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預警
他們搜過自己的衣服和褲子。
包括粘膠塊在內的各種設備,虎平濤都很小心,如非必要,從不帶在身上。
粘膠塊用的是固體膠,外麵很多小商店都有賣的。以宿舍為例,虎平濤把切割好的膠塊黏在抽屜內上方、蚊帳背光的位置、平時常穿的鞋子撐口內部,甚至在房門與牆壁鄰接的角落。
圓珠筆在吧台很常見,虎平濤在宿舍裏也常備著幾隻鉛筆,還有一小盒零點九的筆芯。
刑偵裝備的技術裝備很多,但真正使用起來,還得看環境。
智能手機是好東西,這玩意兒集攝影、拍照、錄音錄像等多功能於一體……可問題是,警察覺得好用,犯罪分子同樣覺得好使。
洪宗元對虎平濤印象不錯,可他畢竟是個新人,監視這種事情也就在所難免。
在一樓大廳裏吃早餐的時候,虎平濤默默喝著皮蛋瘦肉粥,一直在思考。
他覺得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雖然與洪宗元這個人接觸不多,但通過各方麵觀察,虎平濤對他的脾氣性格多少算是了解。老板與下屬一起吃飯,這是很常見的聯絡感情方式。何況“昌達經貿公司”有涉黑背景,昨天晚上的夜宵還有女招待相陪……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很正常。
唯一的問題,是時間。
濱海市公安對“地心引力”酒吧進行臨檢,及時解救了一批未成年少女。虎平濤後來才知道,當天晚上洪宗元在酒吧三樓安排了幾個重要客戶,被自己這麽一搞,算是徹底攪了場子。
出了問題都會查找原因。虎平濤仔細思考那天晚上的傳訊流程,確定沒有半點疏漏。何況芋頭和泥鰍都可以作證,自己沒有使用手機,全程都和他們在一起。
洪宗元就算懷疑,也查不到自己頭上。
但加強監控力度是肯定的。畢竟涉黑涉毒涉黃,做這種生意根本就是把人頭別在褲腰帶上。
為什麽洪宗元偏偏選擇昨天半夜這個時間吃宵夜?
吃宵夜也就罷了,偏偏還不讓多喝酒。
他用女人拉攏下屬,卻隻是讓那些女的過來陪酒,吃完喝完就走了,與男人之間沒有發生實際性的接觸。
如果是一家正規經營的合法企業,這些做法都很正常。
那天晚上酒吧臨檢,洪宗元大怒,直接守在酒吧三樓,讓他的親信對酒吧裏的人逐一核查。虎平濤能離開酒吧,說明他沒有被列為懷疑對象,可為什麽昨晚去洗手間的時候,洪宗元的貼身保鏢會跟在外麵暗中監視?
警覺是一個臥底的必備條件。虎平濤潛入“北方治安軍”並對其瓦解的時候就是這樣,隨時隨地都保持警惕。稍有風吹草動,立刻對相關的問題進行分析,尋找答案。
昨天晚上,虎平濤隻是初判————洪宗元近期應該有動作。
隨著老宋把夜宵端上桌,根據菜品和啤酒數量,他進一步判斷:洪宗元應該早有安排,甚至已經有了完整的計劃。
古時候大軍開拔,作戰之前,都要犒勞三軍,激勵士氣。到了近代,這個儀式簡化成一頓豐盛的美餐,有時候幹脆直接發給每個士兵一小瓶酒……但無論如何刪減,就具體做法和流程看來,效果都是一樣的。
洪宗元的行動安排在什麽時間?
準確時間很難判斷,虎平濤隻能猜測出大概————可能是明天,最遲不會超過後天。
因為昨晚的夜宵,洪宗元隻要了三箱啤酒。按照人頭分下來,喝了略有醺意,卻不會爛醉如泥。
原因很簡單:喝醉了會誤事。
至於女人就更簡單了。男人做過那種事情之後,精神和體力都很疲憊,如果亢奮過頭,更是直接變成軟腳蝦。
自己住進宿舍有一段時間了,虎平濤每天都很小心,之前從未發現自己的私人物品被動過……他以此進而推測,洪宗元接下來的行動應該很重要,否則也不會如此挑人。
大方向已經判明,關鍵問題是,洪宗元的計劃究竟是什麽?
