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系統vs系統(二十四)
世界線通道已被061自內打開,而季作山又為他強行開了那扇原本打不開的門。
因此,等061眼睛再睜開時,他已回到了他被強制帶走時的迷蝶谷。
山中虺蛇已經殞命,她豢養的小蛇也在靜虛峰人把山谷搜了個底朝天時四散逃遁。
如今山中迷霧已散,空餘枯枝亂葉,只能靜待時間把妖邪留下的創傷一一撫平。
061扶著一棵樹,勉強站穩了身體,抬手按住太陽穴,調用數據,卻被一陣嗶嗶啵啵亂作一團的電音刺得眉頭一皺。
他能釋放出的信號極其微弱,甚至無法與池小池對接,連回到主神空間也做不到。
不過好處與壞處都是相對的,主神同樣監測不到他的動向,自然不會知道季作山的存在。
季作山化身的一團能量值繞著他浮動了一圈又一圈,很是焦心,卻又愛莫能助:「六老師,你沒事吧。」
電傷發自於061身體內部,是數據級的損壞。
季作山精神力雖強,多數也是作用於自身。
換言之,他知道如何有效率地破壞,卻不知道該怎樣治療他人。
061也沒有提出什麼要求,說了聲「多謝」,動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水,靠著樹坐下,暫作休息。
季作山有些愧疚:「我沒有幫上太多忙。」
061笑笑:「真是太客氣了。」
季作山本來性情靦腆,不大愛說話,又不想白白浪費061的精力,索性安安靜靜地在他身邊漂浮,假裝自己是一盞燈。
061閉目休憩一會兒,突然問了個問題:「那天,就是主神空間被毀掉的那天,你沒有來吧。」
「沒有。」季作山說,「是羅茜,小汪,和展雁潮他們三個人。」
061淺笑:「嗯。我想到了,你應該不是那種會隨便出手傷人的人。」
季作山反倒比061還要驚訝:「嗯?誰傷人了?展雁潮?」
061搖一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他們是怎麼找到主神空間的?」
季作山有點不好意思:「他們啊……」
……
此時此刻,主神空間,「須臾之間」中。
089笑吟吟地站在主神面前,沒心沒肺的:「老闆,叫我什麼事兒?」
主神說:「看起來精神不錯,傷好得差不多了吧,辛苦你了。」
089張口就來:「老闆,別光口頭鼓勵啊,看在我受工傷的份兒上,給漲點工資吧。」
主神:「……」
它決定不給089更多自由發揮的機會。
089那張碎嘴的功力,它可不想再多領教。
主神問:「那天,你看到入侵者了嗎。」
089搖頭:「沒呢。」
「看清他們是用什麼武器傷的你了嗎。」
089哈哈一樂:「老闆,你真逗。我連人都沒看見呢。」
「可你是正面受傷的。」
089說:「老闆啊,我看不見人家,可人家看得見我啊,上來一個九陰白骨爪給我掏了個洞,我有什麼招,您說是不是?是嘛。」
……這自問自答真的讓人窒息。
主神耐著性子,早早終結了這次談話:「好了,你傷剛好,早點回去休息吧。」
089話匣子剛開就被關了回去,一臉的意猶未盡,掩門離開前還騷氣地對主神飛吻了一記。
待他離開,主神才問ai道:「……檢查得怎麼樣了?」
「他沒有撒謊。」方才偷偷潛入089記憶系統的ai如實稟告,「他的記憶截止到被身後響動驚動,轉過身去,接下來就黑屏了。請您放心,他沒有任何隱瞞。」
主神笑了一聲:「以防萬一而已。他這種蠢人,不必太在意。最怕的是自作聰明的人,就像那個061。……他現在已經被對方系統控制起來了吧。」
ai又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后才回報道:「是的。幾乎已經檢測不到他的訊號了。」
主神言語間的愉悅藏也藏不住:「好,這下能讓他長點記性,也是好事。」
