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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冰上的戀歌(十九)

  穿好外套的冬歌從醫務室里出來,坐在賀長生身邊。


  雪白的燈光從正上方打下來,把人的臉映得刷白。


  察覺到身側的人影,賀長生打起精神來:「你的傷沒事……」


  不等他問完,冬歌就把賀長生羽絨服的兜帽拉起,蓋住了他的腦袋,又略強硬地按住他的腦袋,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賀長生有點懵,掙扎欲起:「冬歌……」


  冬歌聲音多了點溫度,不像往日冷硬:「傷不礙事。你看,還能抱前輩。」


  賀長生不再掙扎了,乖乖靠在冬歌肩上。


  路過的加班警員不免多看他們兩眼,但兩人都不甚在意旁人的視線。


  冬歌輕聲叫他:「前輩。」


  靠在比自己小三歲半的人身上,聞著他身上淡淡的冰雪氣味,賀長生竟然是格外的安心。


  賀長生啞著嗓子:「冬歌,婁哥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在警察趕到前,他們就已經從那些嚇破了膽的混混那裡聽過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他們吃了大苦頭,怎麼敢再隱瞞,痛哭流涕、一五一十的全撂了。


  賀長生問冬歌:「他以前從別人手裡救過我。為什麼他現在會變成這樣。」


  冬歌什麼也沒說。


  不管是冬歌還是池小池,都體驗過這種痛苦到只會問「為什麼」的感覺。在這種時候添油加醋落井下石,反倒讓賀長生難受。


  於是,他一言不發,只隔著一層柔軟的羽絨輕輕撫著賀長生的後頸,像在安慰一隻無措的小貓。


  兩道並坐的少年身影彼此支撐著,彼此都想了很多。


  而剛抱上賀長生,池小池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061有點擔心他:「別勉強自己。」


  池小池語氣輕鬆道:「沒事,哄孩子么。抱懷裡最好了。」


  061:「……」唉。


  他將部分意識轉移到了池小池的外套上,從後面輕擁著他的全身。


  大概是開的暖氣太足,池小池感覺身上暖洋洋的,暖得幾乎叫人想睡過去。


  冬媽睡得很早,而冬歌怕她擔心,也沒有電話聯繫她,只發了條簡訊,講清了情況,讓她不要擔心。


  等冬媽第二天醒來,看到消息差點嚇瘋了,拉著冬爸風馳電掣地趕去了警察局,恰好等到做完筆錄的冬飛鴻一手一個孩子地從公安局裡出來。


  冬媽撲上來,拉著冬歌又摸臉又摸胳膊,從頭至尾地仔細檢查了一遍。


  冬歌有點不習慣,羞赧地掙扎:「媽,媽,我真沒事。只是有段時間不能做仰卧起坐了。」


  確定自家兒子沒出大事,冬媽乾脆利落地一巴掌呼了上來:「仰卧起坐你個頭。這段時間你就給我仰卧著,起坐一次打你一次。」


  冬歌:「……」


  冬媽剛一背過身去,賀長生就馬上伸手,輕輕揉揉冬歌的腦袋。


  冬飛鴻伸手招了兩輛計程車:「我的車落在ktv附近了,不急著取。咱們先回家,小歌和長生都還沒吃早餐。」


  冬媽、冬爸跟冬歌一輛,冬飛鴻跟賀長生一輛。


  車子發動起來后,賀長生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小叔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個ktv?」


  冬飛鴻系安全帶的手微微一頓。


  061總不好說自己當初怕池小池回去受傷,直接把「冬飛鴻」數據化了出來,就連車都是事後才搬運過去的。


  所幸這個小縣城的監控系統防火牆不夠嚴密,在冰場到ktv的路上,061監測到了十七個能用的攝像頭,便杜撰了一整段駕車的影像,將這一路上的攝像頭全部覆蓋,以防警察事後調查出問題。


  他「喀」地一聲將安全帶的卡銷推進槽里,神態自若道:「冬歌媽媽擔心冬歌這麼晚回來不安全,叫我等門,我也不大放心,索性出來找你們。……以前冬歌的手機丟過一回。後來我設置了和冬歌手機的安全綁定,可以定位到他手機的位置。」


  賀長生只是隨口一問,這個回答乍一聽也挑不出錯漏來,便乖乖點頭道:「嗯。」


  但061卻開始忐忑起來。


  以池小池的仔細,不可能沒發現自己這點疏漏啊。


  而更讓他忐忑的是,直到婁思凡在醫院裡醒來,池小池也沒問冬飛鴻他究竟是怎麼找到他們的。


  婁思凡暈了一天多。


  醒來時,在無比劇烈的疼痛中,所有人都對他說,好好休養,你這傷不重,能好。


  但當婁思凡心急火燎地問,會不會影響自己滑冰,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時,大家卻又都閃爍其詞,避而不談。


