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
那男人徑直朝著何獨秀走過來,分明就是專門兒奔著他來的,這條路上不好倒車,何獨秀只好停下來看著他。
對方趴到了他的車前,透過玻璃看著他,何獨秀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孔,心中陡然一咯噔。
他一愣神兒的功夫,對方已經開始敲擊他的車前窗,何獨秀獃獃的看著那張臉,所有的委屈一瞬間都涌了上來,他自己坐在車裡,眼圈兒陡然一紅,渾身都發起了抖。
男人隔著車窗看著他,也是呆了一下。
他擰起眉看著面前的人,身上傳來一陣熱潮,臉頰和手臂都在發熱,他意識到銀麟正在遍布全身,為防止再把何獨秀給嚇到,他轉身再次離開了。
何獨秀看到他的臉消失在面前,這才勉強抬起發軟的手腳拉開車門朝四周看,心中的委屈一陣接一陣的上來,他叫道:「柏士卿?」
周圍空無一人,彷彿這一切只是他的幻覺。
何獨秀重新坐進車內,發了會兒呆,又搖下來車窗向四周看了看,呆了一會兒才重新駕車離開。
柏士卿……來找他了?
他怎麼會那麼破敗的?這七年發生了什麼?柏士卿……他還記得自己嗎?
何獨秀到學校的時候何小柏和包星星一起已經等候多時,兩個孩子一起上來之後,何獨秀習慣性的問:「老師布置作業了嗎?」
包星星:「沒……」
何小柏:「嗯。」
兩個小夥伴對視一眼,包星星悶悶不樂,何獨秀適時笑了笑,道:「回去先把作業寫完,十點之前想玩什麼玩什麼。」
「好。」
何獨秀驅車朝回走,路過方才被碰瓷兒的地方,又恍惚了一下,他重新搖下來車窗朝外看,目光掃過過往的人,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黑色身影。
他的戀愛腦已經無法控制的在想柏士卿這些年或許一直在找他,否則他無法解釋柏士卿如今流浪漢一般的形象——
那個人真的是柏士卿嗎?還是他眼花了?
何獨秀心事重重,到地方之後先把包星星送回了家,然後何小柏牽著他的手朝自己家那棟樓走,路上他揚起腦袋看了看何獨秀:「爸爸,怎麼了?」
何獨秀低頭看向兒子,藏下了情緒,溫聲道:「今天想吃什麼?」
「爸爸想吃什麼?」
「買些蹄膀去吧,晚上燉著吃。」
「好。」
何小柏牽著神遊天外的老爸,朝後面看去,只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無聲的跟在兩個人身後,遠遠的看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菜市場離他們這兒不遠,兩個人到了地方,老闆看著何獨秀問他要什麼,何獨秀沒回過神,倒是下面傳來了嫩嫩的嗓音:「要兩斤蹄膀。」
老闆探腰才看到何小柏,忙給他們裝了蹄膀,遞過來的時候何獨秀才反應過來,他接過來之後就被何小柏喊了一聲:「我拿著吧,爸爸付下錢。」
何獨秀付了錢,何小柏一手提著豬蹄,一手牽著老爸,開始朝家裡走。
回到家關上門,何小柏先踩著凳子把豬蹄給洗乾淨了,完了轉回來之後就看到何獨秀開著冰箱在看什麼,半天都沒動靜。
他跳下凳子過來扯何獨秀:「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
何獨秀悶悶的低頭看向他,慢慢點了點頭。
「你去休息吧,蹄膀我們先放著,明天做。」
那可怎麼行,寶貝兒子營養總要跟上的,何獨秀立刻抖擻精神,道:「你先去做作業,寫完了爸爸就做好了。」
何小柏不是很放心,何獨秀從冰箱里拿出來了葡萄,道:「我先把葡萄洗了,待會兒給你端過去,乖,去吧。」
何小柏一步三回頭,走出廚房之後陡然看向了陽台,他三兩步跑過去,隔著防盜門看到那裡站著一個人,何小柏看著他,他也看著何小柏,後者扭頭又看了看廚房裡面忙碌的老爸,拍了拍防盜門,對方慢慢的走過來,蹲在了他面前。
一大一小隔著防盜門對視,何小柏道:「你怎麼上來的?」
「就這樣。」
這樣是怎樣?何小柏皺眉,道:「你來我家偷東西嗎?」
「不。」
「你今天一直跟著我們,想做什麼?」
「找你爸爸。」
「他欠你錢了嗎?」
「……」柏士卿思考了一段時間,沒有在腦海里捕捉到何獨秀是否欠他錢的記憶,只好沉默不語。
何小柏觀察著他的神情,還要說什麼,那邊何獨秀已經洗好了葡萄,走出來道:「小柏,你在幹什麼?」
何小柏扭過來,淡定的道:「等葡萄。」
「洗好了,端去吧。」
何小柏從他手裡接過盤子,何獨秀越過他朝著陽台走了過去,他打開了防盜門,拿過一旁的噴水壺給陽台上的盆栽澆了水,蹲著發了一會兒呆,然後重新把門關上,走回了廚房。
