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拜翁婿
顧蒹葭今日做婦人打扮, 將一頭鴉黑青絲挽成高髻, 瓷白的面上略施粉黛,插了一枚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 著累珠疊紗粉霞茜裙, 只在裸.露的手腕處帶了一根極細的金鏈子,將纖細的手腕襯得越發瑩白如玉。
整個人看起來既嬌艷, 又不失莊重,更是叫人移不開眼去。
李景喻抬高視線,將兩道目光落在丫鬟放置在桌案上的早膳上,柔聲道:「阿葭,快吃吧。」
顧蒹葭看了眼門外, 天色尚早,就坐下來吃早膳,可她昨夜未睡好, 精神困頓, 實難吃上幾口,就匆匆起身:「表哥, 我好了。」
李景喻似是用過早膳,從始至終未動竹箸,見她起身,才頷首, 率先出了青廬。
因青廬設在院中, 待第二日新婚夫婦起身後, 便要拆了挪走, 故,顧蒹葭和李景喻出去時,青廬外已圍滿了人,見兩人出來,忙躬身叫道:「公主,郎君。」
顧蒹葭被封為公主,雖非嘉寧帝親生公主,可尊號卻比郡王高了一些,這些人都是府中的老人了,還如舊俗喚李景喻郎君,為了顯示誠意,按照禮制喚新婦為公主。
誰孰尊孰熟,在下人的稱呼中,便見高下與疏離。
顧蒹葭命巧兒給每人打賞豐厚的喜錢,才朝為首的那個看似管事的老伯說:「蒹葭已嫁給你們家郡王,今後便是李家婦,平日里這些虛禮就免了,今後叫我小娘子便可。」
她此話一出,眾下人一臉惶恐,忙推脫稱禮制不可廢,他們這些下人身份卑賤,豈能亂了祁王府規矩?
顧蒹葭無奈,正欲再行勸說,就聽站在她身側的李景喻開口了。
「周伯,就按阿葭說的辦。」
周伯在這府中資質最老,又是打李景喻幼年時,便管轄偌大的祁王府,對人得體恭讓,在府中頗受主子喜愛,平日里跟李景喻又十分親厚。
此時聽李景喻這般說了,又見新婦精淑端莊,毫無嬌縱拿捏架子,起先來時唯恐自己做的不周,唐突了新婦的心思一掃而空,彎了眉眼道:「那郎君和小娘子這邊請,李相公在前堂等著呢。」
顧蒹葭溫聲道:「多謝周伯。」說罷,便跟著李景喻朝前堂走去。
待兩人走遠了,周伯聽到身後眾下人中起了竊竊私語聲,俱是誇讚新婦貌美,德行有佳,配得上他們府上小郡王等云云,言語中毫不掩飾對新婦的誇讚,心生愉悅,等聽得好一會兒,寒著臉朝眾人大叱一聲:「小兔崽子們,府中不許嚼人是非,還不趕緊幹活?」
眾下人被周伯一叱,忙縮回腦袋,各自幹活去了。
周伯又望了眼已轉出垂花門的新婦,欣慰一笑,便指揮著下人搬抬青廬中物什去了。
李景喻生的高大,又平日習武,走起路來,腳下生風,顧蒹葭需一路小跑追趕才能跟的上他。
路上時,他似是察覺到自己走的吃力,似是有意無意的放緩腳步,待兩人快走到前堂時,顧蒹葭已能與他並肩而行了。
待站在前堂門口,他似是遲疑了下,朝她道:「進去后,你好好待著不要多說話,知否?」
顧蒹葭被他這這句話驚住,正要點頭,忽察覺不對,忙搖了搖頭,想要再問,就見他已率先推門進去了。
她忙提起裙裾,邁入房內。
方在屋中站定,數道目光霎時投在自己身上。
她湊著洞.開的房門打量居於上首之人。
晨光微曦,堂內有些昏暗,桌案上燃著明燭,兩側立著幾名僕婦,祁王李靖舒端坐在正中,他穿了一身暗紫色綢紋長衫,後背挺的筆直,一雙劍眉不怒自威,下頜處留了寸許鬍鬚,襯得其人朗眉修容,極其儒雅。
他右手邊位置坐著一名美婦人,卻身穿一身淺青色道袍,面上未施粉黛,在燭火映照中,襯得高額寬眉,眼眸深邃,卻是祁王妃娜木英。
對於祁王李靖舒,蒹葭還需尊稱他為一聲表爹,此前聽李嬤嬤提起過,祁王李靖舒曾在李景喻年少時,居住在鎮國公府一段時日,恰時,在她所剩無幾的記憶中,她對李靖舒的印象,還停留在不苟言笑,為人刻板上面。
此前她年幼無知,未曾與祁王過多接觸,而今,她需喚他一聲公爹。
她是該感嘆,世事無常,或許在哪個不經意的瞬間,便會與你頑兒那麼一下。
