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仇大海
牤牛山一線崖斷魂岩上,那個發現牧清的人正在給仇大海述說所見所聞。
「郭柯,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仇大海問。
「大當家,我看到牧清了。」郭柯回答。
「確認是牧清?」
「確認!」
「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
啪!仇大海一拳打入岩石,擊飛一片岩屑。他猶記得,四年前青山谷戰役前夕,波羅王朝驃騎將軍司郞被困忘憂城三月有餘,城中無糧,忘憂城岌岌可危。司郞命他突圍前往青山谷求糧,他哭求月余,僅得糧一萬斤。當他押糧返回忘憂城時,城已被攻破,司郞被殺。他認為牧文遠調糧遲緩貽誤戰機,哪怕是早半月放糧,忘憂城也不會被攻破。他把全部仇恨都記在了牧文遠父子身上,他收拾殘部準備趕往青山谷與牧文遠理論,行軍途中獲悉青山谷已破,東線戰場全面淪落,自己無路可去,索性上山當了土匪,一當就是四年。
往事歷歷在目,仇大海余恨不消。」牧文遠死了,牧清卻活著!蒼天有眼,我一定手刃小賊,為死去的司將軍復仇,為餓死的兄弟們復仇。」他側身詢問郭柯,」教廷車隊幾時到達牤牛山埡口?」
「今日申時可到。」
「機關消息和人馬都安排好了嗎?」仇大海又問。
「所有機關埋伏都已撤了保險,只等教廷車隊一到,就可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但是——」郭柯說,」封忠猶疑不決,遲遲不肯下山助拳。」
仇大海冷哼一聲。」所謂遲遲不肯下山,還不是想多分一些金銀寶物?
郭柯說道:」大當家說的是。封寨主說,此次截殺若是成功,他要獨佔七成。」
「七成就七成。我只要牧清的人頭,財寶女人都給他!」
「這……」郭柯猶豫了一下,」大當家,您一不許打家劫舍,二不許搶百姓財物,現在山寨里已經月余沒有進賬了,兄弟們都餓肚子了。如果——」
「不要說了!」仇大海看著郭柯,」我們不是土匪,我們是軍人!」
「誰的軍人?」郭柯反問。
「司朗將軍的軍人!」
「司郞已亡,故國亦亡。」郭柯看著仇大海,」大當家,我十六歲跟你參軍,我知道你憂國憂民,欲殺國賊而後快,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當年我們餓著肚子為故國、為司將軍拚死沙場的時候,誰惦記我們溫飽?誰關心我們死活?」
「馬革裹屍,拚死沙場,軍人的榮耀,軍人的本分——」
「——那是你的本分!不是所有人的!」郭柯毫不退讓,」我們上山落草時有927個兄弟,現在呢?加上肢體殘疾的,滿打滿算396個,那500多兄弟哪裡去了?他們都為了你所謂的軍人本分、軍人榮譽死在了衝鋒路上。」他停了一下,眼窩含淚,」大當家,仇大哥,我只求你能稍微替兄弟們想想,他們不是復仇機器,他們是人,是人就得吃飯,是人就喜歡錢。兄弟們拚死拚死活的跟著你,就為了一抔黃土裹屍?」
仇大海鼻頭酸楚,兩行清淚順頰而下。」兄弟們跟著我受苦了。我愧對亡魂。」
郭柯說道:」大當家,與其悲天憫人惦念亡魂,不如給生者多謀些福利。」
「此話何意?」
「意思是這次截獲的金銀,虎頭山和海老山,五五分成,沒得商量。他海老山也就仗著人多,論起打仗,差得遠。」
「這是你的決定?我問你,」仇大海看著郭柯,」我們軍人的紀律性哪裡去了?我才是大當家,你憑什麼為我做主。」
「這是兄弟們一致的決定。」郭柯回答,」仇大哥,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我們現在不是軍人了,我們現在是土匪!土匪講究一個義字,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剛才我說的那些,是兄弟們一致商量的結果。」
仇大海呆若木雞。」你們何時墮落成這個樣子了?」
「這不是墮落,這是現實。」郭柯說道,」還有一件事,我們也沒給你商量。這票買賣很大,我算了一下,做了這一票,兄弟們下半生吃喝不愁。所以,我決定做完這票,大家散夥兒。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刀頭舔血的日子,我們厭倦了,想娶個媳婦,買幾畝地,回家過小日子去。」
仇大海泥塑木雕,頹然喟嘆。」想當年我們是何等的快意沙場,而如今市儈如小民。」
「時境過遷,仇大哥,請你原諒我們。」
「好吧,做完這一票,我們散夥。」仇大海說道,」金銀我不要,財寶我也不要,我的那份兒都給你們。我就要一樣東西。」
「牧清的人頭?」郭柯說道。
