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竹馬養成記(五)
此為防盜章 寇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我懷疑。
他的道路其實一直都是堅定的, 就是跟著國家的大政方針走,跟著馬克思主義的正確導向走——但這一次,事情好像沒辦法用什麼思想或理論來三言兩語地解釋清楚了。
他,一個立志要成為黨員的有志青年。
到底是為什麼,會在醉酒後對自己的弟弟抱有某種遐想呢?
這顯然極其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夏新霽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掙扎, 更加溫柔地安慰他, 並將責任全部推到了自己身上。寇秋見他這樣善解人意,心中的罪惡感更重了。
直到去浴室洗澡時,寇秋仍然陷在無限的糾結里。
【我真傻, 】他幽幽說, 【真的。】
要是今天不陪小孩看電影, 他就不會喝酒;要是不喝酒,他就不會醉;要是不醉, 他就不會做出這種難以收場的事情.……
系統憐憫地說:【懺悔吧。】
寇秋於是合起雙掌, 認認真真向自己崇敬的歷任先賢懺悔了一番, 並在心中默默背誦了十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果然覺得身心都受到了洗滌。
我的一生, 還是要獻給為人民服務的偉大事業!
他解開衣服,踏進浴盆,信手向身上撩了幾捧溫水。
擦洗到腿根處時,寇秋的手忽然頓了頓,又仔細地看了幾眼, 隨即連聲喊自己的另一個崽。
【阿崽阿崽, 你快看, 我這兒怎麼紅了?】
系統嘖了聲,說:【剛剛才懺悔過,你這會兒就任性地放飛自我了?】
它一點都不好奇,真的——噫,最近屏蔽力度怎麼越來越大了?
它幽幽說:【全是馬賽克。】
【什麼馬賽克,】寇秋焦急地說,【我好像是過敏啊……這邊看著都有點腫起來了,一片一片的,怎麼回事?】
系統只好把句子補全了;【.……我是說,我的眼裡只有白花花一片馬賽克。】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馬賽克。
寇老幹部焦慮地說:【難道是因為我剛買的那盒新內褲的問題?】
系統:【.……有道理。】
哇哦,它完全無法反駁,面對這樣純良又純潔的宿主,它甚至沒臉提出自己心裡頭那個有點污污的聯想。說出來怕是會被教育三天三夜,所以絕對不能說!
寇老幹部打定了主意,出去后便把盒中剩下的內褲通通收拾起來。小孩正坐在床沿吹頭髮,瞧著他的動作,很有點不能理解。
「哥在幹什麼呢?」
寇秋嚴肅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想,道,「我怕再過敏。」
夏新霽略略睜大了眼望他,寇秋甚至從他清淺的瞳孔里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倒立著的自己,半晌后,小孩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間噗嗤了一聲,唇角也流露出幾分笑意。
「笑什麼?」寇秋不能理解,過敏是什麼好笑的事情嗎?
「沒什麼。」
夏新霽好整以暇地擺擺手,收了電吹風,又撒嬌似的向他身上膩過來,低聲道:「哥哥,扔了豈不是浪費了?不如給我用吧。」
本著勤儉節約的良好品德,寇秋答應了。他匆匆地收拾了下,重新換上制服,準備去投身事業。
可夏新霽還不走。他坐的筆直筆直,伸出手拉著寇秋的衣角,來回蕩鞦韆似的晃了晃,還沒來得及說話,臉先紅了一片,似是極不好意思的半垂下頭。
「小霽?」寇秋有點詫異。
小孩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氣望著他。
「早安吻,」他含糊而小聲地說,「哥能給我一個嗎?」
像是察覺到了寇秋的驚愕,他又怯怯補上一句:「我從來沒有過.……」
寇秋的心,一下子便因為這句話軟成了一灘水。
他彎下腰,認認真真地抱住小孩的頭,在那白皙的額上輕輕用嘴唇碰了碰,一觸即分。
「生日後的第一天,」他含笑道,「要好好地過,小霽。」
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此刻眼角眉梢都彎了,笑容里幾乎可以滴出蜜。寇秋不自覺上手掐了掐他腮幫子,想看能不能掐出糖水來,順帶摸了摸這顆小甜豆的頭,「快準備準備,去上課吧。」
「嗯!」
夏新霽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勵,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了身,歡快地蹦躂著出門了。寇秋失笑地望著他蹦蹦噠噠的背影,喃喃道:「還真像只白兔。」
話音剛落,他的另一個崽便給他發了一串長長的省略號。
寇秋:【???】
【說好的絕對不會被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腐蝕呢?】系統痛心疾首,【寇同志,你墮落了。你剛剛的懺悔是都被吞進狗肚子里了么?】
寇秋:【.……】
寇秋:【.……】
寇秋:【.……】
他咽了口唾沫,試圖講道理:【那是對兒子的憐愛。】
【你可拉倒吧,】系統壓根兒不信,【就你剛剛那眼神,那叫對兒子的憐愛?】
那寵的,它都快沒眼看了!
