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笑什麼呢？」
喬樂儀坐在旁邊, 聽見她極力忍耐的笑聲，側頭飛來好奇的目光。
唐湖挪了下手機, 將那條風趣科技公司大門被塗鴉的微博亮給他看：「就上次錄節目的那個石賽風, 這幾天好像一直在網上和別人對罵, 不過家底也被扒得精光了。」
他的小號能看到「@一隻福祿」的轉發, 應該也在關注這件事, 所以無須說得太詳細。
喬樂儀掃了一眼那條圖文並茂的動態，突然愣住。
隨即才擺出一副文藝青年的樣子點評：「好一首五言絕句，深刻解讀了當今這個浮躁的社會下的真相。」
雖然一看就是自動作詩機寫出來的。
「他活該，想蹭我的熱度, 也得看有沒有這個本事。」
唐湖陰險地收回手機，埋頭補上工作期間錯過的好戲。
她忙於新片路演, 「@一隻福祿」不得不退出戰鬥第一線，不過真正的輿論風向，從來不是靠一兩個有關注度的微博大V就能蓋棺定論的。
石賽風的APP用違規內容吸引流量底子本身就不幹凈，「賽TV」APP一到半夜就會出現頂著「激萌幼.女」、「逼小蘿莉哭著叫爸爸」之類標題的視頻, 用詞之大膽, 讓UC新聞部看了都足以羞愧自盡。
之前僥倖沒被查出來，所以才嘗到甜頭，類似的招數一用再用。
營銷是個方便的手段, 能讓一樣有價值的東西以最快速度闖入目標用戶的眼中，但惡性營銷不同, 一旦翻船, 自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在江雀的幾條爆料微博里, 光是「@扒皮俠」的評論區就已經罵出了兩萬多條留言。
【@舒廠：之前那個地鐵色.狼也是風趣科技的吧，被揪出來還敢狡辯，看到CEO在節目上說的那些話就明白了，真是什麼老闆找什麼員工，破公司今天倒閉了嗎？】
【@劉撓撓：賽TV上還有小女孩洗澡的視頻，這種東西都不審核一下嗎？】
【@loan：沒玩過這個APP，但看見截圖裡出現「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完全不覺得有多好笑，哪怕內容沒有問題也討厭這種標題黨，看了就想吐。】
【@皮皮皮：話不能這麼說，三年起步就是玩個梗而已，圈子裡很常見的。】
夾在一排冷嘲熱諷的留言里，竟然還能找到洗地的人？
不過他們也不一定是收了風趣公司的錢，而是發自內心的認為只是在玩個梗。
看見一個小女孩長得漂亮，某些網友便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出「三年起步最高死刑」，意為打算上去強x，又顧忌到承擔法律責任，所以這麼提醒自己一句強x需要判多少年。
究其源頭，要追溯到那句流傳甚廣的話：「喜歡就去強x，表白有什麼用，大不了蹲監獄，你連坐牢都不敢還敢說愛她？」
如果說「三年起步」還算是讓人不快的調侃，但衍生出的「三年血賺，死刑不虧」，就是赤.裸裸的惡意了。
賽TV敢打這種未成年人的擦邊球，足以證明潛在的用戶市場有多大，這類人從來不覺得說出堂而皇之的騷擾言論有什麼不妥，只會覺得自己很幽默。
幽默？
連坐牢都不敢，還敢玩這種下三路梗？
唐湖剛想把這種幽默的人掛一波出來漲漲熱度，發現江雀已經先這麼幹了，只能轉發一下壯壯聲勢，又在微信上回復他的消息。
【一口湖：終於補上了這幾天的新聞，感覺自己以前都活在山溝溝里，石大總裁現在還狂嗎？】
【江雀：正忙著刪微博呢，昨天見他連著刪了三百多條，笑死我了，不過我都截圖留念了，回頭可以再掐一次，不就是想炒作嗎，接著來啊！】
打蛇要打七寸，臉皮比城牆拐彎還厚的商人被罵幾句不疼不癢，可一旦涉及到資本，就再也不敢囂張了。
之前石賽風就節目上的性別歧視言論和網友互撕出八百條都無所畏懼，直到賽TV被勒令整改才消停，CEO雖然硬挺著沒道歉，卻灰溜溜的把發過的那些歧視言論逐一刪除。
越是請水軍控評，越會激起反向效果，他現在連評論區都不敢開放。
說到底，都是自己作的。
【一口湖：飛機馬上起飛，我要關機了，請為了正義事業戰鬥的同志在前線繼續堅持，我方增援在趕完路演后馬上就到。】
