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亂
方子舟被雙頭六足犬吼得面無血色,瑟縮不止。
鄒正看得直笑。他拉住狗的頸鏈,緊了緊,意有所指地對李琦說:「這一幕似曾相識哦,當年某人也被它吼得尋死膩活的。」
李琦白了他一眼。「把這畜生牽走,小心傷了我外甥。」
「好吧。都依你。」
鄒正收緊狗鏈,但他接下來得動作讓李琦倍感驚異。鄒正把雙頭六足犬的狗鏈大大方方地交到牧清手裡,雙頭六足犬表現得很乖很聽話,它與牧清很親昵,吐出垂著涎液的舌頭在牧清身上來回舔舐,乖順的像只小羊羔。
牧清摸摸它的頭。「神杵(狗名),我們又見面了。」
「你們……「李琦指指牧清,指指鄒正,還指指狗,錯愕萬分地追問,「認識?「
「是的啊,我們認識。就像你和方子舟相識一樣。」鄒正一隻手搭在牧清肩膀上,「兩個多月前,本校尉在泗水崖突發隱疾,倒在路邊人事不知,恰好三木兄弟路過泗水崖救了我。現在,我視他為生死兄弟。」
呸!鬼才信你。我斷定,這小東西身上有你覬覦的東西,他一定有利可圖,否則你你會和他稱兄道弟?鬼才信。李琦又想,可也不對啊,鄒正身強體壯,怎會突發隱疾呢?難道所謂的'隱疾'是牛三木這小兔崽子設的局?不管怎麼說,先得宰了他,只要這小王八蛋死了,我外甥就是唯一可以指認老雜毛的人,功勞都是我的。
就在李琦胡思亂想的時候,牧清說話了。「鄒大哥,你太客氣了。能和您相識相知,是我的福分。小弟知道今兒個是您當值巡山,所以特備厚禮來見。」他拿出一根用紅綢纏縛的長條包裹,遞給鄒正。
鄒正接過紅綢包,掂了掂輕重,滿意地笑了。
綢緞裡面是什麼?黃金?李琦臉色沉下來,酸不溜丟地說:「吃一點兒,拿一點兒,要一點兒,這是人之本性。但要一個人吃獨食,恐怕就……」他拖起了長長的尾音兒,做作地瞥了一眼紅包。
「你說這個啊,「鄒正得意的把紅布包向上拋起……落下……接住,然後他說,「又不是黃金,你稀罕它做什麼。「他打開綢布包,指了指裡面的東西,挑釁地問,「我來考考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李琦只見不是黃金,端詳之餘發覺是個爛木頭,就此意興闌珊。
方子舟則不同,綢布里的東西一見光,他驚呼喊道:「東革阿里木?!」
李琦問:「東革阿里木是什麼東西?」
方子舟說道:「東革阿里木產自極西異域,可壯陽可盛陰,還可助習武練法之人增功升修。類如這樣一根粗大壯碩的東革阿里木,實屬罕見,千金不換!」他邊說邊調轉視線,直視牧清且大罵,「狗東西,這根東革阿里木是不是從師父那裡偷來的?」
「偷?我用得著偷嗎?」
牧清拿出一串鑰匙,挑來挑去選中一把,炫耀地晃了晃,繼續說:「藥王神像背後有一玄冰密櫥,裡面存放的都是名貴藥材,這根東革阿里木就是其一。」
方子舟心中閃念,一個問題爬上心頭。類如東革阿里木這種神奇的東西,牧清為什麼不自己用?如果他吃了,武功修為就會大增,他還會怕我嗎?為什麼牧清不吃東哥阿里木?不對,師父曾經說過,有些人先天就不能練武?難道牧清體質特殊,或者東哥阿里木對他無效?
