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冬飛鴻很快便從異樣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他問:「要叫你的父母來看比賽嗎?」
池小池喝湯的動作一頓。
冬飛鴻溫和道:「我給他們去個電話吧。這是你第一次比賽,他們應該來的。」
冬歌自從離家后,和父母的關係就漸漸冷了下來。
他成了國家的冬歌,卻不再是冬家的冬歌。
後來,冬歌廢了,也是那對已漸趨年邁的夫妻把他接回家,悉心照料。
年老了,脾性溫馴了,他們後知後覺地想通了很多事,但為時已晚,冬歌已經把自己徹底封閉包裹起來。
他們在冬歌建起的壁壘外懇求、敲打,希望能打開一扇門,把兒子救出來。
然而,從小對他少有誇讚的父母根本不能讓冬歌信任,更不能成為冬歌的精神支柱,反倒更讓他漸趨崩壞的精神更加緊張。
實在沒有辦法,父母才含淚把冬歌送到療養院,交給專業人士照顧。
但他們領回來的卻是一具在零下溫度的冰水裡冷凍了十數個小時的屍體。
看到兒子的屍體,冬母崩潰了。
她開始一遍遍地看兒子的比賽錄像。
兒子生前做過的這份「不務正業」、「將來找不到出路」、「搞出一身傷到老了你就曉得厲害了」的工作,成了這個年過半百的失獨老人唯一的精神寄託。
她最愛看的是冬歌第一次參加比賽、卻因為緊張只奪得第五名的錄像。
那裡面的小孩兒和她記憶里的冬歌最為相近,沉默、安靜,目光里還有一點渴望得到認同的羞怯。
某天,她又和丈夫肩並肩看完了一遍錄像。
女人像是想起了什麼,頭髮微蓬、眼圈通紅地轉向丈夫:「……我們當初咋就沒去看小歌的比賽呢?」
時間回到現在。
池小池說:「……比賽地點在其他城市,他們會嫌遠的。再說,他們還有工作。」
對於池小池,也即冬歌提出的問題,冬飛鴻不答只問:「你想要他們來嗎?」
冬歌長軟的睫毛抑制不住地輕顫兩下,猶豫道:「……想。」
冬飛鴻笑笑:「喝湯吧。再不喝就冷了。」
「可他們……」
冬飛鴻溫和地打斷了他:「那不是你要考慮的問題。交給我,讓我解決,好不好?」
冬歌從熱騰騰的保溫瓶間抬頭看他,纖秀乾淨的眉眼裡已褪去了些許警惕和不安。
他慢慢地點頭,不大熟練地綻放出一個笑臉:「好。」
眼前明明是冬歌的臉,但一想到他體內的另一個靈魂,冬飛鴻就壓不住嘴角上揚的弧度。
他說:「回去想想這周回家想吃什麼,發簡訊告訴我。」
接下來的三個月,池小池過得很單純,上冰訓練、舞蹈訓練,文化學習,一切安排得不急不躁,有條不紊。
他甚至有心思每天專門騰出一個小時,看月光,看螢火,看路燈,看遠處的煙花,眼睛隨著那些光芒流轉,有時候想些什麼,有時候又什麼都不去想。
自從上次學校集體組織理髮已過了很久,他的頭髮留長了不少,剛到肩膀。
恰好,池小池自己也不大愛剪頭髮。
他曾花了一個下午對著鏡子教冬歌這種中長發怎麼梳公主頭好看,丸子頭怎麼扎才能結實又好看。
但在練舞或練冰的時候,池小池會把身體全盤交還給冬歌,隨他瘋去。
冬歌喜歡一個人訓練,尤其是在比賽即將臨近時,往往深夜時分還留在舞蹈教室里。
節拍器響著四四拍的節奏,鈴,噠,噠,噠,他的雙足踏在塑膠地板上,啪,咚,咚,咚。
體校有規定,允許家在市內的家長來校探視。
冬飛鴻特意去學校提出申請,拿到了一張臨時出入證,可以經常來看冬歌訓練。
在冬歌練舞時,他也不是全無事做。
他拿出一本素描本,用碳素筆在紙上勾勒出一個舞蹈的小人的輪廓。
冬飛鴻說:「小叔給你畫一本漫畫。等到成人禮那天送給你。」
