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陣前刀不及金羽冠
第二百九十一章陣前刀不及金羽冠
不歸城說到底還是邊塞都城,遠不如境內的繁花錦簇,外鄉人來此,也不過是尋個遮風擋雨的住處,並不會逗留太久。葉凡在街道上逛了一圈,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家販賣筆墨紙硯的店鋪,進去與老板客套了半天也才省下了兩文錢,臨走時見老板笑得與哭無異,就知這買賣做的不盡人意。想來也是,在這城裏,開間兵器鋪遠比其他商鋪要有搞頭,爐火幾乎一年到頭都不用熄。烈日下,光著膀子的魁梧漢子正兢兢業業的忙碌著,手中大錘一下一下敲打著鐵砧上的新劍條,鏗鏘有力。
葉凡路過,駐足看了一會兒,嘴角微揚。蘇三十三不知道少年在笑什麽,想來是想起了什麽高興的事。
一路走來,葉凡也瞧見了不少新鮮事物,其中就有一個賣女子小掛件的攤位,老婆婆一臉皺紋,但身子骨極為硬朗,即使是麵對一個個民風彪悍的城中婦人,老人家討價還價起來也是一點不落下風。
見一旁蘇丫頭似乎也有興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看,葉凡便讓她也去挑上一件,算自己頭上。
女孩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走到攤位前,隨後要了一個名為【相思扣】的小香囊。葉凡還以為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結果付錢後才發現,原來不過是在荷包內塞了些紅豆,再配上獨有的香料,便取了個如此詩情畫意的名字。
不過蘇三十三不在意,反而當成了寶貝,小心掛在脖子上。
葉凡撇撇嘴,說道:“要是不香了記得扔掉,不然會發臭的。”
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做了個鬼臉,心中卻歡喜的很。
結果身後的小祖宗不樂意了,張牙舞爪的也想要一個,葉凡沒辦法便又買了一個。也不知是目的原本就不純,還是這荷包的香味過於誘人,小家夥拿到後並未好好收起來,反而打開倒出裏麵的紅豆張口就往嘴裏塞。嚇得葉凡趕緊製止,倒不是心疼這幾文錢,要是吃壞了肚子可就不好了。
葉凡城中見得最多的還是那群背著斬馬刀的漢子,也不講究什麽,三五成群,席地而坐,有餘錢的敢向老板點一壇子黃酒,兩碟小菜,邊吃邊聊。幾口入了肚,便向同伴炫耀起自己前些日子的光榮戰績,又斬了幾顆蠻子頭顱,換了多少賞錢,拍拍腰帶,鼓鼓囊囊。
手頭拮據或想攢錢取媳婦的,就不敢這麽豪邁了,最多要上一碗品質差些的麥酒,一碟子花生還得幾人湊著吃,都數著,誰敢多吃,就要挨打,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酒肆的老板早已見怪不怪,雖然嘴裏時常念著‘窮鬼’,但給出的酒從不對水,小菜也都下足了油水,從不缺斤少兩,要是吃得不得勁兒,哪有力氣出城殺蠻子。
葉凡每每見著,心中都羨慕的緊。這樣敢於交付生死的兄弟,一生能遇見幾個就是幸事。
城門口此時傳來喧鬧聲,隨即便見一隊人馬趾高氣揚地走來,約莫百騎,各個身披精致甲胄,手中明晃晃的兵刃散發著瘮人的寒意。為首一名公子哥提紅英長槍,騎著棗紅駿馬,一臉春風得意。
葉凡聽見蹲牆角的一個斬馬刀漢子不屑地嘀咕了一聲:“哼,又是個來鍍金的官家子弟。”
葉凡打量了他一眼,便走了過去,問道:“兄台,剛才所言何意啊?”
那漢子抬頭見葉凡穿著講究,麵白膚淨,一時亂了心神,還當是那高官子弟的仆從,麵色頓時漲紅,不知該如何解釋。
葉凡見狀,幹脆一屁股坐在漢子身側,笑道:“兄台不用多想,我也是初來乍到,頭回來這不歸城,就是想見見世麵,早就聽聞這裏的‘打柴’人那都是敢跟北方蠻子拚命的好漢,今日見著了,才想多了解些。”
說完,少年又向店家要了些許酒肉,送到漢子麵前。
中年漢子眼神狐疑,又見他帶著兩女娃娃,確實不像是給官家辦事的狗腿子子,這才鬆了口氣。麵對少年送來的好意,他也不客氣,抓起一塊羊肉便往嘴裏塞,又喝了二兩黃酒,這才有了開口的打算。
“瞧你確實不像是本地人,老哥就和你聊聊。”
葉凡笑道:“願聞其詳。”
漢子指了指不遠處騎著高頭大馬的公子哥,說道:“瞧見沒,那就是這回來這收‘羊頭’的‘牧人’,哥幾個今年能不能過個好年,還得看人家出手闊不闊綽。”
葉凡聽完漢子的解釋後才明白,原來在這不歸城還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每隔幾年京裏都會有些需要繼承家業的高官子弟來此‘建功立業’,說是攢軍功其實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衝鋒陷陣哪輪得到他們?事後高價收購些蠻子頭顱帶回去,就算是為朝廷‘浴血拚殺’過了。
如此一來,官家的臉麵好看了,城裏的賬目也好看了,可謂一舉兩得。
不過雖是你情我願的生意,但漢子還真瞧不起這些來此撈功的二世祖,每次打仗,架勢倒擺的挺好看,可就是不上,遠遠望著,哪怕前方的同胞深陷重圍,死傷慘重,他們這些裝備精良的鐵騎也不會放一弓一矢,甚至就連接應一下都不願意,似乎就怕人家的血弄髒了他們昂貴的鎧甲。
中年漢子說著神情也漸漸黯然了起來,他就有個兄弟,年紀輕輕,連娘們的床榻還沒爬上去過就死在了城外。那時距離城門不過兩百步,輕騎衝鋒的話用不了片刻時間就能救下,結果那群人就愣是傻傻地看著,直到他那身受重傷的兄弟筋疲力盡,被圍上來的蠻子給砍成了肉泥。
“什麽玩意兒啊,我呸!”
漢子狠狠啐了一口,又將碗中的黃酒一飲而盡。
少年靜靜聽著,臉上似乎並未流露出多少情緒,隻是在漢子想喝酒時,給他倒上一碗,聊以慰藉。
臨走時,漢子突然低聲問了一句:“兄弟貴姓啊?”
葉凡轉身抱拳,答道:“陸仁甲。”
“大哥呢?”少年反問。
漢子醉醺醺地靠在牆頭,說得不知是醉話還是夢話:“陸仁義。”
少年聞言笑了笑:“大哥是個敞亮人,刀也該磨磨了,不然多可惜啊。”
等少年走遠,漢子才緩緩睜開雙眼,取下背後的斬馬大刀,鏽跡斑斑,諸多鈍角,笑容苦澀。
若非心有百般苦,誰願陣前耍威風。
身若沒有千斤擔,敢叫王侯盡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