不過這些疑問很快就被另外一種情緒代替,他妒忌地說:「我都不知道有密櫥的存在,你卻能隨意拿取?」他酸酸地又問,「這把鑰匙是你偷的,還是老混蛋給的?!」
牧清說:「既不是偷,也不是給。傳承,傳承你懂嗎?」他見到方子舟又要狂怒,連忙抖動手中狗鏈,'神杵'得到指令,立刻對方子舟發出威脅的低吼。
鄒正作為局外人,他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他說:「傳承的意思就是衣缽傳人的意思唄?」他看了看面如豬肝一般的方子舟,微微一笑,緊接著又把矛頭對準了李琦,他繼續說,「三木兄弟,你這氣人的功夫實在了得。改天你得教教我,我要把那些該死的刀筆吏全都罵死氣死,免得他們舞文弄墨搬弄是非。」
李琦知道鄒正在罵自己,他也不發作。他把仇恨記在心裡,嘴上只是笑笑。但是他身旁的方子舟已經歇斯底里了,喊道:「姨叔,殺了牛三木這狗東西。他若不死,我氣難消!「
牧清心想:方子舟你可真是豬腦袋,換個人早就看出他倆罅隙不睦。李琦若殺我,鄒正一定跳出來反對。再者說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就沖這根東革阿里木,鄒正也得護著我。你的姨叔可不是你,他才不會犯這種蠢蛋錯誤呢。
李琦果然不接方子舟要他殺掉牧清的話,轉而對鄒正說:「怪不得你武功大漲,原來有人給你提供秘葯。不過我想問問,柴將軍知道你私藏東革阿里木的事情嗎?」
鄒正臉色突變,好似朗朗乾坤之下黑雲突然遮住了太陽。他深諳李琦這番不陰不陽的話里藏著巨大殺機,他知道李琦接下來必會以此作為要挾。
李琦果然略帶威逼地說:「將軍令我密查金道安,你若把他的得意門徒留在身邊,我恐多生變故。不如下重手,宰了他了事。鄒校尉,你若依我之言,我便對東革阿里木之事絕口不提。否則的話,那就別怪我這個刀筆吏搬弄是非讒言以對了。哦對了,你若不忍宰殺牛三木,我的外甥可以代勞,你看如何?」
鄒正眼珠子骨碌碌在眼窩裡打轉,暗暗做著權衡與取捨。在這短暫的時間凝滯期,牧清恍如過了一個世紀,他真怕鄒正為求自保而把自己拱手送人。但是鄒正權衡之後的回答讓他長出一口氣。
鄒正說:「殺我兄弟?那可不行!」
他把牧清往懷裡拉了拉,振振有詞地說道:「將軍原話說的是'將此二人緝拿回來',他可沒說將此二人剿殺,這是其一;其二,東革阿里木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我自會給將軍一個交代;其三,我的三木兄弟是金道安之徒,你的外甥也是金道安之徒,要殺都殺,你看著辦吧。」
李琦思付之下,從這三點中挑不出毛病。因為找不到反擊的借口,他只得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外甥身上:「蠢豬,跟我回營。明日若是指認金道安失敗,我就把你撕吧撕吧餵豬!」
李琦和方子舟走後,鄒正把牧清拉到一旁,避開三十名短刀手的視線,催問:「金道安和安道全是不是同一個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牧清回答。
「金道安,安道全,好像哦。」
「即便一字不差也未見得就是同一個人。是不是,鄒大哥?」
「可是……「鄒正想了想,陰鷙地問,「你聽說過屈打成招嗎?」
牧清心裡咯噔一下,他大約明白鄒正的心思了。一個極不好的念頭從心底緩緩爬升。他揣測地問:「什麼意思?」
「意思是——金道安必須是安道全;不管他如何抵賴,屈打成招就可以了。我的目的很簡單,不能讓李琦搶了功!」
牧清聽得渾身冒冷氣。他剛剛還以為鄒正護著自己是出於兄弟情義,沒想到他是為了向主子邀功買好;更讓他感到煩悶的是,他腦袋裡給師父開脫的所有預案全都打了水漂,一個都用不上。他只能祭出道義來勸說鄒正,他說:「師父對我授業有恩。我怎能恩將仇報呢?別逼我做出有悖人倫的事情,好么,鄒大哥?」
鄒正回答:「權是天,錢是地,中間生萬物。你所謂的恩師之情,厚不過一紙,扔了就好。「他攥住牧清胳膊,半是脅迫半是誘惑,「隨我去見柴將軍,如果李琦和你的大師兄指認你師父就是安道全,那麼別猶豫,搶先指正。假如被李琦搶了功勞……」他五指用力,掐的牧清胳膊好似斷了一般,「老子第一個弄死你!」
「可是……」
「沒什麼扯淡的可是,我只問你會不會指認你師父?」
牧清先搖頭,後點頭。搖頭……點頭……方寸大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意了鄒正的提案。但是鄒正卻認為自己的威嚇和誘惑生效了,他鬆開牧清的胳膊,拍著他的肩膀說:「這事若是成了,我就把你引薦給柴將軍。我跟你講,現在營里正好少個會看病的,我保你官運亨通,享不盡榮華富貴。」
牧清聽得面如紙灰,心若炙烤。
我千方百計算計鄒正,賄賂鄒正,目的就是以他為橋樑去接近柴東進,而今機會來了,卻要以犧牲師恩為代價。師父對我授業救命之恩,恩大於天。他又是父親至交故友,難道我真要做出欺師滅祖的行為嗎?師恩與父仇,我要站在那一邊,有沒有兩全之法呢?