「是的。」仇大海說道。
「你拿人頭我拿錢。各取所需。」
仇大海嘆了一聲口氣,郭柯啊,郭柯,你何時變得這般見利忘義了?你不記得司將軍是何等的愛兵如子嗎?你不記得司將軍作戰每每身先士卒衝鋒在前嗎?為了錢,忘了仇?人啊,怎能如此善變。
「報!」一名小嘍啰飛身而至,」啟稟大當家,海老山封忠封寨主求見。」
還不等仇大海表態,郭柯就搶先說話:」快請封寨主前來。」
小嘍啰對郭柯的話充耳不聞,再報:」啟稟大當家,海老山封忠封寨主求見。」
郭柯微怒:」李三兒,我讓你請封寨主前來,你聽不見嗎?」
小嘍啰依然聽而不聞,再報:」啟稟大當家,海老山封忠封寨主求見。」
郭柯慍怒,抬腿作勢飛踹。
仇大海不悅。」郭柯你這是何意?無視我的存在嗎?」
郭柯驟然而驚,抬起的腿落下來,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急忙單膝跪地,低眉拱手說道:」大當家,我下次不敢了。」
仇大海俯身攙扶郭柯起來,說道:」起來吧,雖然我們是土匪,但是規矩就是規矩,我們虎賁軍的軍魂不能忘。」
郭柯額頭見汗。」是。我知錯了。」
仇大海對小嘍啰李三兒說:」李三,把封寨主請來。」
「是。」。
李三飄身而起。不一會兒,封忠帶著一個方臉武士徐徐走來。郭柯與封忠交換一個眼神之後順從地站在了仇大海身後,他兩手微微做出攻擊的動勢,瞄準地是仇大海的后心。這一點,仇大海是不知情的,他的視點對焦在封忠身上。
封忠今天錦衣打扮,頭戴青衿,腰掛玉帶,手托玉珠一對,笑眯眯很是輕鬆自在。
仇大海說道:」封兄,你那裡是來打仗的,如此裝扮,分明是來看戲的。」
「哈哈哈,打仗有你就行,我當然是坐享其成來看戲的。哦對,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封忠側身引薦身邊的方臉武士,」他是王順。青山谷近衛營統領——」
「停!你不要說了。」仇大海一臉嫌惡,」我是匪,他是兵,我是前朝遺民,他是外邦之敵,我和他之間,南轅北轍,不是一路貨色。讓他走!」
方臉武士王順沉默不語,封忠倒是喋喋不休。」仇大當家的,你先不要拒人千里之外。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想說什麼?」仇大海問。
「我想說,你沒有想過洗白嗎?」
「洗白什麼?」
「土匪身份啊。」封忠托著玉珠,笑得淡然,」你我同年落草,我們殺了很多人,有好人也有壞人,可是我想,現在改朝換代了,我總不能當一輩子土匪吧,所以呢,我想洗白。你想不想?」
仇大海懂了。他看看封忠,看看王順。」所以你攀上了柴東進?想接受招安?」
「也可以說是藏鋒於兵。現在兵荒馬亂的,想做個良民,買幾畝地當個土財主談何容易,唯有手裡有兵有將才能衣食無憂。你要不要也和我一道加入青山谷?」
「呸!」仇大海怒而痛罵,」無底線,無節操,枉你還是故國將軍。無恥!」
「好吧,無恥就無恥吧。無所謂。」封忠繼續說,」可是柴將軍說了,我要想接受招安,就得繳個投名狀。於是我想到了你。你可不可以把腦袋借我一用?」
仇大海猛然驚醒,他意識到了什麼,錯步擺出防禦姿勢。可是已經晚了,他身後的郭柯出其不意,揮手一掌打中他的后心,仇大海吐了兩口血。緊接著,方臉武士王順墊步近身,一併短刀抵在了仇大海喉結上:」別動!」
仇大海質問偷襲自己的郭柯:」為什麼?」
郭柯冷冷地回答:」我想洗白!我想發財。這次的山貨,封大當家答應給我五成!」
「五成你就變節叛變了?大伙兒一分,你還剩多少?」仇大海說道。
「是我個人五成。不是大伙兒。其他人另算。」郭柯說。
「聽聽,聽聽,多麼充足充分無法拒絕的理由。」封忠笑著說道,」仇大當家的,這些年你過得太素太苦,你手下的兄弟們敢怒不敢言,還好,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降了我的海投山,當然也有一小撮死忠……」
仇大海叱問:」你把他們怎樣了?」
「放心,我是不會殺他們的。」封忠還是那副笑嘻嘻的賤樣子,」我剛才說,我是來看戲的。你知道劇本是怎麼寫的嗎?我告訴你哈,一會兒,教廷車隊路過牤牛山,我會派人把他們殺光。然後留下虎頭山的線索,然後我投降歸順青山谷,然後柴將軍與我合兵一處,剿了你們虎頭山,你的那些據不投降的兄弟和你就是我的投名狀,然後我就洗白了。哈哈哈哈,這個劇本怎麼樣?」
「無恥!」
「哈哈哈哈,你的咒罵正好說明我的聰慧。」封忠又說,」郭柯,麻煩你帶人嚴加看管我們這位尊敬的仇大當家。好戲,馬上就要開始了。」
他揮手指向牤牛山埡口:」你們看,教廷車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