  婁思凡覺得恐慌了起來。


  更叫他覺得恐慌的是,賀長生一直沒來探望過他。


  入院第三天的時候,婁思凡的教練來了。


  向來脾氣火爆的教練竟然沒有指著他的鼻子痛罵一番,而是靜靜坐了一會兒,跟他聊了些自己過年時的見聞,又說了些適合旅遊休養的地點,心平氣和得讓婁思凡想拿腦袋撞牆。


  婁思凡幾日來一顆心懸在喉嚨口,熬得雙眼發紅,神經過敏得厲害,眼下又遇到這樣的情形,他怎麼還能控制得住。


  他抓住教練問:「我怎麼了,教練?他們都不跟我說實話。您來了,跟我說……」


  教練,你罵我啊,為什麼不罵我?


  教練是受婁思凡父母之託來告知他這個消息的,看著自己這個曾經最為得意的學生,他也只能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膝蓋粉碎性骨折。如果好好休養一年,大概還能有上冰的機會。」


  婁思凡完全呆住了。


  直到教練離開病房,與等在外面的婁家父母打上照面,才聽到病房內有了動靜。


  婁思凡抓住頭髮,慘叫一聲接著一聲,聲音撕心裂肺,如同嘔吐。


  婁家人魚貫進入病房,把婁思凡包圍起來,但再多安慰的話,對現在的婁思凡而言也是無用。


  漸漸的,他力氣耗盡,再也叫不出來了,只剩下哀哀的慟哭。


  碰巧在這一天來探病的賀長生站在亂成一團的病房外面,靜靜看了一會兒,在門口放下果籃,旋即轉身離去。


  ……他知道了婁思凡的感情,但事情發展到這種程度,賀長生再給不了這個曾經的好友任何的體面和溫柔。


  不再見,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這次雇傭傷人的事件性質極其惡劣,一是因為謀划日久,二是因為後果嚴重。


  但對婁家人來說,這件事卻是尷尬異常:

  婁思雲的手下受命去毆打冬歌,要他一條腿,結果來了一出大水沖了龍王廟,認錯了人,被揍的變成了婁思凡。


  對這件事,婁家人究竟是追究還是不追究?

  事實證明,婁家人的意見根本不重要。


  瘦猴兒和黃毛都被拘了起來,而那些揍人不成反被挨個點艹的人,為了把自己撇乾淨,只好把責任一股腦往上頭推,說自己是被指使的,被逼迫的。


  ……互相攀咬,一地雞毛。


  冬歌和賀長生都不打算在這趟渾水裡再攪合下去。


  他們心力有限,實在不該在這種事情上虛耗下去。


  過完十五,冬歌的傷勢痊癒,二人坐火車返回省城,著手準備前往芬蘭訓練的事宜。


  而在冬歌離開前三天,冬飛鴻也要離開了。


  冬飛鴻的行李很簡單,一隻皮箱就已搞定。


  等他把該準備的東西準備齊全,便回頭問一直看著他收拾行李的池小池:「出國前在一起的最後一餐,想吃什麼?」


  池小池問:「想吃什麼都行?」


  冬飛鴻微笑:「想吃什麼都行。」不管是澳洲龍蝦,鮑參翅肚,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吃的灶台魚,都行。


