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刺客心
崤關一戰,昊軍損失五萬餘人,剩餘的五萬人在退走途中,又遭到多次圍追堵截,等退至廣元城,隻剩三萬人。
梁靖剛修整完兵馬,尚未來得及布防,士氣正旺的楚軍已經兵臨城下。不過廣元城是嶺南第一大城,人口三十餘萬,想要一舉攻克,並不容易。
廣元城下,楚軍的中軍大帳。
黃龍端坐在正北位,目中含笑的看著陸續趕來的將領。待所有將領都入席後,他渾厚的聲音響起:“崤關一役,我軍大獲全勝。然為了全力追擊昊兵,並沒來得及給用功的戰士封賞。今日請諸將前來,一是為了商議攻占廣元之事,二則是論功行賞。”
底下的將領聽他如此說,都是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唯有薑武一人,風輕雲淡的坐在那裏。
“全憑薑先生的良計,才能十多年來,第一次攻克崤關天險,所以首功歸薑先生莫屬”
黃龍說著,是滿足的笑意。
是啊,崤關終於攻破了,橫旦在楚、昊兩國的天塹終於消除了。消除的不僅僅是阻隔楚、昊兩國的天塹,他心裏那個疙瘩也不複存在了。從此楚國可以盡情揮兵北上,實現千百年來的大一統。而推動這一壯舉實現的,是他黃龍!
薑武在軍中深受尊重,尤其是按言攻破崤關,更令將士從內心裏敬重、佩服。黃龍讓他居首功,眾將士不僅沒有任何意義,還紛紛賀喜。
但薑武隻是淡淡站起,麵露溫和道:“薑某隻是利用梁靖不輕信於人的特點,設襲城計、迂回計、離間計幹擾他的視線。讓他疲於應對,遭成百密一疏,無暇顧及地下情況,於薑某自身來講並未出一指之力”
“薑先生過謙,若不是您堅持,我們永遠都不知道崤關地底是垂直的黃土,而非嶺南常見的堅硬岩石。更不用說,通過地道一舉攻入崤關了。”
薑武話音剛落,坐在左側的中年將領就站起來,細細說出此戰關鍵:“末將想,就算昊奇雲在此,也逃不過大敗的結局”
他如此說,其他將領也紛紛點頭,就連黃龍勸道:“薑先生實至名歸,別在推辭了。”
眾人如此熱情,他也無法再推脫,隻能苦笑領了這第一功。但內心卻非常明白,若昊奇雲在此,此戰絕不勝。
三環計雖是勝利的原因之一,但隻占很少的一部分。根本原因則是,梁靖給了他可勝之機。
梁靖為將,具智、信、嚴、勇,但獨缺仁。缺仁則不能令將士與之生與之死,一旦潰敗,各自逃命。
他的苦笑在眾將領看來,是品德高節的表現,眾人對他更是高讚,然後繼續論功封賞。
待所有賞賜完畢,黃龍才正了臉色,撤下席間的酒肉,問道:“如今梁靖躲入廣元城內,物豐民多城堅。而我們隻有三日的時間,否則會陷入戰場泥澤裏拔不出來。在座的諸將,可有什麽好的破敵之法?”
黃龍雖這麽問,但雙目卻直盯著薑武,其他的將領也是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薑武眉目微鎖,沉默片刻後,緩緩搖頭:“薑某確無良計”
眾將一陣失望,連薑武都無策,更不用說他們了。封官進爵的興奮一下子消失了,都拉聳著臉,哀聲歎氣。
這感覺真他媽不爽,就像是煮熟的鴨子又飛了!
然而黃龍卻沒有失望,熱誠而謙卑的看著薑武:“還請薑先生不吝賜教,莫叫我等功虧一簣。”
黃龍沒有失望,是因為大軍剛抵達城下時,看到這巍峨的城牆,他曾問過薑武有何良策。薑武思索了一會,突然眼睛一亮,但卻欲言又止,最後竟說不知。之後他又幾次問過薑武,但薑武都說不知。
這才有了這個封功宴,目的就是讓薑武看看楚軍對他的敬重,放下心底那份疑慮。
薑武是何等聰明之人,一眼就看出黃龍的心思。人雖來了,但心裏的決定還沒下,因為他想功成身退,而不是冒險的博一侯爵。
黃龍如此說,卻讓懨懨的眾將立馬來了精神,不知是誰開頭,紛紛跪下請他獻策,最後竟連黃龍也跪了下來。
薑武再次苦笑,將黃龍扶起。
罷了,罷了,竟已參與其中,又怎能真正的抽身而退?
放開了心裏那最後的防線,薑武在黃龍耳邊低語幾句,然後在眾將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歎息著離開。
而黃龍則是聽到薑武那幾句話後,麵色大變,再無心酒宴。揮了揮手,讓眾將退去。
待眾將退走後,他沉思了很久,終是紙筆,修書一封直送郢都。
他和薑武都有猶豫,但考慮的卻不同。薑武擔心的是禍己,而他擔心的是報恩。
這場封功宴在楚營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但卻有兩個戰功赫赫的人,沒有參加。
程軍醫站在楚營裏一陰暗角落,靜靜的望著廣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站在這裏大半夜了,陪伴他的隻有刺骨的寒風,但程軍醫沒有感覺到冷,隻有痛。
“很不習慣吧,在楚營很不習慣吧?”突然有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帶著一樣的寂寥和莫名的痛。
程軍醫聽到這聲音,連忙恭身行禮,臉上除了肅然,再無半點情緒。
“起來吧,師伯!”淡淡的聲音響起,如剛才般帶著惆悵。
然而程軍醫卻不可置信的抬頭:“主教……”
對麵的人隻是笑了下, 然後也張目遠望廣元:“我入門的第一天,師傅就告訴我‘要成為一名頂級刺客,必須無情無心。’
而師伯您說的第一句話是‘要成為一個頂級刺客,首先要有一顆心,然後忘了自己是一名刺客’”
那女子說到這裏,頓了頓,似乎陷入某種回憶:“我謹尊師傅教誨,但武功再高,都無法達百分百的完成任務。然後我記起了您的話,從此任務不再有失,跨越地級、並列天級直至成為主教……可是師伯,我一直想問您句話:當你出手的刹那,是不是也會心痛?”
自從婉琴當上主教以來,都是雷霆手段,從沒見過她路出此種情緒。不由得想起初見這小女孩的情形,懦弱的充滿恐懼的。嚴肅的臉不自覺展現似曾相識的溫柔:“痛的話,就忘了你有心”
婉琴聽罷,歎息一聲,死死的看著他:“師伯,你能做到嗎?”
程軍醫一驚,背上都被冷汗侵濕,連忙下跪:“屬下本無心!”
婉琴聽罷,隻是笑笑,然後走開了。而程軍醫的目光,也變得一片冰冷。
刺客,無心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