……
濱海市公安局,專案組。
除了王永江、曹勇和李勝斌,會議室裏還有另外幾個人,都是市局領導。
王永江坐在主位上,嚴肅地說:“黑魚傳來消息,目標近期會有大動作。”
“黑魚”是虎平濤的代號。
坐在他右邊的副局長李金陽問:“什麽動作?”
王永江搖搖頭:“暫時還不清楚。”
李金陽頓時皺起眉頭,很不高興地說:“這算什麽情報?既然是臥底,就應該小心謹慎,膽大心細。這個黑魚是搞什麽名堂,隨便有點兒風吹草動,他就當做情報發回來,卻連目標的具體動向都不知道……這不成了草木皆兵嘛!”
“昌達經貿公司”職工大樓外麵有四個人,都是化裝後的警察。他們每天在事先約定的宿舍與衛生間窗外轉悠,兩班輪換,隨時接應虎平濤用煙頭加粘膠傳出來的紙麵消息。
吃宵夜那天晚上,虎平濤借口去小便,把煙頭彈出窗外。
那張紙條上有一個鉛筆芯寫下的數字。
“一”。
按照約定:緊急情況下,如果來不及寫明詳細內容,就用簡單的數字一至三,分別代表不同程度的預警。
“一”是最高等級,除了事態嚴重,還意味著目標在短時間內有動作。
王永江瞟了一眼李金陽,淡淡地說:“幹臥底可不是坐在辦公室裏寫報告,遇到一下子想不起來,或者不會寫的字,還能拿出字典來翻翻。洪宗元可不是吃素的,還有昌達公司的重要人物金壽昌,他們都是沾過血,手上有人命的暴徒。這次的臥底任務融促時間斷,危險性大,黑魚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不錯了。”
“融促”是一個內部專用詞,指的是上下關係銜接。以虎平濤為例,想要打進“昌達經貿公司”,需要引薦人,以及警方特別設置的身份背景,還有一整套曾經在監獄裏待過的相關記錄,這才順利進入“地心引力”酒吧,得到洪宗元的認可。
李金陽臉色變得很難看:“既然搞不清楚狀況,就應該繼續潛伏探查。就這樣隨隨便便便傳個數字“一”出來,黑魚究竟是什麽意思?哼……表麵上說是臥底,可他在裏麵好吃好喝,還有女人陪著。我是很心疼那些在外麵二十四小時守候,隨時等待接送消息的同誌。除了裝成乞丐睡在馬路牙子上,也沒別的好選。一天兩天也就算了,時間長了誰受得了?他黑魚以為自己是誰,所有人都得圍著他轉嗎?”