在冬飛鴻的陪伴下,三個月飛速而過。
不知道冬飛鴻在其中進行了多少斡旋,比賽前夕,冬歌喜提親友團一名。
滑冰場不能沒有人經營,於是冬爸選擇留下,冬媽則和冬飛鴻一起搭乘高鐵,到了地處京內的賽場。
冬媽一路上就沒停下那張嘴,不斷盤問冬飛鴻冬歌文化課成績怎麼樣,等從體校出來能不能考上個像樣的大學。
冬飛鴻倒是好脾好性,安慰她說:「冬歌成績不錯,訓練成績也很出色,不然學校怎麼會讓他一個剛上體校半年的新生來參加這麼大規模的比賽?」
冬媽一撇嘴:「一個學生不知道學習。溜冰也就是玩玩,那玩意兒還能當飯吃哈。」
冬飛鴻態度特別溫和:「您看過花滑比賽嗎?」
冬媽:「電視上瞅過,小年輕牽在一起摟摟抱抱的,咯嘣,人給甩出去了,咣當,人就落地了。我就說這個老危險了,那麼老尖的冰刀,照身上劃一下還了得,這小犢子就不肯聽。」
冬飛鴻循循善誘:「冬歌這回去比賽也是大姑娘上轎第一回,您要是不懂規則,裁判胡亂看,給吹岔了,咱們家冬歌不是吃虧了?」
冬媽思路一下跑偏了:「欺負外地人哈?」
冬飛鴻給加強了一下:「……保不齊真的會呢。」
冬媽這雞血一下就給打上了。
在她心目里,她生養的孩子,她當然能隨便熊,要是出去被人欺負了,那她可不幹。
她一把拿過冬飛鴻的手機,點開上頭的視頻:「他叔,給我講講。」
但關注歸關注,冬媽根本沒對冬歌在場上的勝負抱有期待。
在她心目里,冬歌就是個繞著冰場無所事事轉來轉去、心思根本不放在學習上的倒霉孩子,細胳膊細腿的,怎麼蹦躂得起來。
結果,小組預賽時,瞧見從準備通道里滑出的冬歌,她馬上急眼了:「怎麼穿這麼少哇。手套呢?圍巾呢?這不給凍出關節炎來啊。」
冬歌剛一出場,就引起了觀眾的議論。
冬飛鴻右手邊有人喲了一聲:「挺好看的小男孩啊。」
他的女伴補充了一句:「跟個小童星似的。」
誠如他們的描述,因為整體瘦削,冬歌的長相早已脫離了「可愛」的範疇,很有幾分古典美,他的氣質極適合這身藍白色調的考斯騰賽服,脖子上鎖著淡金色的頸環,一頭黑髮被挽成公主頭的樣式。
但是那句「小童星」的讚美,卻是給池小池的。
池小池最不怕的就是媒體和閃光燈,更別提這場預選賽只是網路直播而已。
他沿場邊溜了一圈,做放鬆動作,雖然深呼吸了幾下,但肢體動作顯然仍是池小池的散漫節奏。
他抬頭看向看台,但還沒來得及定位到冬飛鴻的位置,就已被裁判要求在場中央就位。
少年滑至場中,作出天鵝引頸的起始動作。
他的第一首曲子,選擇的是雅尼的《夜鶯》。
現場的解說是由一名已退役的花滑運動員外加一名資歷不算一流、但嘴皮子不錯的解說員擔任。
解說員說:「5號選手的狀態不錯啊。」
退役運動員點頭:「他這份自信在同齡孩子里相當少見,很可貴。」
解說員說:「可不是,剛才有兩個12、3歲的都麻爪了,連節奏都沒抓對。」
樂聲初響,少年向後滑動,頭髮被帶冰的風吹起,隨他一道飛旋。
攝像機的近景給到了冬歌臉上。
他嘴角沒什麼笑意,但卻不顯得凝重、凌厲或是緊張,似是有些惆悵心事,但這種淡漠感恰和他的表演氣質全然相符。
起初,音樂舒緩,似夜鶯啼鳴,他每一步冰刀落地的聲音皆與節拍吻合,舞步流暢,銜接如流水行雲,難度都不是很大,卻樣樣做得乾淨又妥帖。
他目光中愁緒漸濃,抬手微微扶額,像是把自己向後推去。
那退役運動員馬上認出了這個動作,語氣中難掩訝異:「下腰鮑步?」
那確實是最標準的下腰鮑步,雙臂舒展、向兩側打開的幅度都是最完美和恰到好處的,力與柔的結合堪稱完美,彷彿仰天長歌的夜鶯。
解說員剛想說點什麼,就見冬歌在鮑步后極流暢地銜接了一個跳躍動作。