還是該笑,顧氏與李氏都是表親,再次見到李靖舒,她來時的拘謹去了大半,走到這裡,便可以稱之為從容鎮定,能厚著臉皮站在這裡任人打量了。
李靖舒先開口詢問了幾句她家中近況,顧蒹葭一一應答,待到最後,李靖舒卻遲遲未接自己敬的茶。
她心起忐忑,舉茶盞的手腕都酸疼了,心中快速思紂著,莫非方才自己哪出做得不對,惹祁王厭煩?正細細回想方才哪裡出錯時,忽聽他道。
「阿葭,你先回去,我有要事與潤之商議。」
顧蒹葭乖巧的應下,正欲撤回舉茶盞的手臂,忽的,手中一空,那盞祁王不接的茶盞被祁王妃接了去。
顧蒹葭驚疑的看著她,祁王妃娜木英已喝了茶盞,將空了的茶盞放在桌案上,朝她道:「起來吧。」
她曾聽阿耶說過,李景喻母親娜木英乃是柔然國可汗的女兒,二十多年前,被柔然可汗已兩國邦交為由,送來大魏給嘉寧帝做妃,可娜木英性情驕縱,自認受不了嘉寧帝有三宮六院眾多女人,便朝嘉寧帝提出,要在眾皇子中挑選佳婿。
嘉寧帝因成皇后善妒,正苦於無法妥善安置娜木英,又聞她的提議,自是欣然應允。隨後,娜木英擇了尚是皇子的祁王李靖舒為婿,更跟著李靖舒來到幽州。
可這當中不知發生什麼事,娜木英生下李景喻沒幾年,便似是看破紅塵般,再不問世事,做了名代發修行的尼姑。
她禁不住又看了娜木英兩眼,娜木英眸色平靜,雙眼似是古井無波的兩汪潭水,激不起一絲波瀾,看著她的兩道目光,更似在看死物。
顧蒹葭斂下滿心驚疑,低頭道:「謝謝阿娘。」
娜木英微微一笑,朝李靖舒道:「好了,新婦我見了,很好。」
娜木英說完,語氣微微一頓,又道:「潤之,阿娘早已不聞俗事多年,昨日.你娶親,阿娘出來待客,已是犯了佛門戒律,今日,阿娘便要回庵中向佛祖贖罪,今後一心侍奉佛祖,再不外出。往後,你們夫妻好好過日子,便是阿娘今生最大的心愿了。」
娜木英說罷,再未看屋中眾人一眼,便起身要出房門。
李景喻臉上顯出慌張之色,急聲喚:「阿娘?」
娜木英腳步頓住,並未回頭。
李景喻唇角蠕動了下,半晌道:「阿娘,再陪兒子用頓飯吧。」
他話音里滿是哀求期盼之意。
顧蒹葭循聲看向李景喻,他面上帶著明顯的失落之色,與以往面上淡然,難教旁人窺見分毫神色皆不同,更似是無奈。
就當她想要與李景喻一併挽留娜木英時,許久不曾開口的李靖舒說話了。
「阿芙,你就留下陪潤之和新婦用頓膳,待會兒你若想回去,我去送你。」
李靖舒說罷,站起身來,竟將方才她放置在桌案上預備敬給娜木英的茶給喝了。
顧蒹葭更驚疑了。
方才李靖舒未接自己的茶盞,雖他嘴上不說,可舉止卻是並未承認她這個兒媳,而今他見娜木英喝了自己敬給他的茶,並說要走時,他卻毫不猶豫的喝了那盞自己事先備給娜木英的茶盞,這等同於,間接承認了她是他的兒媳。
又見他神色竟十分拘謹,雙眼不時看向娜木英。
顧蒹葭心中疑團越滾越大,越發好奇,抬眸看向娜木英。
娜木英背對著李靖舒,身子似是僵住了般,紋絲不動。
李靖舒似是見娜木英未回答他話,臉上微弱的希翼之色漸消,浮上失落,又道:「我還有事,就不陪你們用膳了。」
此次,他說完,再未停留,徑直越過娜木英出了房門。
李靖舒走後,娜木英再未說回尼姑庵,留下來陪顧蒹葭和李景喻用膳。
可顧蒹葭察覺,整頓午膳,娜木英的兩道目光都黏在李景喻身上,眸光甚是柔和。可一旦她無意提到李靖舒時,娜木英的眸底便閃出厭惡之色。
故,她也不敢再提李靖舒。
這頓午膳,也吃的極其壓抑,待膳畢,娜木英婉拒他們兩人相送,自個在府兵的護送下回了近郊祁王專門為她修建的尼姑庵,而李景喻也稱有要事,要晚些回來,便出了門。
顧蒹葭一人窩在府中無事,被周伯帶著逛了一圈祁王府,熟識府中院落景緻。
待到了晚間,她用完晚膳,還未見李景喻回來,便先去了浴房,剛脫了衣衫,將整個身子沉入.浴桶里,便聽到巧兒在房門外高喚:「郡王,公主在浴房,還未出來,您先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