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被子里的人毫無動靜。
或許是之前他提的條件都不算誘人, 陸嶼修毫不在意他會提供給自己什麼。
他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反正陸遠征能給的都不是他想要的,那麼是什麼也沒有意義。
陸遠征定定地看他一秒, 聽到走廊傳來的腳步聲。
他抬手拉上了窗帘, 房間再度陷入昏暗。
陸遠征邁步向外, 有些憤憤地搖頭。
這小子,活該。
那就怪不得他了。
陳安梨在大門外等了一陣, 一直拿著對講機等回應的保安才有了回應。
放下對講機, 保安對著她點了點頭, 幫著開了門, 態度客氣了許多:「陳小姐,請進。」
陳安梨有些詫異對方對她的稱呼, 她惶恐地說了聲謝謝,向著之前來了一次的別墅內部走去。
反正上次也是狼狽地獨自離開,也不差這一次。
陸遠征就等在客廳里。
他看似慵懶地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 上半身卻是律己地挺直著。
修長的手指落在膝蓋上敲了敲,大門便被管家打開來。
陳安梨攥著手, 有些緊張地深呼吸一下,跟在管家身後走了進來。
「陸先生。」
陳安梨在他對面站定了, 像是犯了重大錯誤來面對公司老總的小員工,有些不敢面對他的眼睛。
陸遠征的視線如常一般悠遠深沉。
他沉吟了一下,有些疑惑似的開了口:「我想我昨天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陸嶼修不會再回去。你們可以直接把違約金額發給陸氏交涉。陳小姐又何必專程跑一趟。」
陳安梨在他銳利的目光中緩緩低下頭。
陸遠征的話, 明明沒有一個字的指責, 卻無異於是在羞辱她。
「我明白。陸先生。」
陳安梨低下頭,攪緊手指,幾乎能感覺出指甲在手心掐出的月牙痕迹。
她昨天淋了很久的雨,又加班到凌晨,感冒的癥狀漸漸加重,頭又沉又痛,帶著鼻音的嗓音訥訥的。
「我辭職了。」
她坦言,終於抬起頭來看向陸遠征。
陸遠征的視線眯了眯。
身體防禦性的往前坐了坐。
陳安梨垂下頭來,被外面的烈日照得有輕微的眩暈感,此刻漸漸反應出來:「您之前……說的對。我如果換一個工作的話,對誰都好,嶼修也不會出事。怪我當初沒有聽您的。」
陸遠征坐在沙發上,雙手虛握著落在膝蓋上,靜靜地,運籌帷幄地看著陳安梨。
她深吸一口氣,抿了抿唇,抬眼看陸遠征,眼底的光閃了閃,聲音里不自覺帶上了哽咽:「所以,可不可以麻煩您,讓我再見嶼修一面……」
父子倆眉眼間有幾分相似,只是陸嶼修的目光更加澄澈,看向她的時候,乖順的,深情的,痴迷的。
……而不是陸遠征這般深沉的,事不關己的,冷凝的。
也對,她對陸遠征來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個陌生人而已。
管家端了茶過來,深紅色雕花的英式茶具,放了一杯在陸遠征面前,又看一眼站著的陳安梨,猶豫了一下,放了一杯在桌子對面。
她像是犯了錯誤般的小學生罰站一樣一動不動。
陸遠征終於有了動作。
他放下搭著的那條腿,整個人坐直了,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話里卻自帶長輩的威嚴:「坐吧。」
陳安梨猶豫了一下,看著他眼底的審視,乖乖地坐到他對面,手在膝蓋上又不自覺地攪緊。
小動作落盡陸遠征眼底,一眼看得出的忐忑和緊張。
他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低沉的嗓音開了口:「既然已經辭職了,嶼修也會和星雲解約,陳小姐還見他做什麼?」
陳安梨吸了吸鼻子,腦袋昏昏沉沉的,整個人像是被浸泡在水裡了一樣,她努力聽著陸遠征每一個字。
他的話每一個字都毫不留情面,但陳安梨只能受著,因為他說的都是事實。
陳安梨這兩天算是見識過陸遠征的手段了,相比而言,陸遠征對她已經客氣很多了。
她認認真真看著陸遠征,眼底是真誠和懺悔:「我想再見嶼修一面……和他說句對不起。」
「他不會見你的。」陸遠征拒絕的直截了當。
陳安梨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因為難堪而泛起紅暈。
陸遠征有些無力地嘆了口氣,偏頭移開了目光,「他現在不見任何人,對一切都沒有反應,包括我在內。心理醫生說他是在封閉自我。」
「這事我也有錯,我不該把他治癒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陸遠征再次長嘆一聲,收回目光看陳安梨,「我只有這一個兒子了,陳小姐,作為一個父親,我希望你能離他遠點。」
太過直接的話語,毫不加掩飾地出口。
陳安梨頓時像是送上門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樣,可是她沒有解脫的感覺,反而是無地自容。
「這孩子對你有情,陳小姐知道的吧?」
