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
李廣然得到消息的時候, 正和李廣雲與李廣德從朝中議事回來。天剛剛擦黑,侍衛像沒頭的蒼蠅似的撲到了他的轎攆前, 對他說了今日太子的事。
李廣然大驚, 忙備馬狂奔南山,到得山上時卻看到了太子的四個親身侍衛守護在門邊, 而他已經無力回天了。
他因為一路攀爬,渾身熱氣蒸騰,然而心裡卻早已經涼了一半。望了望眼前小小的院子,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十八年的父女情分怕是從今夜起便徹底斷送了。然而, 卻說不上誰的對錯,對於李玉瑤他有愧, 但李玉瑤本身也是誤入歧途,無可救藥。
此時此刻, 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老了, 很多事情已經由不得他去掌控。猶記得當年年輕氣盛時,和皇帝大殺四方, 即使身邊只剩下了兩個人也從未害怕過。如今, 他倒是不敢再往前了。
李玉瑤正在屋子裡慢慢地綉一件中衣, 綉圖是李廣然很喜歡的青竹。她慢慢地離著絲線, 像是在計算著時辰, 果不其然就在她整理好第二團線時, 李廣然推門而入。
她笑意盈盈地起身, 面色平淡地走到李廣然面前行了個禮, 「父親來了。」
李廣然的臉上也帶著笑,他上前一步李玉瑤扶了起來,「不用多禮,幾日不見,玉瑤在寺中修行,境界進步神速,而今卻真是長大了。如今,你的心機,手腕全然可以和為父抗衡了。」
李玉瑤淡淡一笑,「女兒不知道父親在說什麼。」
李廣然搖了搖頭並沒有說什麼,踱步走進裡間,正看到針線簸籮里是一塊剛剛綉上青竹的白布,一時間眼眶便紅了。他記得,三十歲生日時,剛剛及笄的李玉瑤送的賀禮正是這麼一件青竹的中衣。
那年,他的嫡長女李玉瑤初初長成,已經是傾國傾城之色,她那樣甜美地對他笑著,跟他說,祖母讓她綉竹子,他喜歡竹子。他的確喜歡,他有很多中衣,多半是林錦年繡的,但是那一件他一直穿到袖口處都磨了一個洞都沒捨得丟。如今再看,卻是恍若隔世,人間早已經物是人非。
「這是綉給為父的嗎?」
「是啊,女兒想著不日就要出去了,得送給父親一件大禮才是。」
「很好,的確是大禮。你讓太子的侍衛守護在此,怕的就是我來把你處理掉,現在父親可以告訴你,你贏了。」
李玉瑤嫣然一笑,身子沖著李廣然彎了彎,「不敢,都是父親教的好。」
李廣然背對著李玉瑤,苦澀地一笑,「很好,很好,這件中衣你快綉吧。你上次送為父的那件,袖口開了線,不能穿了。」
李玉瑤聞言,渾身一震,萬般情緒忽地湧上心頭,她不由得鼻尖兒發酸,竭力忍住才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李廣然說完,轉身欲走,高大挺拔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風雪中時,李玉瑤再也忍不住,忽地衝出屋外對李廣然大聲喊道:「今日太子無意間突然來造訪,女兒事先並不知道,父親信我嗎?」
李廣然停下腳步,沉默了良久,最終說了信。
「那如果今日太子不來,女兒是不是在老死在這寺廟裡?」
「我原本打算等開了春,把你嫁給一位邊疆大將的。」
李玉瑤此時早已經是熱淚滿面,風雪呼呼地吹在臉上,啥時間把淚痕凍住,於是,便是一陣撕心裂肺地冰冷。
「你還是要把我打發出去,對不對?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娘?在你心裡,你是不是更看重李珠妍?」
