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他原來還有一個女人
清點並把贖金運入海老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整個山寨全都運轉起來,從中午到入夜,五萬斤軍糧,八千副重步兵防具,三千名安格魯奴隸,還有一千匹軍馬,終於妥善安置。
牧清並沒有參與清點運輸贖金的工作,下午笑三刀父子離開時給了他一個方形錦盒,當時他問笑三刀錦盒裡面是什麼,笑三刀只是告訴他這是易楓派人加急送來的,點名交給他,至於裡面是什麼,笑三刀父子也不清楚。
從下午笑三刀父子離開到現在,他遲遲沒有動手打開錦盒。他的鼻子一向很敏銳,他能嗅到錦盒上有一股血腥味兒,他在聚義廳里盯著盒子看,使勁兒看,用力的看,他想把盒子看透。他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不敢打開盒子看。他害怕面對盒子里的東西。他自說自話,跟自己對話。
「盒子裡面裝得會是什麼呢?
「從盒子大小來,它能夠裝得下一顆人頭。
「是誰的人頭?
「盒子是從酆都城送來的,誰在酆都城?
「難道是……我那些在戰火中離散的族人?對,應該是他們。
「是他們最好,都死了才好。如果是牧有業的子孫就更好了。可……可……我這是怎麼啦?牧有業明明舉家搬去了萬流城堂而皇之的當著他的國舅爺,怎麼可能會是他的子孫呢。如果不是他們,會是誰?
「我認識的人裡面有誰去了酆都城。難道是……是……是段明??!
「不,不會的。怎麼可能會是段明呢?段明那麼狡猾,那麼會拍馬屁,他命大、命長、命又硬,怎麼會是他呢?不會的不會的。那混蛋不是還要和我做藥材生意嗎,對,他得和我做生意,所以死不了。還有還有,他還答應把雞鳴驛等三個地方給我呢,對啊,我還在地契上按了手印呢。他怎麼能死呢?他不會死。肯定不會死。
「但是,如果不是段明,又會是誰呢。假設是段明,是誰害死段明的?
「是我?沒錯。就是我。我把東方白打成了殘廢,我把小池春樹抓了起來,然後讓他們來海老山贖人。段明給紅衣主教靳羽西編造的故事裡,不就是海老山封忠救了他嗎?從這個角度來說,害死段明的人,不就是我牧清嗎?
「我果然是個災星!誰碰上我都會死。
「下一個死的人是誰?黃直、范瞻、伽藍或者仇大海?
「不會不會。我瞎想什麼。誰說盒子裡面裝得就是人頭,只有人頭會流血嗎,萬一是豬頭呢?不對,豬頭太大。羊頭?裝不下。狗頭?也不對。
是什麼呢?「
從下午到入夜,牧清一直陷入這種分裂人格的情緒中無法自拔。他真的擔心盒子里是段明。他和段明相識時間並不長,一度還是敵人,後來陰錯陽差成為夥伴,但是這種夥伴關係還沒經過真正考驗,段明有可能就死掉。從情感上講,他和段明並沒有多麼深厚的感情,兩人之間更多的是利益和利用。但是通過段明,牧清想到了鄒正、方子舟、想到了他的師父安道全,想到了他的父親。這些人一個接著一個的因他而死,他不恐懼死亡,但是他恐懼他會害死別人。下一個也許是黃直,也許是范瞻,誰知道呢?他特別害怕這些臆想中的故事變為現實。特別害怕。
聚義廳外一陣窸窣吵鬧,伽藍的聲音非常有穿透力,不見其人但聞其聲。「牧清真討厭,我們忙裡忙外的幹了一下午,他在屋裡躲清閑。黃直你說,他是不是該打?」
黃直為牧清辯解。「他是在思考事情,你不要吵鬧。」
「那我去看看她在思考什麼事情?他要是偷奸耍滑偷吃偷玩,我就揍他。連本帶利的揍他,我還要讓他賠償我弄壞我汐月劍的損失。」
「你別去。別去。」
「你撒開我,我就去,必須去,一定要去。「
