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 92 章

  趙基通敵叛國, 下落不明的消息傳到懷親王府時,李珠妍正在李越的成親大典上。李珠妍匆匆忙忙地趕到時, 宣旨的太監已經很是不耐煩, 且一反常態,對著隨後趕到的李廣然也不甚客氣。李珠妍得到消息時已經木頭人似的不會的動彈, 但好在立時恢復了神智,下跪接旨。


  廣平帝對趙基通敵叛國一事甚是惱怒,言語措辭之間的滔天怒火似乎要透過那張薄薄的錦緞轟地燃燒起來:「懷親王趙基通敵叛國, 罪不容恕,與王妃同玉蝶除名, 著廢為庶人,全國通緝。懷親王府男丁發配邊疆, 女眷充為官奴。廢王妃李珠妍即日起立刻遷出王府,不得有誤!」


  太監尖著嗓子念完了, 陰氣森森地走到李珠妍面前, 嘿嘿笑了兩聲,「王妃, 奧, 不, 現在是民婦李氏, 接旨吧。」


  李珠妍顫抖著接了旨, 那句謹遵聖意剛說完, 便是騰地而起就要衝出門去, 李廣然趕忙拉住她, 厲聲喝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李珠妍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道:「爹,他不會的,他絕對不會的,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李廣然看著女兒如此,很是不忍心,但宣旨的太監還在,也就只得狠心揮起手刀砍在了李珠妍的脖頸上。宣旨的太監見狀,淡淡笑笑,走到李廣然身邊,「國公爺,小的們也是奉命行事,有得罪之處還望國公爺海涵。皇上讓我等傳話給國公爺,李氏現在已經不是王妃,可回歸本家安置,萬望國公爺好生管教,莫要生出事端。」


  李廣然默然地點了點頭,便抱起女兒回了隔壁的鎮國公府。


  次日早朝,群臣正等著看李廣然的笑話,但廣平帝卻絲毫未提起昨日懷親王通敵叛國的事。相反,東突厥那邊日日傳來捷報,皇帝很是歡喜,接連嘉獎了好幾位前線將士的親族官員和朝中調配物資的戶部和工部官員。


  群臣見皇帝高興,自然也高興,也就沒人再提懷親王的事情,以免晦氣,惹皇帝不悅。四皇子眼下自然成了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皇帝大加讚賞,自然也無暇顧及李廣然。李廣然卻也淡然如斯,昂首挺胸地站在武官的首位,看著滿朝的文武和著雄渾的大殿,胸中竟然有一絲滄桑之感。


  遙想當年,他初入仕的時候,二十郎當歲,不過是個五品的武官,在武將隊伍的最末端,要不是年紀輕,耳聰目明,有時候皇帝在龍位上說話都聽不清。轉眼二十年光陰彈指而去,他已經站在了首位,俯瞰著朝中的人事更迭,宦海沉浮。


  不經意間,李廣然對上了廣平帝的目光,這次他不再為了避嫌而躲閃,光明正大地看過去,卻發現皇帝的眼中是更深厚的滄桑,甚至還夾雜著几絲悲涼。不知為何,李廣然忽然感到胸中情緒激蕩,眼眶一紅,竟是流出了兩行熱淚。


  君臣就這樣彼此凝望著,猶如一場亘古的對話,沉默無聲,卻任天地變色,滄海桑田,亦不能轉移。良久,李廣然聽到廣平帝說散朝,李廣然躬身拜禮,下一刻,廣平帝沉聲道:「廣然留下。」


  京都城外南山腳下,天子獵場。李廣然陪著廣平帝信馬由韁,已經走了一個時辰。君臣二人並不說話,但此時無聲勝有聲,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當走到一棵五人合抱的大柳樹前時,廣平帝終是開了口,「廣然可還記得,朕初登基那年,你我二人在這獵場圍獵,中途休息,席地而坐,忽地一頭白鹿衝進了廣然的懷裡。眾人皆驚,隨後上南山寺主持那裡問簽,你可還記得大師是如何說的?」


  李廣然沉思片刻,隨即開口道:「白鹿入懷,天下英才。」


  廣平帝呵呵笑道:「果然,你就成了朕最倚重的英才。二十餘年間,咱們君臣攜手並肩,剷除了烜赫一時的李宰相,王將軍,齊王。這些可都是先帝在時,名聞天下的大能大賢者。回首來路,驚心動魄之時,實在令人膽戰心驚。好在,只要有廣然,朕心便知,一切都會轉危為安。」


  李廣然沒有再謙虛,淡淡開口道:「廣然猶記得,當年初遇皇上時不知曉皇帝身份,一同遇險,后攜手並進,突出重圍,自此義結金蘭,兄弟相稱,肝膽相照,永無二心。那時兄長對弟弟說的,皇上做到了,護了小弟二十年,小弟卻負了兄長,到這最後一步未能守住本心。」


