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隔日一早,商錄哪裡也沒去,就呆在家裡陪傅雲生,劉氏則是擔心自己的丈夫和傅大榮會起什麼衝突,偷偷跑去村尾看了。
傅大榮家裡圍了不少男人,清河村的村民不敢動傅雲生,只得找傅大榮要彩禮錢。平日里傅大榮脾氣暴躁,好吃懶做,以前全靠勤快的沈星雲干農活補貼家用,小慧不比沈星雲,夫妻倆的生活本來就過的緊巴巴,年初傅大榮輸了錢,把女兒偷偷許配給了別人,錢到手已經花的差不多,可這傅大榮會說話,偏不說是自己的原因:
「我家真沒幾個錢,餘下的都是存著給小慧生孩子用的。」
想要兒子又養不起小慧的傅大榮說出這些話來沒有半分心虛,臉上掛著的苦相演的活靈活現,活脫脫一隻癩皮狗。
村裡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指著傅大榮罵:
「人家星雲在城裡辛苦打工供雲生念書吃穿,你傅大榮出過一毛錢沒有,你從來沒管過雲生,你好意思賣女兒?」
商老大今天來傅大榮家裡,也是怕傅大榮喊人去找傅雲生,把事情的經過傳播出去,和傅大榮斷乾淨一些,在中間插了一句話:
「雲生現在住在我們家,出了事我沒辦法和沈星雲交待,你有沒有錢我管不著。」商老大看清河村的人不肯罷休,指指傅大榮家的水田:
「我給你出個主意,沒錢用地抵啊,這多簡單。」
昨天被大黃咬傷的人一瘸一拐,看看傅雲生家裡的梯田,皺眉:「這塊地我用不上,難道為了種快地,我得每天往返一個小時?」
商老大機靈狡猾,自作主張的問村民們:
「這好辦啊,你們誰家缺地買去就行了。」
村民們交頭接耳,有些猶豫,傅大榮家裡這塊地位置很好,盛產水稻,早年沈星雲種的時候全家就靠這塊地過一年,村裡不少人都羨慕,現在機會來了,可不就是想著多少錢拿下來合適,後來有村民舉了手:
「傅大榮,我家剛好缺塊水田……」
傅大榮當然不幹,當即呸了一聲:「我傅大榮是就是死,也不會賣這塊地的。」
傅大榮不幹,清河村的村民們又開始拿著棍棒吆喝,要麼買田還債,要麼歸還彩禮,幾個人把傅大榮和小慧團團圍住,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傅大榮看沒有村民願意幫忙,這下才知道自己在這村裡是什麼地位。
商老大看目的達到,心裡滿意了,不等結果便帶著劉氏往家裡走,這幾日帶著老三回來,縣城裡生意沒人看,處理完了就得馬上回去,劉氏不放心的往後看了好幾眼,還是覺得不妥,和自己丈夫說:
「老商,我擔心傅大榮幺蛾子太多,我回去還是給星雲打個電話,要是哪天他趁著我不在家欺負雲生,我不好和她交代。」
傅雲生到底是沈星雲的孩子,自己只是幫忙照看,要出個什麼意外,自己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擔得起這個責任,秉著送佛就要送到西的心態,劉氏回去以後還是給沈星雲打了個電話,把這件事偷偷和沈星雲說了。
——
傅雲生對於這件事情是毫不知情的,只是後來回到學校上學,聽說傅大榮賣了水田還債才把這件事情平息,傅雲生因此成了學校里的大紅人,誰都知道她父親是個什麼模樣,即有同情,又有惋惜。
傅雲生心裡壓力大,走路也不敢直起腰桿,更加內向了,直至那天和商錄放學回去,傅雲生在村口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快有一年沒見面的沈星雲就站在村口看著她。
她走著走著就哭起來,完全不知道沈星雲會突然回來,啞著嗓子喊她:
「媽,你怎麼回來了?」
沈星雲在電話里聽說傅大榮對傅雲生乾的那檔子事情就心急如焚,請好假就急匆匆的趕回來了,這次見到唯一的女兒,沈星雲摸著她頭上的傷疤哭的泣不成聲,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和她說:
「傅大榮這狗東西想和我搶女兒,門都沒有,雲生,這次回來我們娘倆把事情解決了,我帶你去海泉市,再也不回來這裡了。」
沈星雲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把傅雲生帶離這個地方的,因此這些話說出來也格外的肯定,她扶著傅雲生的肩膀:
「讓他自生自滅好了,他不把你當女兒,你憑什麼要認這個爹。」
傅雲生腦子裡沒了主意,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信息,不知道怎麼回答沈星雲。
大城市裡的生活會是怎樣的?她哪怕不喜歡這裡,可這裡的劉氏和商錄,林靜和方海,他們都是她人生里一個美好的存在。
