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唐湖和二喬同志進組前一起瘋狂減肥, 現在她拍完了劇情初期的戲份,坐在片場外的小馬紮上吃披薩, 翻身農奴把歌唱, 看著他這個在舊社會掙扎的小可憐繼續挨餓。
意式香腸披薩加了雙份馬蘇里拉芝士, 拿起一塊便能拉出長長的乳酪絲, 勾起人類基因里對高熱量食物的天然嚮往, 對演員來說是罪孽深重的美味。
喬樂儀在發出哲學性質問后,用比入戲時更絕望的目光盯著她,一言不發。
唐湖被看得有點愧疚,遠遠開口:「我給你留了一半, 等拍完了就過來吃吧。」
「……!」
喬樂儀立刻扭頭,拿亮晶晶的眼睛去祈求導演。
楚鶴視若無睹, 不疾不徐地整理著上衣袖口:「你再來一條,這次不要走到酒吧的招牌下再抬頭,一邊看著它一邊走過去。」
哪怕演員在鏡頭前展現的演技再優秀,他都會要求對方用不同的詮釋方法重來一次, 將最合適的素材剪入正片。
「……我當年就算缺錢打遊戲, 也不應該去橫店當群演;如果不去橫店當群演,就不會遇見你;如果沒遇見你,現在也不會一個多月都沒吃過飽飯了。」
喬樂儀全身籠罩著濃重的怨氣, 走回鏡頭起.點,按照導演的新要求再次開始。
他眯起爬著血絲的桃花眼, 望向紅筠酒吧的招牌一步步走近, 每走一步, 眼圈就紅一分,唇角卻死死綳著。
在鏡頭前哭出來不難,將哭未哭也不難。
難的是像喬樂儀這樣將一顆淚水盈在眼眶上,當所有人都以為下一秒就會淚灑當場,他又硬生生將情緒忍回去,表情倏忽之間變得麻木漠然,低頭離開。
這份不甘心不吐出不咽下,永遠如鯁在喉。
他仍然深陷在過去里,卻不想承認,只好像個孩子一般用逃避來對抗整個世界,又能怪得了誰?
「cut。」
楚鶴喊了暫停,聲音將他拉出入戲的狀態:「這條拍的還行,以後就不需要你保持這個體態拍戲,可以正常進食了。」
「謝謝楚導,楚導真是個善良的黃世仁。」
喬樂儀看完監視屏幕上自己的表演,立刻跑到唐湖那裡,從善如流地搶過她的披薩。
這個鏡頭是今天最後要拍的戲份,完成之後便能收工,劇組的工作人員一一關掉布好的燈光,倒比拍攝時還熱鬧。
唐湖投喂完喬樂儀,還在回味他剛才表現。
演員往往要閉一下眼睛才能完成情緒轉換,他卻不需要這麼麻煩,也可能是懶,便一氣呵成地完成在爆發前一秒歸入死寂的過程。
光憑這個鏡頭,去提名金三獎也夠了。
她打算回酒店卸妝后好好琢磨,突然被經紀人叫住。
白至理將她拉到沒人的地方,低聲商量:「葫蘆,這部戲的宣發那邊有件事想讓你配合一下。」
「需要我特意配合的電影宣傳除了炒作還能有什麼?」唐湖從思索中回神,似笑非笑地看著經紀人,「怎麼炒啊?」
她簽的合同里包含了配合電影宣傳的條款,細化到出席活動,開機、殺青和首映禮是必須參加的,除此之外的宣傳方式由雙方共同協商,所以聽到經紀人這麼說並不驚訝。
不過既然是片方的要求,估計沒有商談的可能性,投資爸爸說怎麼說,就怎麼配合吧。
白至理的回答簡潔明了:「戀愛。」
「我和楚導?」
唐湖在片場被導演折磨得幾乎神經衰弱,嚇得差點咬舌頭,片刻后才反應過來:「……是喬樂儀吧?」
她和二喬同志合作過兩部電影,而且都有感情戲,傳點緋聞才符合八卦群眾的期待。
想不到以唐湖的咖位也可以碰瓷男藝人來炒戀情了,想想還有些成就感,但用緋聞炒作,吃力不討好的往往是女方。