寇秋倒真有些被它問住了。
他從沒有過兄弟姐妹,也不懂這些親人之間究竟是該如何相處的,可夏新霽乖巧又懂事,他可能的確忍不住有點偏疼小孩,這難道也有過錯么?
中午的休息時間,寇秋拿到底該怎麼和弟弟相處這個問題諮詢了自己的女同事。
女同事姓肖,已經是一名為人民效勞了七八年的老黨員,平日里也經常給寇秋指點迷津。聽了寇秋的問題,她嚴肅道:「小寇啊,你這個事情,處理的可能不太好啊。」
寇秋虛心接受。
女同事繼續分析:「你弟弟才二十歲,咱們都知道,這青春期的小孩不好管,你一味寵著他順著他,也會導致問題的啊。」
寇老幹部猶豫了:「可是我家小孩很乖.……」
「是不是因為你對他了解還不夠多呢?」女同事循循善誘,「你們之間的交流,是不是還不夠?」
寇秋:「是……嗎?」
他覺得已經很多了呀!
連夏老爺子都說,他這個小孫子簡直就像是用502黏到他大孫子身上的,拔都拔不下來!
「要在相處中解決問題,探討正確的相處模式,」女同事最終下了定論,「正好你也有年假,不如趁這個時候,帶著他去海邊兩個人走走吧。海邊正是好天氣,你們也可以在沙灘上坦誠相見,好好地聊一聊嘛。」
寇秋詭異地覺得,這話有點道理。
他向來是不拖延的,下班后立刻就向科長請了假,在網上查閱了一大堆海島的旅遊相關指南,待小孩回到家裡時,把懷裡厚厚的一大疊攻略遞到他面前。
「小霽,」他滿懷期待地問,「旅遊去不去?」
小孩驚訝地望著他,又看了眼他手中的資料,瞳孔里像是被人灑了一把揉碎的光,一下子熠熠起來。
「哥何須問我,」他輕聲說,「別說是旅遊,哪怕是刀山火海——」
他的眼神專註的讓寇秋有點發燙。
「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去的。」
寇老幹部很感動,但是內心更憂慮了。
女同事說的沒錯啊。
小孩這話說的,明顯是盲從啊!
盲從不可取的!!!
——
海島的天氣果然很好。綠樹椰影,水清沙白,大海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極為澄澈的碧色,像是偌大一尊美玉。寇秋拖著行李箱辦理入住手續,冷不丁夏新霽便探過頭來:「一間房。」
寇秋一怔。
夏新霽笑眯眯道:「勤儉節約嘛。」
說的也對,畢竟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寇秋點點頭,還特意伸出根手指再強調了一遍,「一間房。」
來海島自然少不了游泳。寇秋在房間里拿出自己的泳褲,孰不料身旁的小孩一伸手便接了過去,緊接著像是被戳了笑穴,整個人哈哈笑倒在了地毯上,笑的來回翻滾成了個蠶寶寶,眼裡頭都朦朦朧朧鍍了層水色。
系統慘不忍睹地捂住眼:【我都勸你不要選這條了.……】
【這條怎麼了?】寇秋有點生氣,【說的多對!這可是我們領導人最近提出的民生指導性的標語呢!】
他晃了晃手中的泳褲,寬鬆保守的四角款式,純黑的,上頭用火一樣的紅色印了幾個顯眼的大字。許是因為寫不開,上下還分了兩行,後面整塊布料都被這幾個字覆蓋的嚴嚴實實。
【擼起袖子加油干!】寇秋忿忿說,【多有氣勢?】
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夏新霽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瞥見他的神色,立刻收了笑意,嚴肅道:「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事實上,我覺得這句話說的對極了。」
簡直就像是專門寫給他的。
瞧見他覺悟這麼高,寇老幹部終於滿意了,順帶鄙視了自己另一個崽的素養。
【瞧瞧,】他在腦海中自豪地說,【什麼叫合格的接班人?】
系統:【.……】
我敢打賭,他說的干,和你說的干,完全不是一種意思.……
夏新霽伸手,摩挲著他的眼睫。
「我喜歡哥哥的眼睛.……」
他慢慢說。
「但是我現在不想看。」