【江雀：你才為了正義事業戰鬥，我都這麼辛苦的搜羅證據做長微博了，你怎麼還罵人呢？】
唐湖捧著手機一愣，迅速換了個形容詞：「好吧，為了搞事而戰鬥。」
他們這麼折騰了一場，算行俠仗義嗎？
石賽風仗著百億身家，哪怕普通人對歧視言論不滿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但這個社會有重重規則限制，註定不會讓所有人都為所欲為，所以囂張的老總嘗到了為所欲為的後果。
儘管唐湖是這件事的推手，卻沒有那麼高的覺悟，也不覺得在網上打打嘴炮是多麼偉大的成就，正義使者之類的身份還是擔不起。
就像江雀說的，盡情搞事，莫問前程。
【江雀：「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你該多讀讀書了。】
【一口湖：卧槽，文化人文化人.jpg】
唐湖關了手機，突然有種被點撥的透徹感。
既然善與惡的界限並不明顯，還考慮那麼多幹什麼？
她不是善人，但也不想讓跳樑小丑出來現眼，如果抱著這個打算，就要比他們更會使壞，更會耍手段，一起在坭坑裡打滾廝殺，把他們摁死在裡面，然後再自己爬上來。
這一年航空飛行還不允許使用手機，正好給了《泡麵兄弟》劇組的休息時間。
唐湖感覺再想下去就要出家了，於是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爭分奪秒地補覺，沒多久便進入夢鄉。
而在她身邊，喬樂儀閉目假寐了片刻，突然睜開眼睛。
「福祿……？」
他低聲喃喃，凝視著唐湖的側臉。
微博的產品經理向來腦子有坑，APP也做得一版比一版丑，在這個時間，微博APP的個人首頁最上方還會顯示用戶ID，不久后的新版本才取消。
剛才唐湖拿手機給他看微博時，喬樂儀不經意掃了眼，最先看到的不是藏頭詩，而是頂欄那個熟悉的ID。
——那不是「@一隻福祿」嗎！
唐湖就是福祿？
明星娛樂大眾，自己又不是沒有娛樂需求，不過為了方便通常不用認證過的ID，以免給什麼消息手滑點贊被人截圖。
喬樂儀自己就有個「@阿敲每天都很餓」的小號，夢想是哪天寫出一條轉發破萬的段子轉行去當網紅，儘管以現在的轉評量來看，這個夢想還很遙遠。
他在小號上發爛段子發得起勁兒，自然也允許別人披著馬甲，卻沒想到聊得開心的「@一隻福祿」就是平常在劇組裡一起演戲的搭檔。
是了，兩個人的名字聽起來就很相似，他只是從來沒考慮過網友就在身邊的可能性。
「呃……葫蘆？」
喬樂儀欲言又止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最終選擇沉默。
如果讓唐湖知道她的小號暴露了，那不是很尷尬嗎！以後兩個人還怎麼愉快的一起掉節操？
喬樂儀還在糾結，發現唐湖已經完全睡著了。
她放鬆后無法控制身體動作，正好又坐在靠窗位置，腦袋便低垂下來，執著地一下下撞著玻璃。
「砰……砰……！」
唐湖每天六點起床跟劇組一起跑院線宣傳，又得穿著高跟鞋，體力消耗比他還大，腦袋在玻璃上撞了幾下都沒醒。
「旅行枕呢？」
喬樂儀壓低聲音詢問她的助理，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藝人出門往往都做了全套準備，從耳塞到遮光眼罩一應俱全，足以在狹窄的經濟艙座位里睡得舒服。
助理面露難色：「今天出門時走得急，落在酒店了。」
喬樂儀嘆了口氣，盯著不斷拿腦袋撞玻璃的唐湖看了半天，拿出自己的旅行枕。
他輕柔地抬起唐湖的腦袋，沒有吵醒她，然後眼疾手快地把旅行枕套在她的脖子上，隨即緩緩鬆開，手速堪比獸醫往烈犬的嘴裡塞藥。
一路無話。
兩個小時后，飛機降落在首都機場，唐湖察覺到震動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脖子上多了個U型枕。
「……你的？」
她揉著太陽穴，去看旁邊的喬樂儀。
喬樂儀活動著僵硬的脖子：「你剛才睡著了，一直拿腦袋撞玻璃，我就給你找了個枕頭。」
——網友明明在面前卻不能認親，偶像包袱果然累死人，不知道這麼示好，「@一隻福祿」能不能多轉發他幾條爛段子？
