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警告!」
「異能者外逃!異能者外逃!警備隊出動,警備隊——」
廣播聲戛然而止,繼而,《國際歌》的雄壯旋律取而代之。
一首老得聽起來讓人忍不住發笑的歌。
從破碎的落地窗鑽出去,是一條長長的無窗走廊,也是通向外面的必經之路。走廊上錯落分佈了十幾個機要室,室內也沒有可供出入的窗。
確認二十幾個還在工作的技術人員全被撂倒后,那力大無窮的少女穿過走廊,確認眾人都找好了掩體,便一腳踹飛了上鎖的電子門:「這什麼破歌,誰點的!」
就在這剎那,一名操縱鐵物質的異能者少年雙拳相碰,目之所及的範圍內,所有的鐵物質瞬間扭曲,拼湊出一面巨大的穹面盾,聚合在飛出去的門板邊。
瞬間,無數鉛子·彈把盾面打得凹陷了下去。
虧得有這一瞬阻攔,踹開門的女孩得以閃身避開,逃過死劫。
操縱鐵質的少年鼻間淌下滾熱的鼻血,一把抹去后,他閃身躲入就近的一處房間,喊道:「這是鉛彈!我沒有辦法!」
池小池回道:「總有辦法!」
七十五種異能,加上他,一共七十六種。
總會有辦法的。
「單雙!」池小池叫。
單雙深吸一口氣:「是!」
他從一個房間內探出頭來,匆匆掃了一眼外面的一排警衛隊,目光只一挑,他們手中所有槍支盡數落地!
在眾人手軟、槍支脫手之時,一道烈焰就在走廊上熊熊而起,宛若火龍,直噴而去!
原本就已亂了方寸的鉛·彈隊這一下被徹底衝散,慘叫聲四處響起,有人身上著了火,滿地滾動,慘痛難當。
一名會馭火的姑娘站在走廊中央,指尖,頭髮,胸前,都盤繞著赤色的烈焰。
她雙手往下一壓,替眾人辟出一條無火的生途:「走啊!」
時至傍晚,此時已經是規定的下班時間,異能者們已經早早睡下,躺在一個個膠囊之中,神情是近乎安然的麻木。
許多異能者剛剛進入夢鄉,赤色的警報燈便猛然響起,刺耳的鈴聲在耳邊震響——
「有異能者出逃!」
「共計76名異能者!」
「所有異能者出動!抓回叛亂分子!」
蜂巢似的宿舍區陷入了輕微騷動,不少異能者本能聽從命令,從床上坐起,等待房門集體開啟,同時,相鄰房間的異能者互相交流,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這裡,房間與房間之間不存在牆壁。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違禁品的出現,機構是鼓勵異能者們互相窺伺,互相告密的。
一旦告密成功,告密者就能獲得一次探親機會,已經算是非常豐厚的報償了。
一名異能者從床上坐起,隔著欄杆,看向對面的房間。
對面的房間是剛剛清空的,異能者記得,那個異能者叫陸青樹,總是翻著一本超級英雄的漫畫,還說,他現在擁有了超級英雄的能力,卻只能做一隻陰溝里的老鼠。
就在兩天前,他執行任務失敗,死於非命。
新的人員還沒有填補進來,機構這兩天也忙得很,因此他的遺物還擺在床上,沒有收拾。
那本超級英雄的漫畫封皮,在閃爍的警報燈下閃爍著異常的光芒。
異能者看了它片刻,突然閉上眼睛,重新倒回了床上。
旁邊房間的人見到他這樣,忙招呼他:「老李。……嘿,嘿!老李,你幹嘛呢,你不想活了?」
被稱為「老李」的異能者發出沉沉的鼾聲。
招呼他的異能者彷彿明白了什麼,用怪異的眼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也從門邊倒退回來,坐在床上,沉默半晌,倒頭就睡。
「主理人」匆匆趕來清點人數準備組隊時,發現這兩人居然沒有起床,就拿鐵棍狠狠敲擊起欄杆來:「做什麼?起來!沒聽到警報嗎?」
二人躺在床上,紋絲不動,鼾聲如雷。
「主理人」馬上啟動了輕微電流,以示警告。
隔壁的異能者硬是挺住了,老李則一個激靈,從床上爬了起來。
「主理人」揮舞著操縱盤,在外叫喊:「聽不懂人話是嗎?起來!」
老李默默注視著他,猛一甩手,他的手臂便橡膠似的凌空飛甩出去,在「主理人」脖子上纏繞幾道,往後一拉,「主理人」的額頭當地一聲磕在了鐵欄杆上,血流如注,當即昏死過去。
老李躺下,翻過身睡了。
隔壁的另一名異能者對他怒吼:「瘋了么你?!不把他們抓回來,他們把我們在這裡乾的事情公之於眾,我們就完了!我們會變成殺人犯!我們——」
老李握緊了拳頭。
七十六名異能者……
如果,他們能逃出去的話……
如果,他們能把這裡發生的一切公之於眾的話……
老李睜著眼睛,一字一頓道:「我寧願去蹲外面的監獄,蹲上四百年也好,死刑也好。至少比在這裡活得……要像個人。」
不止老李這一處。
不少地方都發生了類似的小暴·亂,異能者與「主理人」間摩擦不斷,時不時有怒吼和電擊的呻·吟聲傳來。
但「主理人」不敢輕易啟動麻醉和注毒功能。
這些人只是消極怠工,還不到嚴重違反條例的程度,如果殺了,無法交代,如果麻·醉,等於自折戰力。
在距離宿舍區不遠處的地方,「主理人」們的總負責人對著對講機嘶吼:「別開門!他們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
電話那邊是應急處理部部長焦躁的聲音:「不開門,難道叫那些異能者跑掉?!」
「開了門,我不知道會有多少造反的異能者!如果這邊也陷入暴·亂,那就完了!」
部長的吼聲顫得都變了調:「那就放任那群人逃出去?叫他們逃了,我們也有大·麻煩!」
兩相僵持,總負責人掛了通訊,目光掃向鐵籠里一張張臉。
有的人躺在床上假寐,一看就知道根本不願出去。
有的人看著別人胡鬧,一臉麻木,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有的人看起來像在真心實意地憤怒,自告奮勇,要去抓住叛逃者,可焉知這不是他們逃出去的機會?