089一路回到宿舍,閑得無聊,隨手打開自己存零食的抽屜,挑了一包已拆封的焦糖餅乾,又從書架上挑了一本閑書,一塊塊將餅乾從袋中取出,邊看邊吃,餅乾屑順著嘴邊簌簌往下掉。
023剛拎著拖把從洗手間出來,一眼看到他這副模樣,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我剛掃的地!」
089一低頭,「哎喲」一聲,急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哈。」
023腮幫子都給氣圓了,返身去取了掃帚,重掃一遍。
經過089身側時,他沒好氣地:「腳!」
089乖乖把腳抬起來,同時把餅乾袋子遞向他:「吃嗎?」
023拿著簸箕與掃帚折回洗手間,嫌棄道:「甜膩膩的。」
089:「好吃的啊。」
023:「整個系統就你一個愛吃這種餅乾,009都不吃。別說我沒提醒過你,早晚有一天吃出糖尿病,一天三針胰島素你就老實了。」
089咬著餅乾,含含糊糊道:「我要動腦子嘛,吃點甜的補一補。」
023遠遠地回答:「你腦子要被糖漿子粘住了。」
089一笑,把手伸進餅乾袋裡,摸出了下一塊餅乾。
但這塊被厚厚的濃焦糖包裹著的餅乾卻有點不一樣。
餅乾上用白巧克力醬寫著幾個不知所謂的字:「相信它。導入它。」
089看了這六個字一會兒,神色未動,把餅乾喀嚓喀嚓吃掉,再伸手進袋。
在摸到下一塊餅乾前,他的指尖碰到了一個微型的存儲器。
089用手指夾住了那枚存儲器,卻並不急於拿出,執棋似的在盒底輕輕敲動著,似乎在掂量這存儲器是否值得信任。
在023走出洗手間前,他花了二十秒做出了一個決定。
089將存儲器取出,對接入腦中意識。
剎那間,20分鐘嶄新的記憶湧入他的腦中。
……那是他在事發當天夜裡的記憶。
在接到主神的傳喚后,他便把記憶複製了下來,放入這枚存儲器中,旋即自己動手,把那天所見的一切事情的相關記憶徹底清空,最後將存儲器放在這袋只有他會吃的焦糖餅乾里,並用白巧克力醬寫下提醒,提醒自己回來后,要記得將記憶取回。
畢竟,掩蓋真相的最好方式,就是遺忘。
20分鐘的信息量對系統來說不算很大,023拿著拖把出來時,089甚至換了一本書,仰躺在床上,單手握書,單手枕在腦後,還大剌剌地翹了個二郎腿,宛如一個萬惡的地主婆。
……看他這樣,023有點想把拖把懟他臉上。
不過對方現在還是半個傷患,他也只能想想罷了。
而正在看書的089,記憶倒回到了那三位精神體入侵的夜間。
在一切還未發生時,089正在值班室里坐著,一邊公放著狗血連續劇,一邊吃抹茶千層蛋糕。
當姐姐向女主聲淚俱下地嘶吼為什麼要搶我的男主時,三道透明的能量幽幽浮現在他身後。
三個能量體彼此對視一眼,其中一個最高大的青年扶住頸部左右活動一番,無聲無息地朝他靠近,打算挾持他,問出些信息。
089背對著他們,將最後一小塊蛋糕送到口中,舔掉叉子上的奶油,如同招呼老友一般親切道:「你們來啦。」
那準備突襲的人反倒嚇了一跳。
「居然被我趕上了,也不知道我的運氣算好還是不好。」
089從轉椅上轉過身來,好像對他們的到來並不很驚訝。
他清點了一下在場的能量體數量:「嗯?進來的人比我想象中多一點。我以為一次最多只能送進來兩個呢。挺好,現在能湊一桌麻將了。」
說罷,他一揮手,把值班室內多加了一層保護和隔音的數據。
他這一連串發言加舉動,搞得那三人都有些費解。
本打算偷襲他的青年懷疑道:「你認識我們?」
089沉吟:「差不多吧。」
青年語氣一下激動起來,看樣子想衝上來拎他的前襟:「你就是那個061?!」
089把手掌往下壓了壓:「嗨嗨,別亂猜,我認識你們,但你們不認識我。與其把時間浪費在猜來猜去上,不如我們都節省一下彼此的時間……」
他把目光在那三人間逡巡一番,選中了一個看不清面目、但看身形可以判斷出是女性的能量體:「你們想要的東西,我說不定可以幫助你獲得呢。……羅茜。」