過了良久,李廣然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女兒的問題,他仰頭看了看天,真希望這場風雪能掩蓋住一切,讓一切都回歸平靜,再無人提起。不知不覺,他想逃,卻在快要走出院子的時候,聽到背後李玉瑤一陣冷冰冰的哼笑聲,「父親,你知道嗎?太子殿下說要封我為平妻,和太子妃並尊。而李珠妍在你的心目中地位再高,她在我面前也不過是個王妃,要對我行禮的。至於林錦年,她不過是個二品誥命夫人,見了我,是要跪拜的。」
這時,李廣然終於苦笑著搖了搖頭,轉身望著不遠處笑的極其扭曲的李珠妍,滑下了兩行熱淚,「希望玉瑤你,能如願以償。」
幾日後的早朝,廣平帝聽完太子的奏稟后,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太子妃病弱多年,東宮後院需要添置人口,臘八那日無意間碰到在佛寺中修行的李玉瑤,忽覺命中注定,自此情根深種。二人兩情相悅,太子不願辜負,願迎為平妻。
這下真是越來越有趣了,他怎麼忘了李廣然還有個女兒。這下可好,被太子這個色鬼盯上算是甩不掉了。不過自己這個草包兒子這麼多年了倒是第一次辦對了一件事情,竟然無聲無息地就抱住了李廣然的大腿。
眼下,他正愁李廣然擁兵自重,暫時無法分權,這個空當太子就一頭扎進來了。鎮國公府若是一下子與兩位皇子結了親,不知道李廣然到底會更看重哪個呢?
廣平帝笑吟吟地望向李廣然,「愛卿啊,太子方才所言,你可有什麼說法?」
李廣然此時很是平靜,對於這件事情,他不想再遮掩,也無心再遮掩,一切早已成定局,多說無益。
「回皇上,兒女們的婚事講究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皇子們的婚事自然是皇上說了算,只要皇上同意,臣無異議。」
四皇子此時正鬱悶難平,這叫什麼事兒。眼看著就要把太子扳倒了,若是讓他靠上李廣然這棵大樹,那還了得。便不由得冷笑了兩聲,刺了李廣然一句:「鎮國公自然無異議,一家兩個女兒都嫁了皇子,且都是正室,您此時恐怕高興的忘乎所以了吧?」
四皇子一提,底下的文官武官都開始議論紛紛,不一會兒,一名御史中丞站出來對皇上說道:「皇上,鎮國公前幾日的嫡次女剛嫁了八皇子為正妃,又接手了齊王的兵權,此刻若再嫁女太子為正妃,恐怕會惹人非議吧。」
此言一出,當即有不少朝廷重臣站了出來附和,多是四皇子的黨羽,也有很多看不慣,眼紅李廣然的官員。太子這邊的人一看主子受了質疑,自然也不能閑著,也站出來替太子說話。一時間朝堂上打得火熱,眾大臣你來我往,斗的好不熱鬧。
廣平帝冷眼旁觀,心中卻甚是平靜,他要的就是這樣的局面。他承認自己老了,但這大周朝的基業還要傳下去,繼承的人就必須要有通天的手段。對於皇位,他心裡從沒有屬意的人,他只看誰能笑到最後。
這樣高的位子,只有一路披荊斬棘,受盡辛苦折磨的人才配擁有。就像他當初,從一位備受先皇冷落的皇子,一路走到了如今的位置。無論是太子,老四還是老五,老九,甚至老八,天時地利人和,誰都有可能,只看誰最有本事。
所以,他現在要把水攪渾,把局勢搞亂,且看誰有通天的本事在這迷局中撥亂反正,走向自己。
「朕倒覺得,你們這幫人太過迂腐。我且問你們,誰還沒有個年輕的時候,遇見一個姑娘,兩情相悅,再正常不過。到讓你們抓住了不放,議論了這些話,聽得朕耳朵都起繭子了。」
眾臣子一聽,忙行禮請罪,「臣等惶恐,皇上贖罪。」
「罷了,罷了,都起來吧。朕老了,就喜歡熱鬧,眼看著自己的兒子一個個成家立業,這心就安了。說明我大周朝皇室正是欣欣向榮,生生不息。且多年來,宮裡很少有這樣兩個皇子同時要娶妻的大喜事了,正好來年開春是各部族朝賀的時節,就把兩位皇子的喜事一起辦了吧。眾卿以為如何?」