歐美娛樂圈並不忌諱明星戀愛,如果一個明星長時間保持單身,反倒是件不正常的事情,從日韓蔓延過來偶像文化卻截然相反,粉絲在愛豆身上獲得戀愛幻想,所以偶像往往被禁止交往。
喬樂儀雖然不靠賣人設吃流量,但顏粉也是一堆一堆的,粉絲們往往有種混合了婆婆和女友的複雜心態,認為誰都配不上自家愛豆,跟他傳緋聞,勢必得掐出一陣腥風血雨。
唐湖沉吟片刻:「他那邊怎麼說?」
「經紀人正在和他商量,不過監製也有這個意向,肯定不能拒絕,就看具體該怎麼執行了。」白至理指了指保姆車的方向,「咱們去車裡談吧。」
唐湖欣然應允,拉開劇組提供的那輛黑色福特E350鑽進去,發現喬樂儀已經坐在裡面啃披薩了。
喬樂儀的經紀人趙哥真名叫趙昊,字日天,肌肉和塊頭不輸白至理多少,據說以前是個文弱青年,花了半年時間健身,只為了將翹班的喬樂儀拉進片場並沒收手機。
兩邊的經紀人帶著藝人面對面坐下,儘管討論內容聽起來像相親,表情卻正經得如同一場商務談判。
喬樂儀咽下一口香腸披薩:「葫蘆,你從經紀人那裡聽說是什麼事了嗎?」
五分鐘前,兩人的關係還是純潔的片場難兄難弟,現在得知要炒戀情,只想抱頭痛哭一場。
唐湖放鬆地靠在椅背上:「緋聞炒作而已,這種宣傳方式用的多了,有什麼新鮮的。」
炒戀愛緋聞和「艷壓」一樣屢見不鮮,原因都是太好用了,哪怕明星不主動兜售隱私,也有一票人追著他們的私生活並津津樂道。
「xx和xx疑似交往」、「xx和xx酒店約會」都是常用的標題,
不紅的貼著當紅的熱度發通稿,哪怕對方的粉絲來罵也不介意,就當他們免費幫忙炒人氣了,只要做得不過分,被蹭熱度的明星不會特意澄清。
有些靠流量維生的偶像,甚至拍一部戲就得換一個緋聞對象。
任由粉絲在圈子裡吵破頭,官方依舊不作出回應,他們只在乎這個話題能帶來多少熱度。
唐湖這回接到的宣傳還算不錯,儘管同樣要炒,不過是片方授意,不用擔心喬樂儀的公關團隊出面否認。
《泡麵兄弟》明年一月上映,《骨與魂》也正處於拍攝當中,她與喬樂儀合作過兩部戲,這個契機不用白不用。
趙昊瞥了一眼自家除了吃以外什麼也不會的藝人,解釋道:「雖然要炒戀情,但不想以後麻煩的話,最好別被狗仔拍到私下約會的照片,光在拍攝期間製造你們很來電的苗頭,電影上映后發通稿,我覺得沒有問題。」
男星傳緋聞並不是更佔便宜,萬一有人藉機PS幾張露骨的聊天記錄或床照,對形象同樣是毀滅性打擊。
不過他在《泡麵兄弟》劇組對唐湖的印象不錯,這麼炒一炒對雙方的人氣都有利。
唐湖琢磨著片方的要求,沉吟道:「就像演戲一樣,在鏡頭前一步步放出暗示,然後讓狗仔自行發現?」
喬樂儀完全提不起精神,拖著調子開口:「就算沒人發現,片方也會買營銷炒話題,那麼操心幹什麼。」
「看起來還挺不樂意的,難道和我傳緋聞委屈你了?」唐湖故意斜了他一眼,「早知道我那個披薩一口都不給你留,拍完戲就餓著吧。」
不光如此,連小號都不轉發他的爛段子。
喬樂儀吃人嘴短,一本正經地坐直身體解釋:「我只是對這種商業化行為極度不滿,認為它玷污了我對藝術的追求。」
唐湖點點頭:「我也覺得因戲生情太老套,哪天通稿里出現男女演員因為拍戲結緣拜了個把子,那才叫別出心裁,希望公關團隊能有點突破。」
十年後的娛樂圈還在用這招,俗不俗?