柔軟的絲質領帶覆了上來,在他的眼睛上繞過一圈,打了個結。
視線回歸黑暗。寇秋聽到了細細的啜泣聲,小孩趴在他身上,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甚至能想到對方眼眶通紅滿含水光的模樣。
那想象讓他一瞬間便心軟了些,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摸摸對方的頭,卻發現自己手腕酸軟的幾乎抬不起來。
「哥哥.……」
夏新霽一聲一聲地喊,把他的手腕也縛了起來,高高舉過頭頂。
「哥哥.……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那個可以送你戒指讓你珍藏,可以被你傾心和你一同成長的人,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他似乎發了些狠,忽然間一口咬了上去。寇秋一顫,終於察覺到了不對。
這是在做什麼,小孩到底是在做什麼!!!
抱著他的人顫抖了下,隨即慢慢覆上身來。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站在哥哥身邊的應該是我的,應該只有我的!」
「哥哥不要我了么?討厭我了么?」
嘴裡也被塞了什麼,耳畔慢慢響起水聲,寇秋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在腦中驚吼:【系——統!】
系統眼前早已經是一片白花花馬賽克。
【你說什麼——】它也絕望地提高嗓門,【啊啊啊啊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啊啊啊我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等等……這和說好的完全不一樣!
【夏新霽,夏新霽不是受么!】他低吼道,【你不是告訴我夏新霽是受么!!!】
那特么現在這個正在把他翻來覆去的人是怎麼一回事,瘋了么!
系統終於聽清了這一句,比他還要崩潰。
【我怎麼知道啊!】它大喊,【他對上杜和澤的時候的確是受啊啊啊啊,鬼知道你怎麼就把他養成了個攻!!!】
寇秋眼前一片黑暗。
所以這還怨他了是么?
系統試圖給他加油鼓氣:【你想想董存瑞捨身炸碉堡,再想想黃繼光以身堵炮口,王二小調開敵軍!】
寇老幹部說:【我願意為我們的偉大事業獻出我的生命。】
不是色相!
系統體貼地說:【我給你放段《新聞聯播》?】
寇秋:.……
神特么新聞聯播,現在哪怕是馬克思再生都沒法拯救他破碎的心靈!
下一秒,他連回應的功夫都沒有,便猛地顫抖了下身體,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泣音,一下子陷入那讓人無法掙扎的漩渦中去了。
【你要撐住啊!】系統痛哭流涕,【社會主義接班人!】
那頭已經沒聲音了。來自資本主義的炮彈太過密集,頭一回經歷的寇老幹部成功地掛了滿身的彩,被轟成了一灘扶也扶不起來的軟泥。
——
就像是場夢。
眼前明明是漆黑的,卻硬生生被衝撞出了異樣的色彩,大塊大塊地斑斕著;連光亮都是芬芳的,他控制不住地晃動著,彷彿是細細一株溪水邊的花枝。鈴鐺叮鈴作響,一下一下,像是卡著鼓點。
七魂六魄,不知失了多少。
寇秋閉著眼睛,腦中的思緒都斷了層。
他的另一個崽看了一晚上的馬賽克,比他還要生無可戀,不得不拚命給宿主背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妄圖拯救他的宿主岌岌可危的三觀。
然而這顯然是無效的,因為寇秋醒來的第一瞬,便問他:【我是誰、我在哪兒、這是要幹什麼?】
系統:【.……】
完了,又瘋了一個。
寇老幹部:【啊!我真的是把他當崽的啊!!啊啊啊!!!】
系統沉默了片刻,之後難得贊同了渣男的話:【阿爹。你會被他玩死的。】
它的語氣絕望。
【或許,你看見牆上「擼起袖子加油干」的橫幅了么?】