“老李,話可不能這麽說。這次的案件很特殊,我們也有保密條例。我們在外,黑魚在內,不能用我們看到的局限性來要求臥底。這樣做很危險,甚至有可能前功盡棄。”
王永江說話的語氣很嚴厲。
警察局這種地方,專業性極強。可無論是任何單位,或多或少都存在人浮於事和外行領導內行的現象。
李金陽不是專業警察院校出身,他早年是幹文員的,通過寫材料等方式得到上級青睞,加上為人圓滑,這才升了上來……這都是以前的事了。
國家一直對警察隊伍進行整頓與清理。與過去相比,漏洞和弊病越來越少,隊伍戰鬥力越來越強。以公務員為例,以前從事業編或者外聘轉入,是不需要招考的。後來政策變化,相當公務員就必須通過考試。
隨著機構改革逐步加強,人員晉升條例逐漸細化,像李金陽這種走文員路線上來的例子,以後不會有了。如果他本人在現有職位上如不能做出成績,很快就會被實力強悍的新人取代。至於他的去處,隻能轉入地方部門,等著退休。
包括王永江在內,很多人看不起李金陽。
但不管怎麽樣,他畢竟是副局。
李金陽清楚自己的弱勢,他也想從根本上改變這種狀況。因此他強烈要求進“一一八”專案組。一旦這案子破了,就少不了自己的功勞。
專案組成員都是精兵強將,如果進來隻是當個悶葫蘆,坐在那裏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會做,到頭來還是一場空。李金陽知道自己在偵破方麵毫無經驗,與其亂說話被人笑話,不如做點兒自己擅長的事情。
他很聰明,從不與王永江等人正麵衝突,隻做好後勤工作。比如從省廳那裏爭取更多的撥款,讓食堂給專案組加餐,對警察家屬給予照顧等方麵,他盡心盡力,非常負責。
如果在其它單位,李金陽會是一個好領導。
警察局不同,除了搞好人緣關係,這裏更看重的是本事,是戰績。
既然是專案組領導,李金陽至少要在決策方麵表現出自己的能力。具體的事情可以交給下麵的人做,領導意見很重要。
“黑魚的情報太模糊了,沒有具體的指向性,很難找到突破口和調查方向。”李金陽嚴肅地說。
曹勇站起來,據理力爭:“李副,黑魚臥底時間斷,目前還沒能進入昌達公司核心。他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警察,發出最高等級的預警,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們現在應該加強對昌達公司的監控,尤其是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目標應該會有大動作。”
李勝斌也點頭應和:“黑魚上次發來的消息就很準確,我們及時出動,解救了很多未成年人。”
“這案子的重點是查找偷渡入境的失蹤者,還有毒品!”李金陽有些惱火,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驟然提高音量:“酒吧那種地方,隻要加強監控就行。每天晚上待在裏麵的那些人,表麵上是未成年少女,實際上就是小太妹,缺乏父母管教,一群社會垃圾……同誌們,我們的重點是案件本身,不要受其它的問題幹擾。”
在座的眾人麵麵相覷。
王永江皺緊眉頭,勸道:“老李,你這話就過分了。我們是警察,對不同人群的概念性劃分,隻有老百姓和罪犯。社會垃圾之類的話就別再說了。都是些孩子,誰都有不懂事的時候。警察有很大一部分職責是製止和預防犯罪。尤其對未成年人,更多的是勸解,還有引導。”
李金陽冷冷地發出譏諷:“這就是黑魚的任務?我記得他這個臥底主查的方向的毒品和失蹤人口,什麽時候變成了心理輔導師啊?”
王永江眉頭皺得更深了:“這是兩碼事。老李,我不管你有什麽想法,現在是案情分析會,我們隻針對黑魚發回來的這份情報進行討論,不要牽扯其它。”
話音剛落,李金陽以極快的語速道:“我覺得黑魚的能力很一般,沒有你們說的那麽強。從他開始臥底到現在,快兩個月了,前前後後就發回兩份情報。上次的也就算了,這次更離譜,隻有一個數字“一”。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反正我覺得再這樣下去就沒法開展工作。”
王永江眼中精光一閃,他側身挪了一下椅子,直接麵對著李金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從立案到現在,上級領導一直在催促盡快破案,我們卻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李金陽侃侃而談:“這樣下去可不行,必須尋找突破口,找到偵破案子的最佳辦法。”
“我從一開始就反對任用黑魚為臥底。他不是我們濱海本地人……先說明啊,我沒有地域歧視,我是就事論事。濱海和國內別的地方區別很大。口音、生活習慣、理念……都會造成思維誤差。再說了,黑魚是從滇省借調過來,這案子能不能破,他在其中發揮了多少作用,對他本人幾乎可以說是毫無影響。同誌們,激勵機製很重要。職責感我就不說了,臥底也是一種工作,磨洋工和認真上班是兩種概念。如果黑魚這次傳出來的消息很重要,我也不會提出換人。可他傳出來的情報隻有一個數字“一”,我覺得他態度上就很敷衍,也在某種程度上說明他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