這一張張面目,看起來都是那麼可疑。
總負責人頭痛難耐,煩躁地抓亂了頭髮。
放,還是不放?
幾番猶豫下,最好的時機已經失去。
他發泄似的怒跺了幾回腳,最終發出了一聲無可奈何的長嘆。
……完了。
這回,可能真的要出大簍子了。
另一邊,頂著《國際歌》一路衝出的異能者們,掃清了一路上所有的人類守衛。
偶爾碰到的異能者小分隊,也被這七十五人洪流一般地推平。
……從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什麼神仙皇帝。
唱過這一句時,一個守在窗邊的異能者被池小池的空氣壓倒在地。
窗戶被打破,異能者們一個個魚貫而出。
外面的天氣很惡劣,大雨瓢潑,彷彿天被人擊碎了一個口子,潑喇喇扯過的閃電,雪白、燦紫,瞧得人心驚動魄。
不像那個虛擬的意識世界里那樣,晴朗無雲,一年四季,都是瓦藍的天,澄凈的雲,假得叫人作嘔。
異能者們的腳落在稀爛的泥水裡,往前飛奔。
灌入口中的雨水,
能夠操控廣播的少年,已經把歌曲切換到了下一首叫做《fearless》的純音樂,音調略微壓抑,節奏緊促,與他們步速相諧。
在瓢潑大雨中,池小池背著還在昏迷中的趙柔,揚聲問婁影:「項圈的追蹤功能還在嗎?」
婁影對池小池喊道:「你放心!這批項圈跟正式的項圈不一樣,是未經過審批的,只有……活下來的異能者,才會被向上申報登記,換上正式的項圈,成為他們的奴隸——這批非正式的項圈只能在機構內部使用,無法進行遠程遙控!只要離開了這個範圍,就沒作用了!」
池小池身上被雨水淋得通體舒暢,幾日來的壓抑、憤怒、暗火,被一把雨水統統澆熄!!
他們距離自由,只剩一層兩層樓高的電網!!
看管電網的十數名人類站在上方,手持槍·械,試圖掃射。
單雙單腿一步跨出,微微蹲下,怒喝一聲,他們手中槍·械應時墜下,一名擁有絕緣能力的異能者雙手握住電網,瞬時催動能力,方圓三丈內的電流便被阻隔在外,那力大無窮的少女雙手護在臉前,猛力向前衝撞——
轟然一聲,電網被撞出一個巨大的口子。
眾人前赴後繼,奔向那逃生的通口。
也有人竟未在第一時間逃生。
有十來人,把目光對準了離逃生處不遠的一尊巨大雕像。
那是機構的雕像。
一個手持天平的神,代表公正的裁決。
每個被送入機構的人,都在絕望的掙扎和嘶吼里,看到過這尊雕像。
這尊雕像擺在機構內所有的地方。「膠囊」艙里,有浮塑的雕像;電擊室里,有縮小的雕像;操場中央,有這樣巨大的雕像。
象徵著教育與公平的神明,冷冰冰凝望著他們,從未有一次伸出援手。
……好像他們生來有罪。
在《fearless》里壯闊的女聲吟唱里,那巨大的雕像被十幾名憤怒的異能者們推翻在地,砸成碎片。
其中,就有那火女。
火女身上的烈火,任雨水也難以澆滅。
她踩在那座雕像碎裂的頭顱上,垂目冷視片刻,把那頭顱一腳踢開。
而池小池在鑽出電網[筆趣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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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瓢潑的雨聲里,他輕聲道:「回去吧。」
「回去看親人,殺仇人,都隨你們的便。你們想要的信息,我有,我都會給你們。」
「但是你們能做的事情很少。你們只剩下部分能量,也沒有可以承載的身體,有可能在半路就會消散。做你們認為值得去做的事情,別浪費你們最後的光陰。」
說罷,他打開了瓶子。
無數螢火蟲似的碎靈從瓶中掙扎而出,蜉蝣也似的,順風飄散。
有的剛遇到冷雨就徹底潰散,有的則如流星,轉瞬之間就沒了蹤影,還有的甚至化出了人形,匆匆向池小池鞠了一躬,便消散在了風裡。