鄒正見到牧清久久不言,語帶惱怒:「喂,哭喪一張死孩子臉給誰看啊?為什麼不說話?「
「我馬上就要欺師滅祖了,你認為我還有心情說話?也不知道我死後會不會被扔進十八層地獄。「
聽到牧清這麼一說,鄒正心中大定。他認為牧清已經賣出欺師滅祖的第一步了。他安慰牧清說:「當你擁有明天的榮耀與富貴之後,你就會頓悟昨天所有的出賣和背叛都是值得的。「
「你出賣過誰?「牧清眼前一亮,似乎找到了應對之策。
鄒正被這句話刺痛,他陰了臉。「再敢胡言亂語,小心你的舌頭!「
被我戳到痛點了?很好,既然你能出賣別人,也一定能出賣柴東進。牧清忙說:「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鄒正繼續脅迫和警告:「只要你指認安道全,多大的錯都不算錯。若是認不得……哼哼!」
「我會指認的,「牧清追問,「但我不明白指認安道全有什麼好處,我師父乃是方外之人,行醫惠民與世無爭,為何非要抓他?」
「據說他手裡有一種……什麼白葯?」
「幽蘭白葯?」
「對!就是這個葯。你怎會知道?「話一出口,鄒正就笑起來,他覺得自己有些秀逗白痴了,他笑著說,「哈哈,你師父就是安道全對不對?」
牧清沒有回答這個提問,他若即若離地反問:「我聽青竹鎮的人說,東線總帥好像對柴東進很不滿,要派巡視組來查他,有這種事么?」
「你問這個幹嘛?」
「因為我不想看你上錯了船。」
「還有其他的船嗎?」
「東線總帥那條船更大、更穩。「牧清試探性的說,「你不想跳上去么?」
「那也得有船票才行。」
「藥方可以么?幽蘭白葯的藥方。」
鄒正幾乎跳起來:「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說葯!方!可不可以當船票?」牧清重複了一遍。
鄒正哈哈大笑。「好兄弟,你師父就是安道全!對不對?」
「對不對不重要,重要的是柴東進也想得到藥方。「牧清嚴肅地說,「沒了藥方,你就上不了東線總帥的船。假如上不了總帥的船,一旦總帥把柴東進這條船鑿穿,你就——」
「藥方在哪裡?」鄒正只關心這個問題。
「--死無葬身之地。」
鄒正把音調提高了一倍。「我問你藥方在哪裡!」
「當然在我師父手裡。「牧清繼續鼓動,「你說過了,錢是天,權是地。當你擁有明天的時候,你就懂得昨天所有的出賣和背叛都是值得的。我在想,柴東進能從一個小小的校尉躍升到顯武將軍--您現在也是一個校尉--您為何不可取而代之?」
鄒正覷著眼睛,不安地端詳著牧清。「牛三木,我忽然發現你小子很不簡單呢?你真是牛家屯牛老栓的兒子?」
「你不是已經派人查過我的底細了么,結果如何?」
「牛老栓的小兒子,確實叫牛三木。真的是你?」
「要不然你和我去牛家屯核驗去?」
「算了,算了。往返一趟牛家屯至少兩個半月,反正牛老栓早就死了,去了也是死無對證。」鄒正揮了揮手,接著問了一個非常有跳躍性的問題,「你會用毒么?」
牧清愣住了。這是要對柴東進下殺手了?「我是學醫的,能解毒,當然也能施毒。「
「毒藥能做到無色無味?「
「不能!「牧清補充說,「但殺人足夠了。」
鄒正轉頭望向遠方。他的眼神里有期待,有困惑,更有懷疑。這小傢伙的話可以相信么?我要想取代柴東進,前路一定顛簸流離。如今的我,大小也算個校尉,吃穿又不愁。如果惹了柴將軍……算了吧,權錢雖好,若是為此丟了性命也是枉然,一切從長計議吧。
「剛才的話,都忘了吧。」他說,「隨我回谷去見柴將軍。」他轉身集合三十名短刀手,命令他們先行回營。他則牽著雙頭六足犬,與牧清有說有笑地並肩走下小山崗。而陽光,在他們身前映出長長的影,黑黑的就像兩把影之刃,深深地刺進青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