  池小池說:「我想吃雞蛋肉絲麵。」


  冬飛鴻略有意外:「只想吃這個?」


  池小池:「這個就很好。」


  冬飛鴻穿過皮囊,與池小池清朗的眼神接觸片刻,只覺心頭又麻又軟,哪裡還有不答允的道理:「好。」


  為顯正式,他做了手擀麵。


  散發著麥香味的麵糰在醒得恰到好處時從白瓷盆里取出,被擀得跟紙一樣薄。


  冬飛鴻又切了火腿絲,牛肉絲和雞絲,務求種類繁多,口味新鮮。


  他把火擰開,等水沸騰時,問池小池:「想吃散蛋還是整蛋?」


  池小池一直小尾巴似的綴在他後面,接話接得也是順溜:「整的。荷包蛋。」


  冬飛鴻點頭,動手從冰箱里取出兩隻鮮雞蛋,直接磕進鍋里。


  敲開第二個蛋后,冬飛鴻定睛一看:「啊,雙黃。」


  身後人沉默了片刻,開口帶笑:「小叔真厲害。」


  冬飛鴻失笑,自然回道:「厲害什麼。又不是我下的。」


  語罷,兩人對視。


  少年異常認真地凝望著他,那眼神彷彿帶著細微的電流,刺得冬飛鴻臉頰隱隱發燙。


  他只以為自己這是被熱氣撲到臉了,伸手推一推池小池:「好了,這裡太熱了。出去等,飯馬上就好。」


  他說馬上,就是馬上。


  不到十分鐘,雞蛋肉絲麵便上桌了。


  湯麵拿一隻闊口海碗盛著,手擀的面切得厚薄均勻,絲絲如線,清亮的湯汁上撒了一小撮碧綠的蔥末,火腿、牛肉與雞絲熱熱鬧鬧地擁在碗里,擺得很是漂亮。


  池小池用筷子撥開面一數,冬飛鴻碗里是一個蛋,自己的碗里,上面卧著一個,底下埋著一個。


  他舀了一勺湯,喝下。


  冬飛鴻問他:「好吃嗎。」


  池小池說:「好吃。」


  冬飛鴻點點頭,叔侄兩人愉快地吃完了一餐飯後,池小池洗碗,冬飛鴻繼續整理家中物什。


  二人誰也不主動提及第二天即將到來的別離,但別離終究會來。


  第二天一早,他和賀長生一起送冬飛鴻去機場。


  冬飛鴻穿著第一次見冬歌時穿著的大衣,溫柔地撫一撫冬歌的頭髮,溫和道:「小叔到國外后怕是會很忙,也不能時時去看你了。」


  冬歌微微點頭,眼睛卻直直盯著冬飛鴻,像是要把他的影像烙入眼底。


  冬飛鴻從隨身提包里取出一本書,塞進冬歌懷裡:「這是小叔答應給你的禮物。你收好。」


  那是一部裝幀精美的漫畫書。


  漫畫的名字就叫《冬歌》。


  將這份準備已久的禮物交給冬歌后,冬飛鴻提著行李,轉身走入旅客通道。


  賀長生接過漫畫,翻了開來。


  那個故事很簡單,開頭是一個進入體校的、練花滑的孩子,在廁所里遇到了校園暴力。孩子解決了困難,一步步向上發展,終至巔峰。


  與其說這是一部有情節的漫畫,不如說是一本手畫的影集。


  它的對話很少,記錄著簡單的故事,生活的點滴,記錄著冬歌在舞蹈室里的優美背影,以及他的一次次跌倒,和一次次站起。


  漫畫的扉頁寫著一句沒有落款的寄語:「給值得得到這本書的人。」


  賀長生翻著漫畫,滿臉歆羨。


  而冬歌的表情也相當柔和,嘴角還帶著點動人的淺笑。


  不多時,冬飛鴻乘坐的飛機準備起飛了。


  空姐從通道走過,挨個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帶。


  走到其中一排時,空姐看到一個靠窗的座位是空的,以為坐在這裡的人去上廁所了,便禮貌地詢問旁座的乘客:「請問這是您同伴的座位嗎。」


  乘客搖搖頭:「我一個人出差。這兒是空的,沒人坐。」


  空姐有些納罕,低頭檢查了手動計數器,發現這個位置的確是沒有人坐。


  ……可她明明記得本艙是滿員的。


  為防萬一,她找到了乘務長,向她報告了這件事。


  乘務長查了乘客名單,給出了肯定答案:「是的,那個位置沒有人。」


  在婁思凡醒來的一瞬,系統便提示,悔意值已滿,宿主可從這個世界中抽離。


  冬飛鴻既然已經出國,那麼池小池也需要挑一個合適的時間離開。


  三天後,花滑隊登上飛往芬蘭的飛機。


  按照安排,冬歌應當和梁宵坐在一起,賀長生應當和方曉妍坐在一起。誰想剛一上飛機,方曉妍就抽走了賀長生的機票,和梁宵的機票作了交換。


  賀長生:「……嗯?」


  方曉妍一如既往地自來熟:「嗯什麼嗯。換了啊。宵,咱們倆坐。」


  梁宵嘴角翹翹的:「好。」


  賀長生拿著被秒換的機票,看看票面,再看看已經坐定、正在刷手機的冬歌,兩腮微紅。


  他把隨身的小包放在冬歌身邊,咳嗽一聲。


  冬歌轉頭看向他。


  賀長生說:「我坐這兒。」


  冬歌:「坐。」


  賀長生特別此地無銀三百兩道:「……曉妍讓我坐的。」


