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粉和冰
蔣濤隨手從吧台上拿起一瓶冰鎮礦泉水,擰開瓶蓋,仰脖喝了一大口,隨即放下礦泉水,喘了口粗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很多平時的老顧客都沒來。”
酒吧賣貨的流程非常隱秘。
到了蔣濤這個級別,根本不會親自出麵。如果把他標注為人物甲,每天的貨會通過他的手,安排給公司成員乙,再往下,還有一個級別更低的轉送人物丙,最後才會傳遞到真正的分銷人員,也就是丁的手上。
甲不認識丙,丁也不認識乙。身為高位的蔣濤,在最下層的丁看來,他的公開身份是酒吧經理。丁從丙手裏拿貨的時候,都是在酒吧外其它地方交易,隻有賣貨的時候才會進來,畢竟這裏才是真正的市場。
即便中間某個環節出了問題,警察也沒有證據將貨品各級傳送環節全部抓捕。通風報信很簡單,隻要打個電話就行。公司有詳細且嚴格的執行流程,上一環節送貨人察覺情況不對,立刻跑路,再加上他們平時用的都是化名,就算下級分銷商舉報也沒用。
以蔣濤為例,他在外麵有兩個名字,分別是王恒、歐陽鎮南。
還有三個外號,分別是雄哥、黃大眼、橘子。之所以取這樣的綽號,共同點是一個“黃”字。蔣濤左耳至麵頰側下有一塊很大的黃斑,那是早年打架留下的傷痕。一般來說,疤痕這玩意兒會變紅、變黑、變白,卻很少出現變黃的情況。
之所以叫他“雄哥,”是因為雄黃;黃大眼是調侃的說法;橘子也差不多。
除了洪宗元、鄭強、虎平濤,以及公司裏的核心人物,其他員工都不知道蔣濤的真名。
虎平濤現在也有兩個名字,三個綽號。
這辦法不適用於洪宗元。他在這行混得時間太久,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與綽號,添加偽裝反而會引起懷疑,適得其反。
人類在進化曆程中變得越來越聰明。
販毒也一樣,都是在生死較量中,與警察鬥智鬥勇,互相提升各自的能力。
虎平濤眉頭微皺:“最近風聲緊,讓下麵的人機靈點兒,能賣就賣,隻賣老客戶,新人暫不考慮。”
蔣濤“嗯”了一聲,點點頭,拿著礦泉水轉身離開。
如果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會覺得虎平濤地位和職權在蔣濤之上。
實際上根本不是這樣。
在公司裏,蔣濤的職位比虎平濤更高。
之所以出現這種模棱兩可情況,是洪宗元一手安排。
他知道“地心引力”酒吧不可能永遠隱藏在水麵之下。無論是引起警察注意,或者被查封,都是早晚的事情。所以在人事安排方麵,酒吧分為“對外”和“對內”兩種模式。
以前,對外這塊是鄭彪負責。之所以選中這家夥,是因為他外形彪悍粗獷,能鎮得住場子。現在鄭彪被安排去了摩西各,對外工作就交給了虎平濤。他年輕,有一手漂亮的調酒技術,往吧台一站,就是整個酒吧的標杆。而且虎平濤長得不錯,相貌英俊,很受女客們歡迎。
這話可不是亂說。自從吧台多了虎平濤這個新人,很多女人都對他產生了興趣。有年輕女孩,也有買醉的深閨怨婦。酒對她們來說隻是一種普通媒介,上檔次的雞尾酒好幾百塊一杯,她們一個晚上就能喝三至五杯。有時候喝高興了,直接砸錢開香檳,六千八百八,八千八百八,甚至幾萬塊一瓶。
有了虎平濤在前麵“吸引火力”,蔣濤這個真正的主管才能站在幕後進行操縱。
洪宗元不是傻瓜————蔣濤雖然能力不如虎平濤,卻畢竟是跟隨自己多年的老人,至少在忠誠方麵沒有問題。他雖然有心想要提拔“阿衡”,卻必須走“試探”加“鍛煉”的這個過程。去淞城收賬隻是一個小任務,類似的事情以後還會更多。