伽藍連蹦帶跳地進了聚義廳,她揮動小粉拳在牧清後背上重重鎚了一下,說道:「喂,你盯著一個破盒子看什麼?」
牧清頭也不回,繼續盯著方型錦盒若有所思地問伽藍:「你說這個盒子里有什麼?「
范瞻、黃直、仇大海、封忠以及藍飄雪主僕也邁步進入了聚義廳。他們都看到了這個方型錦盒。
伽藍說道:「噢,原來你一下就盯著這個破盒子看?你不知道我們有多辛苦嗎?」
牧清就像沒聽到伽藍的話一樣,魂不守舍地問:「這盒子里到底裝了什麼,會是什麼呢?」
伽藍走到盒子前。「猜來猜去也沒個結果,我來打開看看不就行了嗎。」她抽出長劍,順勢向下劈砍。
「別動!「牧清大驚,他想阻止伽藍的行為,但是已經晚了。
啪,木盒破碎。一顆人頭露出來,殭屍的異味漂染整間聚義廳,塞滿每個人的鼻孔。
「段明!「
「果然是段明。」
黃直和牧清同時嗚呼驚嘆發聲。黃直的驚嘆是震驚。牧清的驚嘆是頹敗。
段明的眼睛沒有合上,目視前方,露出死不瞑目地猙獰。
牧清的眼睛與段明空洞無光的眼睛相遇,他彷彿聽到段明找他索命,段明在吶喊:牧清你還我性命來。牧清黯然神傷。他有氣無力地走到聚義廳西側一個燭光照耀不到的漆黑角落,蹲下,雙手抱著頭。不說話。
藍飄雪遠遠地看著牧清,她印象中的牧清是一個無所畏懼,嬉皮笑臉笑哈哈的人,沒想到牧清還有柔情脆弱的一面。這讓她重新審視和認知牧清。
黃直跳一步來到段明的人頭前。他雖然一直不喜歡段明的市儈逢迎以及驕奢淫逸,但是自從和段明合流幾日後,他發現段明還是有很多優點的。此時突然見到段明死了,他的心情也沉重沉痛。他問牧清:「段明怎麼死的,誰害得?「
牧清雙手抱頭,埋在胸口。他說道:「是我害死的。「
范瞻來到牧清身邊,伸手輕輕摸著牧清的頭。他和風細雨地說道:「孩子。你是不是很害怕?」
牧清沒有抬頭。低聲回應。「你們都走吧。跟著我,你們都會死。我是個災星,是個魔鬼,我害怕看到你們死。「
「恐懼來源於頭腦中已知事物對未知事物的投影。因為你腦子裡有死亡魔鬼的預設,所以你才會害怕魔鬼。一個三歲小孩兒,無所謂畏懼,連懸崖都敢跳,連老虎都敢咬。
「人就是這樣,好像不談論死亡,死亡就不存在。但那是在騙自己。你讓我們走,也是在騙自己。你真的希望我們走嗎?你的志向呢,我們丹特人的志向呢,都扔了?不要害怕死亡,因為我們終將面對死亡。
「孩子,振作起來,這點小坎坷對你來說,連個水坑都算不上,未來即便是我們這些人都死了,那也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黃直等人都同意范瞻的教誨,紛紛點頭。
伽藍表現得更激烈。她性格直率,直接對牧清說:「與其坐著哀怨,不如站起來反擊。誰殺的人,找到他,砍了他。這麼簡單的事情,還用你這樣……「她發現段明人頭邊有一張紙條,」咦,這裡還有一張字條,「她拿起紙條念,」牧清,三年不見,甚是想念。靳羽西主教大人托我把段明的人頭給你,他說,你若歸順教廷,保你成為一方諸侯。但是我想對你說,你的下場已經註定了,脫不開一個死字。另外,芳晴在我身邊一直很好……「
「芳晴是誰?「伽藍問牧清。
「一個水性楊花見異思遷愛慕榮華的女人。「
「易楓的女人?「
「曾經是我的女人。」牧清抬起頭,站起來,走到伽藍身邊,搶過那張字條,撕得粉碎。他大踏步走出聚義廳,邊走邊說,「我去散散心,晚飯不用等我了。你們吃完后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抓緊時間休息,後半夜會有敵軍偷營劫寨。」
伽藍和藍飄雪同時看向牧清遠去的背影。他原來還有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