即使是資歷不深的解說員也能認出這個動作:「……2a?」
「……下腰鮑步接2a,完成度三級以上。」
退役運動員看向冬歌的眼神都變了。
……完成度另說,但這個孩子對於花滑美感和藝術的理解,和之前表演的小選手們完全不[筆趣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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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了一眼選手資料。
……11歲的孩子,不是經驗,那就是天才了。
場上的少年已經開始做燕式滑行。
懂得花滑門道的人,已經在為這個默默無聞的小將展現出的水平驚訝,而更加激動的是那些實際上看不很懂的人。
在這些門外漢看來,「美」、「動作複雜」、「轉圈多」,就是技術牛逼的代名詞,冬歌這場雖然沒用什麼高難度旋轉動作,叫他們看得不夠盡興,然而前兩者卻做得很是到位。
在舞蹈最後,冬歌舉起右手,向天空伸托而去。
隨著悠揚的琴聲落下,彷彿所有的月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完成所有動作,掌聲轟然響起,池小池出了一口長氣,才覺出了疲累來。
像是有一道冰從他的喉嚨一直燒到肺里,讓他覺不出到底是熱還是冷。
他躬下身,謝幕,又沿場兜轉一圈,以放鬆緊繃的肌肉。
061馬上給他不斷分泌乳酸的肌肉施以調控,從根本上杜絕肌肉酸痛的情況出現。
他說:「辛苦了。」
池小池抹了抹額上的汗,自顧自笑道:「……我們幹得不錯,是不是?」
冬飛鴻想起身為冬歌鼓掌,沒想到第一個跳起來的是冬媽,扯著嗓子興奮不已:「兒子!兒子!」
她的呼喊聲淹沒在議論和喝彩聲里,但池小池仍似是有所感,轉頭看向了看台。
那張好像對什麼事都不滿的臉,此時卻充溢著真心的喜悅。
她沖冬歌揮舞著手臂,而冬歌愣愣站在原地,望著好像年輕了二十多歲,興奮得像個少女的媽媽。
幾秒后,他慢慢扯出一個笑臉,對她揮了揮手。
與此同時,061收到了一條叫他有些難以相信的信息。
下一秒,緊接而來的下一條消息更叫他驚訝:「小池……」
池小池也看到了。
他眼前的數據面板亮了起來。
攻略對象婁思凡,好感值上漲8點,悔意值上漲8點。
……061表示他第一次看到好感值與悔意值同步遞增的奇景。
池小池的態度卻很平靜:「我以為他到決賽電視直播時才會看到我的比賽呢。」
061:「婁思凡他……」
池小池滑入離場通道后,一把摘下發圈,捋去發上的冰渣:「首先,好感值不一定代表愛情;而悔意值也不一定代表他在反省自己的過錯。」
061點頭。
池小池說:「他之所以把賀長生當白月光,其中一條原因就是賀長生這種類型的人能對上他的胃口。」
061認同池小池的判斷。
對婁思凡這種酷愛扮演救世主來展現他聖母情懷的人來說,這種飽受欺凌、有點酷又有點藝術氣質的人正對他的口味,很容易能讓他產生保護欲。
不管是李長生張長生冬長生,都是一樣的。
061問:「那悔意值……」
池小池一樂:「他之所以把賀長生當白月光,其中一條原因,是賀長生雖然天才,卻不是滑單人滑的。」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小池隔空喜提成就值√
假婁產生悔意值的心態,用一句話可以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