至少,他們死在這個人世。
……
一個中年男人走到熟悉的家門前,伸手叩門時,指尖從防盜門穿過。
他微嘆了一聲,邁步入內。
窗戶沒有關,風拂動窗帘,也拂動了窗上掛著的小風鈴。
男人去了樓上,看了熟睡的兒子。
三年過去,兒子床頭仍擺著他第一次帶兒子去打棒球時二人的合照,但多了一把吉他,應該是新的愛好。
兒子睡得很香甜,男人不敢多做什麼,只是摸了摸他的手。
如果不是為了怕兒子在學校受到歧視,他不會隱瞞自己的異能者身份。
他微微嘆了一聲,心裡的遺憾雖有,可已淡了許多。
他去到了妻子的房間。
妻子床畔已經有了一雙新的男式拖鞋,牆上的結婚照也換了。
她躺在新丈夫的懷裡,眉頭輕皺,眼角有淚花,不知道是不是夢見了三年前已經宣告死亡的丈夫。
男人在床前靜靜站了一陣,才恍然這樣或許會嚇到妻子,忙倒退幾步,半個身子都嵌進了牆中。
他抬起手來,神情悵然。
被押解入機構時,他的結婚方戒戴在手上十來年了,拿肥皂水也褪不掉,索性讓他戴入了機構。
現在,作為一個意識體,他成功褪下了手上的戒指。
他這回回來,是來歸還它的。
他把戒指輕輕放在床頭柜上,靜默無聲地吻了一下戒指,並很謹慎地沒有去碰觸已經不屬於他的妻子。
做完一切,他選擇了離開。
站在街道上的男人回頭望向那可以被稱作「家」的屋宇,深深鞠了一躬,隨即,身形消失在路燈之下,像是被融化的影。
而他放在床頭柜上的戒指,也隨他一道消失無蹤。
……
另一道影,也站在一張床前。
床前躺著她的弟弟,一個十歲的孩子。
他懷裡抱著兩年前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一隻泰·迪熊。
當時,他吵著說他不要這麼娘的禮物,要樂高,氣得她兩天沒跟他說話。
第三天,她的異能覺醒了。
她輕輕摸摸弟弟的小鬈毛,離開了弟弟的房間,去廚房拿了一把菜刀。
她提著刀,一步步走向另一個房間,耳畔儘是那日機構來逮捕她時的混亂。
「弟弟!!爸爸,媽媽,救我,救救我——」
「你們別帶走我姐姐!我姐姐好,對誰都好,她不會害人的,叔叔阿姨我向你們保證好不好,我求求你們,別帶我姐姐走……」
「弟弟,你鬆手!這個說不好傳染的!!感染了她,再感染你,媽媽就不要活了呀。」
「他媽,把弟弟抱走!幾位,我女兒就交給你們了,她從小就叛逆,我們也頭疼,她要是有了異能,還不知道要闖出多大的禍來!她不聽話就儘管教訓,打啊罵啊,都由得你們了。」
此刻,女孩站在父母的房間門前,靜站片刻,進入了房間。
……
另一邊,一個剛剛退出直播間的男人倒在地上,臉上滿是恐懼,身體打擺子似的劇烈震顫,被打翻的可樂粘膩地流了一地。
一個24、5歲,面容姣好的女人站在他面前,眉眼帶著鬼魅似的媚意:「你還記得我嗎。」
男人兩腿打抖:「我不……你是怎麼進來的……」
女人蹲在他面前:「你不記得,但我記得你的id,到死我都記得。」
「你對殺了我的那個異能者說,來都來了,日她啊,等什麼呢。」
「有人罵你,說你有病。」
「你說,她的血,又濺不到我身上。死就死了,是不是?」
男人喉間發出絕望的嗚咽。
「所以我來了。」女人緩緩道,「你想要怎麼死?」
「……我讓你選。」
這一切,都發生在接下來的短短一夜間。
而池小池還在機構之外,無法預知這即將發生在世界各個角落的故事。
他吐掉了口中的雨水,把鎖靈瓶收起:「這樣做到底是好是壞呢。」
婁影說:「那是他們的事情。我們還有我們的任務。」
二人異口同聲道:「焦清光。」
說罷,兩人倒是都笑了。
婁影:「我們要去找他嗎?」
池小池看了眼天色:「等到天亮吧。等到天亮,我們的全程錄像在內網外網上全部發布出來,他自然就會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