來。


  「當時哥還讓我幫忙塗防晒油呢,」他低低說,「一點防備都沒有,就把整個後背都露出來給我.……」


  寇秋沒有說話,只是在他懷裡低低地咳了聲。


  「不過也多虧那時候,」小孩故作輕鬆,「不然,我怎麼可能一上來便把哥的敏-感帶摸的這麼透。」


  而眼下,他多希望時間倒流。


  上天從未眷顧過他,可這一回,他寧願以自己的生命來換取上天的一次眷顧——只要一次就好,哪怕多一秒也好。


  他伸出手,替寇秋抹去了嘴邊溢出的血絲。


  寇秋閉著眼,聲音也是輕輕的,近乎含糊,「小霽?」


  夏新霽低低地嗯了聲,將他抱得更緊。


  「小霽.……」


  【虐渣任務進度——】


  靈魂慢慢開始被剝奪。


  寇秋咳了聲,斷斷續續說:「我其實,一直有一句話想告訴你……」


  「不要那麼累,不需要那麼多的心機,你——」


  「你一直值得被愛的。」


  夏新霽用力閉上了眼。


  緊接著,他的嘴唇上有什麼含著血腥味兒的東西碰了下,一觸即分。


  「我——」


  【虐渣任務進度——100。】


  「我愛你。」


  【即將進入下一個任務世界。】


  夏新霽仍舊坐在沙灘上,死死地握著懷裡人的手。天色慢慢暗透,他握著的這隻手被海風吹的冰涼,他就把手揣進自己的懷裡,一動也不動。


  風颳得更猛烈了,浪潮襲上沙灘。


  「哥……」夏新霽輕聲說,「我錯了,我不關你了,好不好?」


  懷裡的人一動也不動,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夏新霽手指微微顫抖,給自己點上了一枝煙。一點灼亮的火星在他指尖跳躍著,他慢慢吸了口,低聲道:「我吸煙了。」


  「哥。」


  「你真的不來管管我了么?」


  他仍舊沒有得到回應。


  夏新霽的眼睛一點點變得通紅,抱著懷裡的人站起身,一步步朝著此時洶湧的大海走去。海水漸漸沒過頭,就在那窒息的感覺浮上來時,電光火石之間,夏新霽卻突然想起了什麼。


  「原來是這樣,」他扯動了下嘴角,隨即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又哭又笑,如同瘋癲,「原來是這樣!」


  他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

  又是為什麼離開這個世界?

  夏新霽重新鑽出海面來,濕漉漉的唇在懷裡人的額頭上珍而重之印了印。


  「哥,你等著。」


  「我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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