皇帝都這麼說了,誰還敢有意見,且說破天,臣子們以為皇子和大臣勾結,結黨營私,但皇上一說也不過是皇族的家事,就多娶了個兒媳婦,是皇室開枝散葉的大喜事,就算御史大夫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太子大喜,萬分欣喜地朝皇帝謝恩。四皇子看著太子意氣風發的太子,卻是一口老血都要嘔了出來,為什麼,偏偏讓這個草包似的太子搶了先,若那天去南福寺的人是他。
下了朝後,興雲宮中,廣平帝帶著太子和四皇子徑直來到了秦貴妃的宮中,一家四口說了好一會子話,用了早膳。秦貴妃是個明白人,知道木已成舟,便凈撿好聽吉祥話說,並再三向皇帝保證,一定會好好操辦二位皇子的婚事。
皇帝聽了很是舒心,當即賞了貴妃一套寶石頭面,且多喝了兩碗粥。送走了皇帝后,秦貴妃卻當即冷了下臉面,對著四皇子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你怎麼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白白讓太子撿了這個大便宜!」
四皇子一張臉都快變成了苦瓜,很是無奈道:「兒子也是今早剛得知的,沒想到那草包不聲不響把這件事情瞞的這樣好。」
秦貴妃冷笑一聲,「是了,在風流這上面,你自然是比不過太子的。」
「可是兒臣不甘心啊,母后,若是咱們早想到,那李家大小姐她······」
秦貴妃在後宮中早就修鍊成了精,對於后宅那些伎倆更是爛熟於心,李玉瑤忽然被留在寺廟裡定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李廣然厭棄了,可憐她這個傻兒子在這方面看不穿。
「早想到又如何?你還想學著太子把那李玉瑤迎進門做平妻?你知不知道但凡是被留在寺廟裡的姑娘,哪個是好的。當初李家說李玉瑤病重要在寺廟裡清修不過是對外的借口罷了,實際上,又有誰知道那裡面的髒東西。」
「母后的意思是,李玉瑤是犯了事才被關進寺廟裡的?」
「不然呢?好端端的一大家子去上香,怎的就她一個生了病?且生了什麼樣的大病竟然要在佛寺里清修?你平時倒是精明,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凈是犯糊塗。」
四皇子恍然大悟,「如此說來,那李玉瑤說不定早就被鎮國公府厭棄,就算太子娶了她做正妻,也不會得到李廣然的擁護,反而會愈加防範疏離?」
秦貴妃唇角一勾,「而且你想想看,鎮國公府一下子出了兩個皇妃,在利益面前不打起來才怪。咱們正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豈不是省了好些功夫?」
四皇子一拍巴掌,忙不迭地走上前來給秦貴妃捏著肩膀,很是歡快地說道:「還是母后心思通透,想的明白。只是,本來很快就能扳倒太子的,眼下卻······」
「眼下卻什麼?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你現在還沒看明白局勢嗎?李廣然就是塊大肥肉,太子和八皇子都已經搶先吃下了一口。你呢,讓你辦的的事情有消息了嗎?」
四皇子當即又苦了一張臉,「兒臣何嘗不知,已經按照母后的囑咐去接近那世子李越,奈何那人就像是石頭做的,軟硬兼施,聲色犬馬都試過了,就是不為所動。」
「你真是沒用。人吃五穀雜糧,七情六慾,哪裡有清白的人?皇兒啊,眼下的局勢你還看不明白嗎?你父皇革了齊王的兵權轉而交給鎮國公,目的是為什麼?他老了,很快要退位了,所以,他怕,他要集權,他要把最後的權力都握在手中,誰也不能輕舉妄動。此時此刻,你若再不爭氣,咱們就真的沒有指望了。」
「兒子明白。」
「你明白就要儘可能地去做啊!李越和雲瑤的事情先放一放,明年的春闈,你一定要安排好,出了差錯再別來見我!」
「是,兒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