  冬歌看著他的眼睛:「那要不要我跟梁宵也換一下。」


  賀長生馬上道:「不行。」


  說完,他整個人都有點不大好,偏著漲紅的臉飛快站起來:「我去趟洗手間。」


  冬歌:「嗯。」


  賀長生走出兩步,又倒了回來,要求道:「你別換。」


  冬歌微微笑起來:「好。聽前輩的,不換。」


  目送著賀長生離開,冬歌重新低下頭來,把自己未編輯完的簡訊打完,發送了出去:「小叔,我上飛機了,準備關機。」


  冬飛鴻的信息回得很快:「一路順風。」


  看著「一路順風」四個字,池小池在無人處綻開了一記淺笑。


  061幽幽地:「……就這麼高興嗎?」


  池小池沒回答這句話,把手機關機后,道:「六老師,把加速卡的功能停止。咱們準備走吧。」


  飛機起飛,出境之後,從洗手間回來的方曉妍路過冬賀兩人身邊,八卦地偷瞄了一眼。


  畢竟這兩人自從年後回到省隊,身上那股春暖花開的氣場就不對勁兒。


  誰想一眼掃過去,她便吃了一驚,抓住正在看運動雜誌的賀長生的肩膀:「冬歌這是怎麼了?」


  冬歌一上飛機,就要了個毯子,說犯困,賀長生也沒有多想,只偷看了一小會兒他的睡顏就開始翻自己帶的書。


  被方曉妍一提醒,賀長生望向冬歌,驚愕地發現他臉頰火紅,呼吸也急促得很,露在毯子外的手燒得直發抖。


  他慌了神:「……冬歌?!冬歌!!」


  他發力握住冬歌的手心,叫著他的名字。


  ……只要和冬歌在一起,賀長生就從不會忘記戴手套。


  聞聲,冬歌眼皮微動,將眼睛努力睜開了一點點。


  眼前人的形影全然是模糊的,但冬歌依稀在高燒中辨別出了他是誰。


  他窮盡全身的氣力,捏了捏賀長生柔軟的手指:「……前輩,別怕。」


  此時,脫離冬歌身體的池小池已再次進入了那個雪白的空間休息點。


  這回他主動提出:「我想找個地方,休息一段時間。」


  061點點頭。


  這很正常。


  池小池在第三個世界里滿打滿算過了7年整,即使在後期更換了高級的時間壓縮卡,按照正常的時間流速計算,也過了將近一年的光景。


  這可以算是061經歷過的最長的一個世界,更何況池小池是人,他要從「冬歌」這個角色中走出,恐怕需要更多的時間。


  他問:「你要休息多久?」


  池小池說:「三天吧。」


  061皺眉:「太短了吧。」


  池小池還是那句話:「我趕著回去呢。」


  這句話他聽過不少次,但這回聽到耳里,卻叫061有些莫名的憋屈。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問池小池:「你想去哪兒休息?」


  池小池報了一個精確到門牌號的地點,並補充道:「……在我來的那個世界。」


  因為是指向性太明確的地點,061花了些時間才檢索和定位到。


  從休息點通向的所有傳送地,都是現實世界的投影。


  宿主在進入世界時,系統會對其樣貌進行修正,不用擔心有宿主熟悉的人撞見宿主,從而造成後續的一系列麻煩。


  而眼前的樓房裡卻是既空又靜,荒無人煙的樣子,看起來根本不需要061對池小池進行什麼樣貌修正。


  池小池在邁步跨出空間前,開口道:「你去吧。」


  他還記得061說過,在宿主休息時,系統會和宿主分開來。因為不在任務世界之中,系統的能力將大幅度受限,被削弱到極點。


  061說:「為防萬一,我還是給你做了樣貌修正,還放了一些錢在你的口袋裡。想出去玩的話儘管出去。」


  池小池摸了摸口袋。


  裡面是一張銀行卡,密碼寫在了卡的背面。


  池小池:「多少錢?」


  061:「三十萬。」


  池小池對061關於「一些」的認知表示讚歎:「哇。」


  061不大敢直視自己內心那股強烈的不舍之情:「……不然我還是跟你去吧。」


  池小池眼睛一眨,頗有點撩人心魄的騷氣:「怎麼,捨不得我啊。」


  061調整好心態:「……沒事,你去吧。」


  池小池準備進入空間,卻又收回了步子:「哎,我怎麼回來。」


  061說:「有事情就在腦中叫我。你什麼時候叫我,我什麼時候把你傳送回來。」


  交接好一切后,池小池進入了他的世界。


  而061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他便以白衣黑褲的形象重新立在了主神空間里。


  周圍是來往忙碌的系統們,但061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有滿心的話想要說給誰聽,但那人卻不在身邊。