  廣平帝會心一笑,忽地拉住了李廣然的手,「你錯了,賢弟,你現在做的正是守住最後的本心。」


  李廣然一驚,「皇上!」


  「還是叫我兄長吧。聽著舒坦。轉眼間二十年過去了,我們都老了。就算我是九五之尊,天下統率,也躲不過這天道循環。可是廣然,這片趙家先祖打下來的江山還是要有人守護,所以,廣然,那次行刺的事情你做得對。如若不然,我可能會真的被私情所惑,百般縱容太子,最後辜負天下蒼生,黎民百姓,更對不住趙家先祖,大周基業。」


  李廣然聞言,早已經是泣不成聲,原來,皇帝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在看著他。這一刻,他感受到了身為帝王的萬般寂寞與無奈。廣平帝英明了一輩子的人如何不知道太子的所作所為,可是他一直容忍著,包庇著,皆為與先皇后那一絲微弱的血脈,希冀在萬丈高寒處尚能得到一絲人間的溫暖。可是,他卻幫著趙基一舉把太子剷除了。


  而除了先皇后,皇帝最信任,最依賴的人也是他,可是在最後關頭,他卻讓那一把刀插進了皇帝的手,一刀斬斷了這二十多年來的無言深情。


  李廣然此時已經是跪倒在廣平帝腳下,哭的涕泗橫流,狼狽不堪,廣平帝聽著那聲聲撕心裂肺的哭聲,眼眶依然泛紅,他望著這萬頃草原,忽覺這盛夏的生機勃勃中早已暗含了秋日的蒼黃與肅殺。


  「賢弟,我身為帝王有千般無奈,你作為臣子亦有萬般委屈。但這萬里河山不會因為一人轉移,廣然,你就再辛苦些,替新的皇帝再多守護這大周片刻吧。」


  李廣然哭了良久,廣平帝也等了很久,終聽到李廣然一句:「臣這一生只守護一位皇帝。但這大周卻是兄長畢生的夙願,廣然會誓死守護。」


  廣平帝此時終於熱淚盈眶,起身拉起了李廣然,「此生有君,我心足矣。」


  李廣然從宮中回府的第三日,便向廣平帝遞交了辭官文書,交出手中的一百萬兵權,告老還鄉。廣平帝遲疑了數日,最終硃筆一批,自此在大周朝宦海沉浮了二十年,依然位極人臣,風光無限的李廣然忽地跌落了神壇。


  此事朝野震驚,京都人也都議論紛紛,唏噓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天道好循環,連堂堂鎮國公也不能免俗。有的人更是刻薄,說是趙基拖垮了整個鎮國公府,可憐鎮國公一世英名,卻毀在了一個敗類皇子手裡。


  說到趙基,先前在京都名聲不好的李珠妍自然又會被拿出來說事兒。人言李珠妍天生災星,克夫克父,又生性輕浮,勾引皇子,企圖改命,卻不想引狼入室,敗壞了一家人的名聲。


  這流言蜚語愈演愈烈,鎮國公府也懶得理會。但身為禁軍統領的李廣雲卻因此收到了牽連,被上級捉住了錯處,貶為兵部侍郎。李廣德依舊在禮部當差,未受牽連,李越身為朝中新貴卻因為世態炎涼備受打壓,寸步難行。


  李廣然手中的一百萬兵權被廣平帝分給了朝中鎮守西南邊陲的兩位大將,趙蕭分得了三分之一,自此成了軍中軍權最高的新貴。廣平帝也甚是倚重趙蕭,皇城的禁衛大半交給了趙蕭的部下。趙宣一時氣不過,來到秦貴妃的宮中好一通發泄。


  秦貴妃卻依舊淡然處之,「話說你這急性子什麼時候改改?」


  趙宣皺著眉頭,萬分焦急地說道:「母妃,父皇把三十萬兵權交給了趙蕭,加上他手裡的三十萬就是九十萬,幾乎是百萬雄兵,我怎能不急?」


  「哦?這就急了?那我問你,你舅父手中眼下有八十萬,加上東突厥被攻克后,達曼王子手中的十萬騎兵呢?」


  趙宣聽聞,眉頭還是不得舒展,「可是母妃,父皇把禁軍權近乎大半兒的交給了趙蕭,這不是給咱們添堵嗎?還有舅父的部隊眼下在邊關,調回來需要時日,可是趙蕭手裡的兵就在眼前啊。咱們······」


  「所以李廣然一倒,趙基這一角自然就不能維持平衡,你覺得以你父皇的性子會把那麼多兵權都給你?」


  「難道說,父皇還不屬意我?他到底想選誰?陳昭儀那個賤婦生的嗎?」


  「十皇子我不知道,但肯定也不是九皇子,你該慶幸你父皇沒有偏向趙蕭,否則眼下還有你我母子的容身之地?皇兒,你父皇既然有意給你們創造了個公平競爭的機會,萬要好好把握住,帝王之路本就不是好走的,你與太子明爭暗鬥了這些年,想必也該明白。」


  趙宣聽到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但他臉色依舊難看,卻只得回道:「兒臣明白。」


  秦貴妃看著眼前執拗的兒子,忍不住搖了搖頭,「皇兒,別覺得不公平,你父皇當年還不如你,不照樣登上了那個位子,凡事事在人為,我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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