當晚沈星雲留在商錄家裡吃了飯,沈星雲不識字,讓傅雲生寫了一份斷絕父女關係的決絕書,大意是要傅大榮以後徹底和傅雲生斷絕關係,以後傅雲生全權歸她,生死與他無關。沈星雲早已死心,只是希望用這樣穩妥的方法,把這些年他們夫妻之間的情誼,通過這些白紙黑字劃清了界限,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此後我傅雲生與傅大榮斷絕父女關係,生死與你無關。】
她寫到這裡,動作慢了下來,低著頭一邊寫一邊掉眼淚,她是恨他的,只是這種恨一旦寫在了紙張上,落到了心裡,就會讓人覺得難過到無法呼吸,但凡世界上有點良心的父親,一定不會這樣對自己的女兒,可是他不是,自從記事開始,只有奶奶在世的時候,他知道她還是會對她笑的,他偶爾喝醉酒會把她叫做兒子,摟著她的肩膀問,說你什麼時候長大娶媳婦。
並不是只有那些不願回想的折磨,那些為數不多的溫暖,讓她對親手寫決絕信的自己喜歡不起來。
是應該怪這樣的社會,還是怪他的良心和思想。
她找不到答案,只是哭著哭著就把決絕書寫完了,低頭一看才發現紙張上全是自己的眼淚印記。商錄知道她這一天心情是怎麼過來的,二話不說拿走那張初稿,用另一張紙謄寫一遍,一式兩份,清清楚楚。
傅雲生坐在他的身側,眼睛紅通通的看著他:
「我還是希望能有個爸爸。」
商錄抄寫的很快,頭也不回的回答他:「但他連畜生都不如,虎毒還不食子。」
商錄心裡想的並不是只有這件事情,還有她要去省城的事情,他寫完以後不急著走,轉過頭看著淚眼婆蘇的小姑娘,那哭紅了鼻子的可憐人兒披著一頭黑髮,眼珠子亮汪汪的看著他,那一刻真是恨不把她抱起來,捧到手心上,一輩子都不放他離開自己的世界。
他抬起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說的很溫柔:
「傅雲生,不要捨不得離開,要像山上那條蜿蜒的河流,哪怕身在懸崖峭壁也要迸流而下,這樣,便會遇到你的星辰大海。」
他告訴她要像那條河,要勇敢堅強,一往直前,這樣終會遇到自己的星辰大海。
——
第二天一早,沈星雲帶著傅雲生到了傅大榮家,昔日懦弱膽怯的沈星雲面對丈夫再也不退縮,自己先在那張決絕書上按了手印,說的底氣十足:
「你放心,以後哪怕我要飯要到你家門口,也會把碗叩下來。」
村子里的人統統來看熱鬧,把傅大榮家裡的院落圍的水泄不通,有些人看傅大榮猶猶豫豫,在旁邊起鬨:
「按上去唄,有啥好糾結的,孩子跟了你還不如下地獄。」
傅大榮到底還念著傅雲生沒準以後去了省城,找了個好人家不給自己一點好處,結果被村裡人這麼一吆喝,愛面子,果真就拿起筆簽上自己的大名,按了手印。
看他簽的那麼肯定,傅雲生的心也徹底涼了,想起商錄說的話,默默的看了眼村裡的那條河。
後來沈星雲帶著她從傅大榮家裡出來,小慧媽媽跟著出來拉住了沈星雲的手,雙手合十的彎著腰鞠躬,心理很是愧疚,若不是娶了她,沈星雲又怎麼會被掃地出門。
沈星雲說話有些哽咽:「妹妹,我希望你過的比我好,真的。」
誰不可憐,誰不是一腳踏進了婚姻的墳墓,只是她覺悟的早,她還未覺悟罷了。
這次沈星雲只請了幾天的假回來,要辦的事情卻很多,恰好離中考沒有幾天,沈星雲和老師說了原因,讓老師提前給了一份中學畢業證和學生綜合評分,村裡的學校比不大城市裡有那麼多規矩,誰都知道傅雲生那麼急匆匆要拿畢業證是為了躲避父親,老師喜歡她,盼著她早點解脫,只希望她去海泉市那邊的學校,入學考試沒問題。
林靜知道這次傅雲生一去就去省城,羨慕的一塌糊塗,下了課就拉著傅雲生暢想大城市的生活,還說要傅雲生寫信回來,不要斷了聯繫。而方海,只是一直默默的看著傅雲生的背影,他知道,他這輩子也許再也不可能追上傅雲生了,縣一中早已不是她的目標,他也失去了目標。
傅雲生前往省城的火車票定在今晚凌晨,回去商錄家沈星雲就忙著給傅雲生收拾衣物,讓她和劉氏一家人做告別。
劉氏見她終於解脫,替她高興,做了些乾糧讓她在火車上吃,交待她一定要多多體諒沈星雲的辛苦,城裡不比農村,千萬不能學壞了。商錄在客廳剝橘子,插了話:
「她那樣,給她十個膽子也學不壞啊。」
劉氏嫌棄他說話沒大沒小,教訓了一頓就又去廚房給傅雲生做飯了,商錄看她捧著那一堆東西坐在沙發上發獃,挪的近了一些:
「傅雲生,去了城裡千萬要記住派出所的電話,迷路了警察叔叔會送你回家。」
傅雲生點了點頭,默默把寫了商錄家電話號碼的紙張塞到褲包里,心裡想的卻是以後和商錄相隔兩個世界,也不知道從省城到縣城要坐多久的車,她心不在焉的問他:
「為什麼突然和我說這個?」
「因為我不在你身邊了。」
商錄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傅雲生愣住了,她抱著劉氏給的乾糧發獃,想了一會兒就低下了頭,一瞬間眼睛又紅了。
——在這個年紀遇到你,說想念的話太過羞怯,說喜歡也不合時宜,所以只能把這些念想藏在心裡,不知何年何月還會再見,盼著花開秋落,盼著再和你寫一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