  恰在這時,089迎面走來,像是正在和誰語音通話。


  乍一看到這張臉,061竟然本能地有點生氣。


  但089一開口,就把061從莫名其妙的情緒中拉了出來:「我操那個897號宿主!」


  說完這句總結陳詞,他便大踏步走到061身前,余怒未消道:「回來了?」


  061問:「怎麼了?」


  089氣得臉頰發白,張口就來:「897號宿主那個傻逼……」


  061好氣又好笑地嘆了一聲:「別太情緒化,小心被投訴。」


  089:「897號宿主那個大傻逼。他在第六個世界里過得太美,不肯回來了。」


  061:「……他愛上任務對象了?」


  這種現象061已是司空見慣。在系統們偶爾聚會吐槽奇葩宿主時,此吐槽理由常年佔據榜首。


  089說:「……愛上跟任務對象無關的人了。剛開始的時候只是消極怠工,現在已經完全不管任務對象了。」


  對這種情況,系統也有應對措施。


  061問:「那就讓他強制脫出?」


  「強制脫出」這個名詞本是個系統間的常用詞,但自從池小池提到宿主體內可能有原主存在時,061再說出口時,竟感覺有點噁心。


  強制脫出,就是系統得到主神的越級授權,控制宿主自殺,然後將宿主意識抽離而去。


  以前,061認為這是一種懲罰手段。


  ……但為什麼一定要用「控制宿主自殺」來作為懲罰?直接抽離、讓懲罰作用於宿主的精神體上,難道不行嗎?


  089兀自道:「不強制脫出能怎麼辦?難道讓他在那個世界談戀愛談到天荒地老?」


  061沒再講話。


  他想起了池小池,以及池小池對「冬飛鴻」頗為異常的態度。


  ……如果他想在那個世界留下呢。


  到時候,自己也陪他留下……


  061被自己這個念頭驚住了,但旋即他便釋然地笑笑。


  ——小池是他帶過的宿主里信念最為堅定的人,應該不會動搖的。


  然而,他根本解釋不清楚,自己此刻心中的不適和糾結源於何處。


  而在同一時間。


  池小池一個人拿著笤帚,把空蕩蕩的筒子樓打掃了一遍。


  整幢樓里,只有他的腳步聲,以及刷刷的掃地聲。


  竹制的笤帚和地面接觸,掃出一道道線狀的灰塵軌跡。


  池小池的神情極認真,似是在做一項極重要的工作。


  從很多年前,這整幢樓就都是池小池的產業了。


  所有的住戶都搬走了,只剩下池小池一個,所以想住在哪間房,全聽憑池小池的心意。


  把整座樓默默掃了一遍,他走回一樓,從防盜窗里擺著的小花盆下取出備用鑰匙,打開原來婁影居住的房間,走了進去。


  他出事的時候是夏天,而現在已有一年多光景過去,時至隆冬,屋中寒冷得很。


  好在電費定期從他賬面上扣除,所以樓里還有電。


  他打開空調和電視,調了幾個台,發現電影頻道里居然在放《黑客帝國》。


  池小池裹緊毯子,把這部他看過無數遍的電影再看了一遍。


  《黑客帝國》里,主角意外發現自己是生活在虛擬世界中的人。


  在虛擬世界里,他的生活幸福而安穩,然而在真實世界中,他卻過得並不如意,衣食住行,和一頭豬沒有太大的區別。


  在真實的世界里,有一支反抗軍,躲在地心深處和主腦抗爭。


  他們不想回到那個虛假的心靈世界里,他們寧願留在殘酷的現實之中。


  這時候,有人拿給主角一顆藍色藥丸,一顆紅色藥丸。


  那人告訴他,吃下藍色藥丸,你會忘記你在真實里看到的一切,第二天照常醒來,照常工作。


  而吃下紅色藥丸,主角將什麼也得不到,唯一得到的,只有真實。


  在電影里,主角選擇了服下紅色藥丸。


  池小池專註地盯著屏幕,回憶起自己當年第一次看這部電影時的心情。


  他問婁影:「婁哥,如果一個東西,他看起來是真的,摸起來是真的,為什麼就不能是真的呢?」


  而這個問題,就連婁影也不能給他答案。


  同理,冬飛鴻看起來那麼像婁哥,性格也像婁哥,所有的一切都那麼相似,那他為什麼不能是真的呢?

  「mranderson……」池小池蜷縮在溫暖的毯子里,低聲呢喃著台詞,「……why?」


  時隔多年後,池小池終於找到了多年前他未能找到的答案。


  ……因為這些都不是真的。


  冬飛鴻再好,也不是屬於他的婁哥。


  沒有婁影的世界,他哪裡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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