那從剛才起還未發一言的高挑女人聞言一怔:「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089笑道:「我知道很多啊。我還知道,前些日子入侵的人叫季作山。」
三人集體沉默了片刻。
與他們同來砸場子的汪系舟顯然沒料到這樣的狀況,忍不住用餘光去瞟羅茜。
事已至此,羅茜的心反倒定下來了。
她在軍隊中錘鍊多時,又上過戰場,自是有一顆判斷局勢的玲瓏心。
「是061告訴你的?」
「他很久沒回來了,不知道有入侵者的事情。」
「你知道季作山來過,但沒有告訴其他人,為什麼?」
「唔……」
089按了按太陽穴,像是在認真回憶,眼睛卻緊盯著羅茜。
在柔和的暖色燈光下,他淡棕色的瞳色和眼尾的淚痣格外醒目。
他對不相熟的人說話很慢,卻自動刪去了許多干擾視聽的垃圾話,因此一掃平日的懶散嘮叨,邏輯相當清晰。
「入侵者在進入主神空間后,哪裡都沒有去,而是直接進入了檔案室,目的性太明確。而經過清點,架子上的檔案沒有任何減少。入侵者本該是有足夠的時間來帶走任何一份檔案的,但他沒有,這證明他並不是來偷竊的。」
「在安保系統發現了他的存在後,警報響了近30秒才解除。可那名入侵者為什麼在知道自己被發現后,又停留了30秒?明明他是有能力在警報剛響起來時就離開的。」
「倒下的柜子側面有一個很深的手印。當然,我們安保系統的信號發射能力很強,他那時應該很痛苦,但他不僅沒有急著離開,逗留了整整半分鐘,還推翻了柜子。」
「我就想,他是不是正在查閱檔案時被人發現,想要將那份檔案放回,卻被安保系統控制,一時間無法做到,所以只能把架子推倒呢。」
「畢竟隱藏一片葉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它隱於森林之中。」
「倒下的架子上,所有的紙質檔案加起來一共有375份。我在幫檔案室的339號整理的時候趁機一一確認過。後來,我得出一個結論:在所有人中,只有61帶出了季作山這種有能力一人潛入我們系統的怪物。」
不等羅茜發問,089便眯著眼睛笑開了:「因為我的愛人比較八卦,所以我知道,季作山有一些關係不錯的朋友,比如你,羅茜,所以我想,季作山上次失敗后,你們或許會再來一趟。不過你們大可以放心,我從滿地檔案里發現裡面有61的檔案后,就猜到有點不對勁,以防萬一,我拿了我自己的檔案作替,把他的檔案順手塞到我的架子上了。檔案室的339號上報375份檔案名單時,上面根本沒有61的名字,你們不必擔心我們老大會聯想到季作山身上去。」
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后,089笑意盈盈地盯著羅茜:「我已經表明了我的誠意。那羅茜小姐呢。」
「我們來,有兩個目的。」089將話說得緩慢又清楚,已經留給了羅茜足夠的時間思考,羅茜便禮尚往來,報以十分的誠懇,「第一,我們想要弄明白那個061是做什麼的;第二,我們要對這裡進行一定的破壞,算是報復。你能夠幫助我們做哪件事?」
089吹了聲口哨:「兩個都不難。可你們得謹慎點。我們老闆脾氣不好,要是知道你們是從哪裡來的,說不定舍了血本也要搞你們呢。我想,上次季作山回去的時候,情況應該不大好吧。」
聞言,展雁潮暗暗握緊了拳頭。
羅茜則輕嘆了一口氣。
小季是整個星球的戰神,在幾日前,他在宿舍里突然吐血暈倒,一度引起了軍內恐慌,幸虧消息封鎖及時,才沒有引發更進一步的騷亂。
檢查的結果,是他的精神力受到重挫,原因不明。
軍醫一籌莫展,而季作山在昏迷中,一直斷斷續續地說著奇怪的夢話。
……061,061,檔案,放回去。
起先,羅茜他們以為他是受傷過重,在說胡話而已,但後來就越聽越不對勁。
那個061,好像是個人?