他走了之後,何小柏又從房間出來,再次來到陽台的防盜窗前,面前無聲的落下來一個人,何小柏看到了他臉上方才還沒有存在的鱗片,他道:「我見過你的照片。」
對方的眼眸閃了閃,何小柏道:「是爺爺派你來的嗎?」
「爺爺……?」
「爸爸的爸爸。」
搖頭。
「你這是什麼病?會傳染嗎?」
柏士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垂下眼眸:「你怕嗎?」
「病在你身上,我就不怕。」
柏士卿笑了笑,輕聲道:「不會傳染。」
「你的手上也有。」
柏士卿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輕輕翻了個手掌的功夫,那銀鱗便消失了,他道:「我只要看到你爸爸,這些東西就會長出來。」
何小柏看著他,半晌才道:「我也有。」
柏士卿猛地抬起眼睛。
何小柏道:「以前出現過,在手腕上,爸爸嚇壞了,帶我去看了醫生,後來那些東西自己消失了,沒再回來。」
柏士卿看著他,輕聲問:「你媽媽呢?」
「大概死掉了吧。」
「……」柏士卿感覺他好像是故意的。
何獨秀做好了豬蹄膀之後何小柏自己從房間走了出來,何獨秀問他:「作業做完了嗎?」
「完了。」何小柏撒謊半點兒都不眨眼睛。
何獨秀誇了他一聲,道:「快吃飯吧。」
何獨秀燉豬蹄膀還算蠻有一手,味道不多說,至少能燉爛了,相比起來其他一些奇怪的東西,他對這個還算情有獨鍾。
父子兩個邊說話邊吃完了飯,飯後何獨秀去洗了鍋碗,並把剩菜放入冰箱,來到何小柏房間門前,看到他正在一本正經的背課文,他放下了心,讓何小柏早點兒睡,自己回卧室去了。
客廳的燈關了下來,何小柏重新翻下床,再次來到了陽台的防盜門前,pipi兩聲之後,一道人影再次落了下來,何小柏道:「你還沒走?」
「沒地方去。」
「你會做飯嗎?」
「我學東西很快。」
何小柏思考了一會兒,柏士卿安靜的等待著,半晌后,何小柏道:「我力氣很大。」
「……」挑眉。
何小柏看了看一側放著的沙發,走過去一隻手抬得尺高,唬完了柏士卿,他把沙發重新放好,再走回來,問:「看到了嗎?」
「嗯。」
「如果你敢在我家做壞事,我會把你扔出去。」
柏士卿嗯一聲:「還有呢?」
「如果爸爸不喜歡你,我也會把你扔出去。」
「好。」
「你叫什麼?」
「忘記了。」
何小柏點了點頭,道:「你今天睡陽台吧。」
「……」柏士卿以為他說這麼多是要把自己放進去,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不過他也很快讀懂了何小柏話里的意思,今天睡,也就是說明天不一定了。
小傢伙已經重新跑回了房間,柏士卿靠在一側,低頭逗弄了一下身邊的盆栽,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
漂泊了這麼久,他第一次感覺到了踏實。
那個人就在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呆著,他靜下心來閉上眼睛,甚至可以聽到他自言自語的聲音:「是你嗎?神神?」
記憶裡面,便有這兩個字從那雙唇間出現,柏士卿知道自己找對了人,他支起一隻腿,露出一抹微笑,低聲回答:「是我。」
何小柏回到房間把作業趕完,這才重新爬上了床。
他知道何獨秀這幾年總共換了三個手機,每個手機裡面都會有上百張照片,那裡面是兩個親密的人,其中一個是他自己,另一個就是他今天遇到的怪人。何獨秀自己都不知道,他在不經意的時候曾經泄露過,何小柏沒有媽媽,但是有另外一個父親,那個人的名字就叫柏士卿。
柏士卿……這個名字不光折磨著何獨秀,也讓漸漸懂事的何小柏知道,它寓意不凡。
何小柏的記憶力驚人,一歲時候何獨秀曾經主動拿著柏士卿的照片給他看過,告訴他那就是他的父親,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麼,這個怪人就是他的父親嗎?
何小柏把自己的睡衣袖子擼起來,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腕,他碰著那個曾經長出過鱗片的地方,抿了抿嘴唇。
另一間卧室內,何獨秀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踢翻了被子,走出房間來,先推開何小柏的房間看了看動靜,然後走過來打開了陽台的防盜門,趴在陽台吹了一會兒夜風,他很沒出息的打了個噴嚏,縮起肩膀滾回了房間。
陽台上輕巧的落在一個身影,柏士卿看著那忘記上鎖的防盜門,思考著這是不是愛人委婉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