無論虎平濤還是蔣濤,都隻熟悉他們權力範圍的那份工作。這是洪宗元故意造成的分權局麵。讓下麵的人為了權力不斷努力,甚至拚命,才能給自己帶來更多的好處。
潛伏,是極其危險的任務。
前天,虎平濤上傳了一份情報。主要內容是“地心引力”酒吧的常客。
請注意,不是來這裏買酒娛樂的客人,而是“粉客”。
鄭強、蔣濤、洪宗元這些人已在掌控之中,現在抓捕戰果有限。按照專案組的要求,重點是深挖毒品運送渠道與冰塊生產車間位置,以及從境外偷渡的失蹤人員。
綜上,對毒品的防控,隻能從末端,也就是需求群體抓起。
李勝斌和曹勇這幾天都在忙,一口氣抓了兩百多人,全是吸毒上癮者。
這隻是虎平濤提供名單上的三分之一。
洪宗元名下還有別的酒吧和會所,那裏也有“客人”,隻是超出了虎平濤的正常權限,無法得到更多的情報。
一般情況下,甲乙丙丁這條毒品販賣流程,大多隻能抓住“丙”和“丁”。雖然虎平濤提供了大量信息,可為了不打草驚蛇,曹勇隻下令抓捕“丁”,佯裝沒能掌握線索,也就沒有更進一步觸動“丙”。
蔣濤的出貨量驟然縮水,也在常理之中。
這種變化經常發生,表麵上看來,這意味著新一輪嚴1打,以及對城市的綜合整治。畢竟街道辦事處和社區對轄區人口管理嚴格,吸毒人員很難在這樣的環境下隱藏身份。上下兩頭抓,專案組管毒品源頭,派出所查察轄區內的吸毒者,找到一個就控製一個,送進戒毒所嚴加管理。
沒有客人,貨品就變成了垃圾。
已經過了晚上九點,正是酒吧裏熱鬧的時候。
虎平濤站在吧台中央,以熟練的動作調著酒,準確推遞給客人。
一個同樣穿著黑白色招待製服的年輕男子站在旁邊,羨慕地看著他打開一個個酒瓶,往高腳杯裏傾倒基酒。
“衡哥你可真厲害。這調酒的技術你是跟誰學的啊?”
他叫劉書宇,綽號“芋頭”,也是公司裏的人,隻是資曆遠不如鄭強和蔣濤那麽老,屬於外圍。
虎平濤偏頭看了他一眼,微笑著回答:“蘭香技術學校,聽說過嗎?”
芋頭翻了個白眼:“別鬧了好不好,你當我什麽都不知道嗎?蘭香是教挖掘機的,跟調酒有什麽關係?”
虎平濤保持著令人舒服的謙和笑意:“調酒師一個職業,很多學校都有這門課。你隻要上網搜一下就知道了。”
芋頭伸展雙臂,在震耳喧天的音樂聲中打了個嗬欠,湊近虎平濤的耳朵,很不屑地說:“我就是不願意上學才跑出來上班。衡哥,你教教我怎麽調酒吧!”
他進入公司的時間雖比虎平濤早,卻沒什麽能力,一直呆在酒吧,兼做賣酒和賣粉。
劉書宇性子裏尤其老實的一麵。他知道自己很難有上升空間,而且沾了毒品這玩意兒,就永遠見不得太陽。他對自己的定位有著清晰認知,姿態放得很低,無論見了誰都恭恭敬敬叫“哥”。
“行啊!”虎平濤笑著,把裝有基酒的高腳杯往劉書宇這邊挪過來,他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過頭問:“芋頭,我平時調酒的時候沒躲著你啊!一些基本流程你應該都看見了。”
劉書宇不好意思地抓了幾下後腦勺:“前幾天你剛來,我搞不清你的底細,以為你跟其他人一樣,隻是過來兼職,隨便幹一段時間就走。沒沒想到洪爺讓你當主管,還是吧頭,就連濤哥在麵前都得老老實實聽話。所以嘛……嘿嘿嘿嘿……”
他說話倒也直爽。之前的確有輕視虎平濤的意思,後來就不一樣了。
“嗬嗬,芋頭你想多了。”虎平濤伸手拽住劉書宇的胳膊,將他拉到近前,壓低聲音認真地說:“洪哥很看重你,否則也不會讓你待在吧台。其實無論幹哪行都一樣,少說話多做事,幾年以後你就是新的主管。”
身為潛伏人員,多交朋友少結惡,這是原則。
劉書宇年輕的臉上湧起一片激動:“真的嗎?”