陸遠征盯著她,眼底是歷經人生百態的一眼看穿。
陳安梨頓時有些坐不住,她像是勾引未成年少年還被他父親抓了個正著一樣,百口莫辯:「不是的,我……」
「陳小姐,你比他大五歲。有一個雖然普通但是正常的家庭,經歷著大部分人都有的經歷,而且,你還有自己喜歡的人。」陸遠征眉間微微蹙起看她,看得陳安梨如坐針氈,他給她下定論,「如果嶼修他是一個普通的孩子,我也許不會反對你們,小年輕談個戀愛而已,不合適就分手另覓新歡。」
「可他不是。」陸遠征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望著裡面清亮的紅色,「他從他母親身上遺傳的東西,這個家帶給他的,還有他太過執著的性格,註定了他做不了普通人。我也不敢讓他冒險。」
陳安梨瞬間就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吞咽了一下,喉嚨還在痛,此刻更是帶著灼燒的熱度。
陳安梨不敢抬頭,垂眸看著自己攪緊的手指,話也不知道是要說給誰聽:「我明白的……我、我對嶼修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再看他一眼而已……」
「他在樓上。」路遠的低沉的聲音開口,伴隨著茶杯被放回桌上發出的輕微碰撞聲,「你可以去看他,但是我也說了,他對一切都沒有反應。你見了也沒有意義。」
太過輕易地鬆口,讓陳安梨還沒措辭完的解釋卡在了一半。
她有些錯愕地看著陸遠征。
「不過,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陸遠征徑直站起身。
「既然陳小姐同意換一份工作,我的承諾還作數。除了G市和臨夏,其他地方,凡是陸氏名下的企業,隨便你挑。」
他長腿微邁,轉過身的時候,給她做了個「請」的手勢,留下一句「陳小姐請隨便」,就轉身進了一樓的書房。
陳安梨跟著站起身,一直目送著陸遠征進了書房,合上書房的門。
管家過來收茶具,抬手指了指樓上,提示她陸嶼修的房間是哪間。
繞著旋轉樓梯而上,陳安梨心底忐忑無比。
陸遠征的聲音彷彿還飄在耳邊,她停駐在門口,深吸一口氣,意識到自己心底的猶豫和不舍。
頭暈陣陣來襲,帶著感冒藥強勁的後勁,陳安梨甩了甩頭,抬手敲門。
裡面毫無反應,陳安梨猶豫了一下,抬手握住復古雕花的門把手,輕輕擰開。
房間的窗帘拉著,遮住了夕陽的光,昏暗朦朧。
不知道為什麼,冷氣開得很低,陳安梨剛剛抵著門把手把門合上,冷不防被這一吹,猛地打了個噴嚏。
床上緊緊裹在被子里的人似乎被她嚇了一跳,整個身體猛地震了一下,帶著被子抖了抖。
陳安梨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捂著嘴巴,慢慢地靠了過來。
她垂眼看著被窩裡縮著的一塊,幾乎快要想象陸嶼修高高的個子是多委屈地蜷縮成一團,隔絕了自己和整個世界的接觸。
而這都怪她。
吸了吸鼻子,心疼幾乎從四肢百骸瀰漫開來。
她試探著小聲地開口喊他:「嶼修?」
被子里的人瑟縮著,如陸遠征所言,沒有任何的反應。
陳安梨的眼底由不得又有些酸。
她努力忍住自己的愧疚感,吸了吸鼻子,盡量用輕鬆愉悅一點的語氣同他講話。
「你好點了嗎?肚子餓不餓?有沒有吃東西?」一連串問題出口,陳安梨才發覺自己多餘了。她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前黑了一下,又被冷氣吹得清醒片刻。
「我、我就是來看看你……」
陳安梨本來就沒有準備好措辭。
她本來想直接地說一句「對不起」,也不敢奢求他的原諒,就此離開。可看著陸嶼修這個模樣,腦補著他心碎的沉默的孤獨難過的場景,忽然什麼也說不出。
明明之前,他是那樣生動鮮活的模樣;還有被她拉著做脫敏治療,在好看的手上亂畫,他雖嫌棄卻縱容的模樣;每次喝醉拉著他發酒瘋也都縱容了的模樣;偶爾霸道起來強勢表白和抱她的模樣……
是她親手終結了所有的畫面,扼殺了鮮活的他。
陳安梨抬手,隔著被子,指尖猶豫了觸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很鄭重地開了口。
「對不起。」
陳安梨的手停在帶著涼意的被子上,「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沒有奢望能夠等到他的回應,陳安梨的手有些無力地垂下去:「你好好休息,休息夠了,就好起來,知道嗎?我——」
後面的話通通止住了。
她半張著嘴,眼前有片刻眩暈,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去。
陸嶼修修長白皙的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準確地捉住了她將要收回去的手腕。
他試探著拉住她的手腕,然後像是確定了情緒,緩緩地收緊。
陳安梨徹底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