喬樂儀感興趣地睜大眼睛:「這個提議不錯,趙哥,要不然咱們發個結拜的通稿?」
「你別搗亂。」
趙昊立刻回絕兩人不靠譜的建議,將話題扯回正軌:「既然這件事雙方沒什麼問題,晚上就一起去跟監製吃個飯,商量一下細節吧?」
「真是的,我特意把電腦帶來就是為了打遊戲,這下計劃又得泡湯。」喬樂儀無奈地聳了聳肩,「晚上去哪兒?」
雖然不能玩遊戲,但有東西吃總歸是不錯的。
「你還吃的下去?」
喬樂儀摸了摸剛落進胃裡的大半張7英寸披薩,揚起自信的笑容:「你太小看我的飯量了,難道區區一塊零食就能影響吃正餐的胃口?」
唐湖從他身上看到了吃貨的極致,唯有嘆服。
天色.欲晚,一行人直奔閔行區的一家日料餐廳。
店名為「賞味」,坐落在一派破落建築之間,入口處極不起眼,內部的裝潢卻很講究,不設高腳坐凳,座位處用了下凹式設計,不至於讓人盤腿坐得太吃力。
包廂的隔音做的不錯,關起門來,自是一方清凈的空間。
唐湖在玄關處脫掉鞋子,走進定好的包廂,坐了沒多久便看見楚鶴推門進來,同行的還有電影監製和宣傳組的負責人。
華夏電影劇組的職務名詞用起來不講究,出品人、製片人與監製的差別其實不大。
出品方亦是投資方,只負責出錢看賬,製片則相當於將一部電影的發起者,將導演編劇演員等人組合起來,成為一個可以進行的項目,導演和演員就是來打工的。
比如唐湖之前拍的《泡麵兄弟》,就是製片人想做一個商業爽片的項目,然後讓導演費舟拿著劇本,拍了一篇命題作文出來。
但有名氣有經驗的導演,往往可以自己拉班子組建團隊,比如這部《骨與魂》,楚鶴便兼任了製片人。
而監製人一職,引自香港的電影工業體系,如果說投資人是皇帝,導演外出領兵打仗,那麼監製相當於古代的監軍,不參與制片,但要負責宣傳發行,往往代表出品公司的意思。
這部戲主要掏錢的公司是薪月傳媒,明遠影業只是聯合出品,所以炒作戀情應該也是薪月宣發團隊的意思。
《骨與魂》的監製是個中年男人,坐下后沖在座的幾人略略點頭,又拿起菜單。
「大家別干坐著了,咱們先點菜吧?」
唐湖之前和這位監製見過幾面,不過並不熟悉,在外人面前便收斂起來,只要了一份烤銀鱈魚。
她一個小時前才吃過東西,但上個月始終在節食,再加上要恢復到正常體型去拍戲,所以給自己找個放縱的借口。
不多時東西端上來,味道正不正宗且兩說,東西倒是夠新鮮,烤鱈魚焦嫩相宜,牡丹蝦只只個大鮮甜,鋪在碎冰上,看起來就勾人食慾。
等眾人吃了七分飽,才開始切入正題。
宣發組又補充了一些通稿的細節,按照片方要求,唐湖和喬樂儀要在片場和宣傳節目上有一些親密互動,發幾條似是而非的通稿,把關注度炒起來就行了。
兩人可以自由交往戀人,但絕對不能被拍下來,最好在這段時間減少見面次數,避免純純的擦邊球戀愛變成狗血劈腿大戲。
兩名經紀人聽得倒比傳緋聞的藝人還上心,不斷點頭。
喬樂儀全程在剝牡丹蝦,吃得根本停不下來,忙裡偷閒地插話:「電腦就是我對象,就算狗仔跟到家裡也只能看見我打遊戲。」
唐湖反問:「難道我的對象就不是電腦了嗎?」
她沒有反對權,所以能配合就盡量配合,哪怕抵死不從,觀眾又不會給她頒個最佳牌坊獎。
一餐吃罷,這場橫跨七個月的炒作計劃敲定下來,唐湖用一種關愛傻狍子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緋聞男友,心情複雜。
喬樂儀叼著一隻蝦頭,壓低擔心的聲音湊過來:「萬一你跟我傳緋聞被人罵怎麼辦?我的粉絲可厲害了,他們連我都罵。」
曾經製作自己表情包卻被粉絲噴了個狗血淋頭,這件事讓他至今心有餘悸。
唐湖放下筷子,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朋友,請別高看自己好嗎?消息放出去以後,還不一定是誰的粉絲坐不住呢。」
娛樂圈裡,哪怕傳緋聞的雙方咖位相當,也是女方被罵的時候居多,大家都是出來混的,憑什麼就不能是「喬樂儀倒貼大影后」?