虎平濤笑著把他拉到櫃台前,讓出位置,順手拿起玻璃量杯遞過去:“你不是想學調酒嗎?來吧,我說著,你調,按照比例倒酒。”
一杯莫吉托很快新鮮出爐。
插上配飾,遞給客人,劉書宇不禁心花怒放,他興致勃勃地對虎平濤道:“來來來,咱們繼續。”
連續教他調了四杯,虎平濤趁著沒有客人要酒的間隙,佯裝感慨,輕聲歎道:“經濟不景氣,幹哪行都一樣,生意越來越難做了。”
劉書宇看了他一眼,很自然的與之間蔣濤交款聯係起來,低聲笑著說:“衡哥,這很正常,不奇怪。”
虎平濤笑道:“為什麽這麽說?”
“以前鄭哥在的時候,公司裏每個月都要拿出一些貨免費喂魚。”劉書宇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解釋:“最近風聲緊,鄭哥也走了,貨賣的少,自然就賺不到錢。”
虎平濤疑惑地問:“喂魚?喂什麽魚?”
劉書宇用肩膀碰了他一樣,抬手指著遠處大廳裏隨著動感音樂瘋狂起舞的那些人:“他們都是魚。隻要是沒沾過粉的,都算。”
虎平濤頓時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免費試用?”
劉書宇點點頭,臉上隨即顯出一副過來人的表情:“無論哪個公司,都要擴大客戶群體。鄭哥手底下有一夥人,專門負責這個。他們在各個場子裏找人搭訕,熟了以後就請客喝酒,等到玩嗨了就開始遞煙,隻要隨便抽上兩支,就再也丟不掉了。”
虎平濤目光閃爍了一下:“看不出來啊!洪哥還挺大方的。可這麽一來,公司開銷就太大了。”
“做推銷都這樣,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芋頭聳了聳肩膀:“再說了,隻要客人抽上一次,以後他們自己就會主動找過來買。嘿嘿嘿嘿,這世上就沒有白吃的午餐,免費抽一次,以後就得老老實實花錢抽一輩子。”
他很得意,音樂蓋住了交談聲,附近的客人根本聽不見。劉書宇邊調酒邊說,手舞足蹈。
虎平濤知道洪宗元手裏掌握著海洛因和冰塊兩條貿易線。但具體購、產、銷之間的比例,這是隻有公司核心才能知曉的秘密。不要說是劉書宇,恐怕就算是蔣濤,對此都不是很清楚。
想了想,虎平濤裝作什麽都不懂,似有似無地笑道:“前段時間,新聞上說,有好幾個明星因為吸毒被抓。這癮頭一旦上來,就算神仙也扛不住。我估計他們在監獄裏難熬了,等到過幾年放出來,恐怕連個人樣都沒有。”
劉書宇伸手摟住虎平濤的肩膀,在他耳邊竊竊私語,故意賣弄:“衡哥,這你就不知道了。粉和冰,區別很大。要我說,那些被抓進去的明星人家絕大部分都沒碰過粉。”
“哦?”虎平濤當然知道海洛因與冰塊的區別,不過為了套話,他裝作不明就裏地問:“沒碰過粉,這還算吸毒嗎?”
“粉和冰是不一樣的。”劉書宇道:“吸粉容易上癮,最多兩次,根本戒不掉。”
“照這麽說,吸冰就能戒?”虎平濤問。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劉書宇搖搖頭:“不過吸冰上癮的次數肯定要比吸粉多才行。這是鄭哥告訴我的。”
虎平濤對毒品的了解遠遠超過劉書宇。
最早的毒品是鴉片。一八三九年林則徐在虎門銷煙,銷毀的就是鴉片。當時清政府頒布條例禁止販食鴉片,但屢禁不止,很多民眾吸食鴉片後成癮,人也變得瘦骨嶙峋。
其實鴉片最早是作為藥品出現在世人麵前。可以鎮痛,是一種效果極好的藥品。後來化學家在鴉片基礎上分離提取出一種生物活性成分,發現它有更強的鎮痛作用,這就是嗎啡。
當時很多外科手術都會使用嗎啡鎮痛,可接下來,很快發現嗎啡有著巨大且恐怖的成癮性。
有人認為嗎啡對人體的危害性比海洛因小,這根本就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