它有種預感。
它的馬賽克時代,已經正式來臨了。
第二天的寇秋成功沒能起來,夏新霽跑去給他請了假。
寇秋的假請的很順利。女同事經常聽寇老幹部炫耀自己這個弟弟,再看看面前站著的有些靦腆害羞的年青人,一眼便認出他就是寇秋桌上照片里的那個人。她聽這年青人說寇秋生了場病,邊直接開了請假條,還不忘叮囑:「讓他好好照顧身體,有時間我們去看他。」
小孩將假條放進包里,小小的梨渦更深了,「謝謝姐姐。」
他年紀小,臉也是極惹人愛的,一點不顯得油嘴滑舌。即將奔五的年紀還有小鮮肉喊姐姐,女同事臉上的笑意頓時更加明顯,哎了好幾聲。
辦完事,夏新霽正欲出門,女同事卻突然喚住了他。
「欸,對了,」她說,「之前有人來找寇秋,來了好幾次卻都沒找到人——你回去,記得和你哥說一聲,那人好像有什麼急事。」
她努力回想了下,補充道:「年紀不大,長的挺斯文的。」
斯文。
夏新霽眼睫密密垂了下來,復又睜開眼,輕笑著問:「或許,您還記得他的姓名么?」
女同事想了想,隨即伸手在桌子上翻找起來。
「我記得,我好像記在張紙上了……」
她從書中抽出一張便利貼,「啊,找到了。這人姓杜,叫——」
「杜和澤。」
——
杜和澤的心中忽然一寒,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他向旁邊看了眼,身旁的女孩子理了理自己烏壓壓的發,仍舊在專心致志盯著手機屏幕。
「婷婷,」杜和澤將車停在小區門口,笑的溫文爾雅,「明天還有時間么?」
女孩子解開安全帶,這才從手機上抬起眼,簡單瞥了一眼他。杜和澤敢保證,她甚至連具體時間都沒聽清。
「不好意思,」她雙手合十,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我那天還有別的事.……」
她的手機順著這個動作滑落下來,杜和澤失望極了,心知這個剛剛邁入上流社會的富家女恐怕就這樣從自己手中溜走了。可眼睛一瞥,他卻猛地發現了別的什麼,「這是清然?」
女孩手機上的照片,赫然是幾年前的夏清然。綠樹金實,璨璨搖曳,他甚至比背後清朗的秋色還要動人心神。
陳婷婷也瞪大了眼,詫異地望著他:「你認識他?」
「自然。」杜和澤輕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他敏銳地察覺到女孩的脊背綳直了,身子也不自覺向這邊靠了些,像是極有興趣的樣子,這個話題便繼續向下進行,「我六歲時便認識他了。」
童年的趣事一點點被翻出來,陳婷婷縴手抵著下巴,聽的饒有興緻,時不時還會提問幾句。杜和澤這才知道,她本是夏新霽的高中同學,因此經常在校門口撞見這對兄弟。
「他們感情是真好,」女孩子欽羨地說,「夏新霽每回見到他哥哥時,臉上那種溫柔,止都止不住.……」
不知為何,這句話忽然讓杜和澤心中有些異樣。
「溫柔?」他喃喃重複了這個詞。
「對啊,」陳婷婷沒有意識到他的不對,還在繼續向下說,「我以為這種家庭里兄弟關係都不會特別好的,可夏新霽好像很喜歡對著他哥哥撒嬌,還會跺腳要抱抱哎……」
而他那清朗正氣的哥哥就會張開雙臂,順從地把弟弟圈進懷裡,彷彿連睫毛根部都盛滿了細碎的光。那時的陳婷婷,真的是羨慕嫉妒恨的。
她也想有一個這樣的哥哥——只要被那雙眼睛看著,就像是擁有了全世界似的。
杜和澤已經聽不見她的話了。
他送女孩子下了車,再回到車裡,便重新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在國外兩年,杜和澤已經基本確認,當年那件事是夏新霽提前打好了算盤的。
可是把自己逼出國,對他有什麼好處?當時助力他進夏家的跳板便是自己,夏新霽最開始傾心的也是自己——他們兩個聯起手來,明顯能更好地將夏清然完全打壓下去。但夏新霽偏偏拋棄了盟友,莫名其妙跑去了敵方陣營,並反過來聯合對方將自己打了個落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