羅茜進行了測試,沒有花費什麼力氣,便在季作山的精神力里定位到了一條傳送通道。
這個地方,應該就是害他受傷的地方。
羅茜他們不知道季作山與061的淵源,自然不會聯想到這是個百折千回的報恩故事。
軍人的思維讓他們懷疑,「主神空間」是一個奇怪的異空間,會影響到他們星球的安全,季作山是私下裡前去查探情況的,卻被那裡的人所傷。
於是他們決定,來而不往非禮也。
有了標記好的傳送通道,羅茜動用了一整支alpha軍隊,再加上自己、汪系舟,以及一個精神力水準在alpha中算得上優越的展雁潮,他們辟開了一條通道,不遠*屏蔽的關鍵字*,跳躍數維,前來尋仇。
089自然不會告訴羅茜061曾做了什麼。
不然,那個姓展的要是當場發瘋,他可未必拉得住。
089輕描淡寫地打了個太極:「61和你們一樣,都是季作山的朋友。等季作山醒來后,你們可以問問他。但我不建議你們去檔案室里找和61相關的資料。自從上次季作山來過後,檔案室的監控就比其他地方更嚴格了。」
羅茜權衡了一番,痛快地點下了頭:「那我們就只剩下一件事要做了。」
089又給出了建議:「建議不要傷人,把檔案室燒了,要是實在不能解氣,我們老大的房間叫『須臾之間』,出門右拐三百米。別親自去揍他,他許可權高,皮又厚,揍不動的。」
汪系舟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覺得這人簡直是傳說中的論斤賣隊友。
他到底圖什麼啊。
展雁潮也有著同樣的顧慮:「你憑什麼這麼幫我們?」
「『幫』呢,是一個比較溫和的說法。」089笑道,「準確說,我們的關係是利益合作。」
羅茜按住展雁潮的肩膀,示意他安靜:「怎麼說?」
089一攤手:「你們不覺得,我給你們解釋這麼多,又給了你們這麼多指點,你們欠我一個人情嗎。」
羅茜說:「你想要我們做什麼來回報?」
「簡單。」089說,「你們幫我做一件事就好。」
「什麼事?」
「我現在還沒想好。」
展雁潮本就不是輕易服人的個性,反問道:「難道你一直想不好,我們就一直欠著,還要隨叫隨到?」
089想了想:「你這麼說也沒毛病。」
「你——」
089把手指橫在唇前:「噓。」
他撤去了房間外的數據屏障,並隨之壓低了聲音:「你們不答應的話也行,我就叫人了。」
展雁潮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人,一時瞠目結舌。
羅茜問:「你不怕暴;露?」
「我怕啊。可我只是一個人啊,你們是三個人。哦,還加上上次的季作山。要是被我們老大知道了,你們大概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089手指輕輕撫著眼尾的淚痣:「你們的星球好不容易恢復了平靜,如果再陷入戰爭狀態,很多事情會不好辦吧。」
短短几句連唬帶嚇的話,他綁架了一個星球,坐地起價,用一整個星球做了自己的籌碼。
展雁潮:「……我操。羅茜,我們殺了他吧。」
羅茜有點頭痛:「展副師,你跟小汪出去查探一下情況,注意隱蔽。」
展雁潮不情不願地出去了。
羅茜解下了腰間機甲鑰匙的紅穗,將細密的結拆開,分出一半,挺乾脆地交給了089:「這個掛飾跟了我十幾年,它吸取了很多納曼金屬的輻射,相當於一個小型的感應和放射器,有什麼需要的時候,連續按它兩下,我那邊會產生輕微的感應。但是我事先說明,這個人情不是我欠你的,是季作山欠的。回去后,我會把這個交給他。如果061真的是你的朋友,那讓他欠你一個人情,也不算什麼。但如果你撒了謊,那我們的合作關係就會解除。你能夠接受嗎?」
089接過那紅穗,笑道:「你多想了,這個機會我本來就沒打算留著自己用。為了我自己的生命安全考慮,我不會再見你們。我會把這個人情轉給我們家61,也請你把這個給季作山。希望你們能在他需要的時候,拉他一把。」
羅茜難掩欣賞,贊道:「你很聰明。」
「謝謝。」089笑說,「很少有人這麼誇我。」
這個回答倒是讓羅茜有點詫異:「是嗎。」
089渾不在意:「養家不易啊,少點鋒芒,對誰都好。」
羅茜說:「但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們就這麼走了,你這個值班的人是要負責任的。」
089說:「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我自己。」
接下來,主神空間內不出意外地亂成了一團,起火聲,砸門聲,防火警報啟動聲……
而羅茜他們早已經抹去了自己來過的痕迹,抽身而退。
而089也要為自己安排一條後路了。
他坐在椅子上,張口咬住領帶,左手握拳,抵在自己的右側鎖骨處,調整了一個合適的角度,以確保傷口看起來像是比他高的人擊傷了他。
他輕輕舒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手指,自言自語地嘆道:「……養家不易啊。」
下一秒,一道破壞指令從他指縫間溢出,瞬間將自己肩膀的骨頭擊了個四分五裂。
他一聲未吭,順著指令的衝擊勢頭向後仰倒在地,跌摔在地,狠狠滾了幾圈。
089鬆開咬住領帶的嘴,也嘔出了一口血。
這道傷,能換取自己不被主神關注到,能保證與自己關係最親密的023的安全,能繼續愉快地做鹹魚,能為061換一個人情,還能讓023照顧自己。
很划算的買賣了。
不聰明,的確是件能換取許多利益和小情;趣的好事,不是嗎。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