唐湖取下U型枕還給他：「謝了。」
——想不到二喬這麼體貼，回頭一定多轉發爛段子助他早日當上網紅，不過「@阿敲」應該不會知道原因吧？
兩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掉馬，心照不宣地走下客機，雖然思維已經跑偏，想的事情卻詭異地重合在一起。
《泡麵兄弟》首映禮在B市舉行，為了擴大宣傳範圍，劇組優先去了南方城市，B市成為路演最後一站，順便爭取一波票房回暖。
演員們從吃飯到化妝都是在路上解決的，到了目的地，便歇都不能歇地跑上當地的六七個電影院，所以路演是個體力活，光是對觀眾保持熱情的笑容，都能消耗幾百卡路里。
哪怕她非常感謝願意掏錢支持票房的觀眾，笑多了也覺得疲憊。
唐湖坐在保姆車裡化妝，照了照鏡子，發現臉上看不出疲憊才走下車。
明遠影業的院線也在宣傳範圍內，今天劇組的運氣不錯，路上沒遇到堵車，抵達時正好能趕上開場表演。
偌大的放映廳里，一行明明疲憊至極卻還要保持光鮮的明星走入室內，站在台前沖觀眾席上的揮手問候。
「非常感謝各位對《泡麵兄弟》的支持，我是導演費舟……」
費導將無線話筒湊到唇邊，說著已經重複了近百次的開場白。
唐湖聽得都快背下來了，沖觀眾席微微欠身。
放映廳的年輕人居多，登時點燃熱烈的氣氛，又到了提問互動環節。
這種活動沒有事先綵排，問什麼怪問題的觀眾都有，全看演員的臨場發揮能力撐場子。
有個抽到提問資格的女觀眾站起來：「我想請問喬樂儀，如果你要在一個無人島上待十年，只能選一個人陪著，你會選擇安安還是唐湖？」
妹子，你挺會問的。
費導是個成熟的商業片導演，對時下賣座的元素瞭若指掌，劇情中喬樂儀和安銘聖的好哥們的人設本來就容易促進同人產出，只要喬樂儀說選擇安安，氣氛將往gay里gay氣的方向一去不復回。
如果選擇唐湖……兩人之前還傳過緋聞，旁邊就是跟拍的媒體，寫成新聞后指不定會用什麼標題，要是《骨與魂》要用的炒作方式在這裡提前透支人氣，雙方的經紀公司和電影宣發都得頭疼一陣。
喬樂儀不愧是在各個陰險記者下走過好幾遭的老油條，身經百戰見多識廣，聞言淡定一笑開始撩粉：「……我想選擇你可以嗎？」
「噢噢噢——！」
台下的觀眾一片激動。
這個問題就這麼糊弄過去了，話筒移交到其他人手上，居然是個男粉。
「請問唐湖，你正在和喬樂儀交往嗎？」
全場寂靜。
「……」
唐湖正在從助理的手中接過話筒，聞言差點把東西摔在地上。
出席了近百場路演會，當然有粉絲專門向她提問，但哪怕是男粉也不會問太直白的問題，最多想打聽到她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
在一片寂靜間，觀眾席前排突然傳來冷靜的男中音。
「……沒有。」
聲音不大不小，穿透喧鬧的人群，直直落入唐湖耳中。
說話的男人坐在第一排角落，穿著黑色高領毛衣，大號口罩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眼角的皮膚略薄一些，所以透出極淡的紅色。
唐湖下意識向聲源望去，一眼認出那個人是李若川。
——幾天不見，你還學會搶答了？
現場觀眾沒有認出他的身份，將注意力重新放在大熒幕前的明星團身上。
唐湖迅速調整心情，向觀眾解釋：「沒有沒有，我和喬老師只是合作過一段時間，他是個非常優秀的演員，我在他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比如在半夜偷偷點夜宵吃后如何毀屍滅跡，第二天面對經紀人的盤問還要裝出一副完美的無辜模樣。
提問的觀眾收穫了萬金油回答，明顯很不滿意，舉著話筒又想追問。
不過電影已經開場，路演團隊便借口離開放映廳，前往休息室稍作準備，半個小時后另一個廳的電影播完，他們要在出字幕的時候進去開始下一場。
唐湖在飛機上沒睡夠，不過還得給海報簽名，於是在休息室里一邊打呵欠一邊下筆不停地寫名字。
一百多張海報終於簽完，她趕緊靠牆閉上眼睛休息，省得太過勞累導致腦子跟不上，說錯了話。