哪怕現在咖位不夠,炒戀情算是喬樂儀帶著她飛,但她也有這個信心。
……
次日,劇組片場。
唐湖在拍戲間隙配合攝像機拍了條片花,她和喬樂儀一同聽導演講戲,不經意對視一眼,又心有靈犀地笑了笑。
眼神能傳遞出很多情緒。
這條片花會同步發到微博上,等日後兩人的互動多起來,自然有福爾摩斯附體的觀眾抽絲剝繭,找出這一眼對視里藏著的綿綿情意,證明他們在拍戲的時候就勾搭上了。
等前期的炒作素材拍攝完畢,唐湖終於能將所有精力投入到剩下的戲份里。
接下來要拍的是全劇最精華的一場,由五分鐘的長鏡頭展示,一鏡到底,演員在鏡頭下不經任何剪輯修飾,沒有NG機會,演砸了只能重拍。
能把長鏡頭拍好的人並不多,對導演的功底亦是考驗。
而且重拍一次,光是布景都得折騰半個小時,這段五分鐘的戲拍十天都不稀奇。
楚鶴在片場外抱著等會兒要出鏡的一隻小黃狗,滿臉嚴肅地給它講戲,等場景正式布置好,才站在鏡頭外沖唐湖示意開始。
唐湖雖然是第一次拍長鏡頭,卻在系統空間里模擬了不知道多少遍,剛才又試了幾次,深呼吸開啟狀態。
不緊張,大不了多拍幾遍,挨導演幾頓罵就行了。
「action!」
攝像機開始轉動。
這個長鏡頭,講的是『阿花』為男友丟了工作,卻仍然被他拋棄,失魂落魄從外面回到家裡,打算為自己做一杯橙子朗姆酒。
良好的家庭環境帶給人底氣,她沒有生在一個正常家庭中的幸運,於是將『阿湛』當成生活的全部,那根稻草卻離她而去。
橙子朗姆酒是她和『阿湛』結緣的飲料,她從前不喜歡橙子,如今緣分已斷,卻想試試這種酸甜的水果。
唐湖邁開輕快的步伐走回家,和鄰居打招呼,看著路旁的小黃狗忍不住笑,又在樓下的便利店買了一袋橙子。
這幕戲里,楚鶴要求她演出心如死灰的痛苦。
唐湖卻像一個不合格的演員,將痛苦演成了喜悅,回家後進門換鞋,又將脫下來的鞋子擺好,一系列動作表現得比正常人更加正常。
她拎著水果走進廚房,輕聲哼著小曲,給自己倒了杯酒,拿起廚刀開始切砧板上的橙子。
刀鋒緩緩落下,卻對準自己的手指切下去。
直到此刻,這個細節才暴露『阿花』的情緒已然崩潰,崩潰並不意味著大哭大喊,安靜如海底火山爆發亦能感染人心。
唐湖的左手淌著血,仍然以為自己切的是橙子,刀鋒甚至在骨頭上磨了磨,發覺切不動以後,渙散的眼神才認清現實。
真好,原來她還會疼的。
她自始至終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彷彿傷的不是身體的一部分。
唐湖放下廚刀,面對不斷流血的傷口甚至淺淺地笑了一下,扶著流理台慢慢坐在地上,空洞的目光凝視前方。
暖黃色的燈籠式吊燈在她分明的側臉投下陰影,一滴血懸在流理台的邊緣,將落未落,凝成一幅絕望而沉默油畫。
「……」
鏡頭外,楚鶴完全愣住,甚至忘了喊停,連工作人員也忘了提醒他。
因為劇本上本來沒有這段戲,剛才那段表演是唐湖擅自加的。
按照原劇情,『阿花』只是在刀鋒落下的時候發現自己快要切到手指,然後將廚刀扔了出去,坐下來失聲痛哭。
他想用『阿花』在外面的快樂襯托一下回家后的痛苦,卻沒想到唐湖哼著小調直接開始自殘,但這才是楚鶴真正想要的畫面,尤其是唐湖傷口淌血靜坐的那幕,充滿迷人的死亡氣息。
漫長的時間過去了一分鐘。
直到鮮血沿著唐湖的指尖在地上匯聚成一灘小小的血泊,楚鶴才從震驚中回神,忙不迭喊停。
「快快快,誰有繃帶,趕緊給她包紮一下!」
「拍完了?」
唐湖於是收起毫無生氣的人偶狀態,捂著手指站起來。
她當然知道這一幕劇本上沒有,但低頭看著刀鋒時突然覺得,『阿花』應該是默不作聲的崩潰,不會扔了刀失聲痛哭,想都沒想便切下去。
人戲合一。
極致的正常,極致的扭曲。
所以那一刀是實打實的切在手上,全靠[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撐著,不然早就慘叫一聲齣戲了。
還好攝像師沒有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盡職的將一切收入鏡頭之中,不用再讓她剁一次手指頭。
工作人員手忙腳亂地跑過來給唐湖包紮傷口,同時清理片場的血漬。
另一廂,喬樂儀在旁邊靜靜看著,卻沒有馬上過去問候。
以往他的戲份比唐湖多,她拍完了就在旁邊看著,今天還是他第一次在場外等戲。
喬樂儀本來是在旁邊玩手機的,瞥見唐湖進門以後注意力才被吸引過來,直到最後那幕定格,注意力不知不覺間完全放在她身上。
對好演員來說,一條過簡單,拍長鏡頭也不難,但長鏡頭還能一條過的,真不多見。
喬樂儀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回憶著剛才在燈光下那個絕望到心死的畫面,想上前抱住她瘦弱的肩膀。
這到底是『阿湛』的情緒,還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