助理突然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唐姐，外面有人想見你。」
唐湖的神態狀若夢遊：「……就說我現在很忙，有合影需求務必等到活動結束。」
「你哪兒忙了？」
下一刻，李若川抱著手臂出現在門口，戳穿她不走心的謊言。
唐湖聽見熟悉的聲音睜開眼睛，彷彿一個欺騙女友說加班其實在和別人約會的渣男，滿臉尷尬：「咳，我還以為是粉絲或者記者，現在狀態不好，怕被人套話。」
「就像剛才那樣？」李若川反手關上休息室的門，順便摘下口罩，視線幽怨，「……你不是說不傳緋聞嗎？」
他的確有幽怨的理由。
越漂亮的女人果然越會騙人，唐湖信誓旦旦的保證不傳緋聞，結果轉臉就在綜藝節目上跟喬樂儀愉快搭檔，各大論壇都在深扒他們是不是有一腿。
而且他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影院看場電影，結果今天的每場《泡麵兄弟》上座率都高得嚇人，只能買到第一排最角落的座位，直到有人進來，才知道所有場次都包含了路演。
真是倒霉到家了。
唐湖拍著桌子上的一摞海報抗議：「你以為我想傳啊？」
「與未來影帝公布戀情，全網祝福，粉絲驚呼被餵了一嘴狗糧」……這樣的情節還是去夢裡找吧，夢裡什麼都有。
現實中，除非郭x綱高調宣布愛上於x，年輕明星敢秀恩愛往往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最常見的倒是粉絲宣布脫坑回踩，讓明星迅速糊透地心。
君不見某流量小生宣布有女友后多少人哭喊著脫粉，哪怕唐湖不打算走流量路線，也得珍惜來之不易的一點觀眾緣。
李若川又被吼了一頓，迎光看見她眼下的一線青痕，表情變得柔軟起來：「忙完最近的工作就沒什麼事了吧，我聽說楚鶴不是那種喜歡上宣傳的導演，應該不會強拉著你在各個城市奔波。」
「嗯，幹完這票就能回老家過年了。」
唐湖脫口而出，才發現這句話不吉利，趕緊換了話題：「之前上的《娛樂主題站》在網上傳播度很廣，石賽風說的那些話連帶讓電影都火了一把，最終票房應該會比我之前估計的好一點。」
「風趣科技？」李若川同樣想起這個人，唇角飛快掠過不屑的冷笑，「我聽說這家公司正在籌備上市，不過前幾天出了點事情，公司市值縮水，招股書好像也有問題，現在上市計劃流產了。」
CEO連自己一團烏糟的爛底子都沒收拾乾淨，還想上市？
唐湖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幸災樂禍的機會，拿起簽字筆在指尖轉了一下：「真是個好消息。」
想了片刻，她又提醒：「對了，既然風趣科技的市值縮水，你要不要趁機挖個牆角？」
「挖走他們的程序員？」
「你要是有興趣，可以拉個團隊自己搭視頻網站，砸錢投幾部娛樂綜藝和大製作網劇出來，我包你不會賠本。」
互聯網娛樂，將是未來娛樂產業的重頭。
此時，網路劇還是小成本雷劇的代名詞，網路綜藝節目也屈指可數，但哪怕是芒菓tv這種後起之秀，都能在近乎飽和的市場里分到一杯羹。
不提《華夏有嘻哈》這樣火爆全網的現象級自製綜藝，《黑夜追兇》作為良心網劇點擊率也能破40億，可見市場廣闊。
唐湖有想法，只是苦於沒多少錢才不能搞大範圍投資，但李若川有資金，只要耐心淘幾個好劇本，打造互聯網娛樂鏈，還愁什麼賺不到錢？
李若川單手撐在面前的桌子上，認真聽完她的想法：「建議很好，但是明遠還沒有在電影市場站穩，所以我目前只做電影。」
「哦？」唐湖意外地揚了揚眉，「我好像對你的認知出現偏差了。」
李若川壓低身體將她籠罩在自己的身影里，好奇地追問：「什麼偏差？」
唐湖將簽字筆的筆帽蓋回去：「一直以為你是個純正的商人，雖然平時不計較，但關乎錢的事情從來沒含糊過，這次應該也會對搶佔互聯網娛樂很感興趣，因為能賺錢。」
「錢當然是要賺的，不過逐二兔不得一兔，既然決定在電影市場紮根，就要投入一切精力，不能再分心考慮其他。」
李若川望著她深邃的漆黑瞳孔補充：「我只要選定一個目標，就不會輕易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