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窮人,都難
還有經營電機設備的,裏麵有辦公桌,地上還放著小型水泵。
總之這一切都很正常,至少不會讓你聯想到那種事情上。
隻要天黑了,變化就來了。
打開店門做生意,一排排的椅子擺出來。店裏的工作人員穿著暴露,搔首弄姿。
人家說了,這都是“負責洽談業務的女公關”。
還有更誇張的,明顯是受到電視劇影響,掛出“外語培訓”的牌子。店裏雖然沒有金色頭發藍色眼睛高鼻子的洋妹紙,卻有著黑頭發黑眼睛的長腿妹。
曾有好事者在網絡上發帖:寶源路一到晚上,到處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大腿和屁股。
派出所平時不會來到這些地方之法。一來是因為事務繁忙,二來是上麵有綜合考慮————暫時先放一放,讓這些人覺得風頭已經過去,可以大肆張揚,這時候在突然出擊,將他們一網打盡。
……
虎平濤帶著孟輝等人走進“新昌電機公司”的時候,裏麵坐著七、八個穿著暴露的女人。
看到身穿製服,全副武裝的警察進來,店裏所有人都嚇住了。有兩個反應快的連忙站起來就往外跑,被堵了個正著。
“都靠牆蹲著,誰也不準動。”虎平濤厲聲喝道。
看著周昌浩帶人控製了局麵,他轉向樓梯走去。
這附近的店鋪設計相同,都是臨街的店麵,分為樓上樓下兩層。
剛走到樓梯轉角,就看見一個花枝招展,身材肥胖的中年婦女,踩著十公分高跟鞋從樓上下來。
剛一露頭,視線與虎平濤碰撞的瞬間,她臉上的笑意徹底凝固,花容失色,張嘴發出尖叫:“我的媽呀!”
她轉身就往樓上跑,穿著高跟鞋一點兒也不方便,踉蹌著摔倒。
孟輝撲過去,一把將其按住:“老實點兒,不準動。”
二樓被隔成一個個小房間。簡易施工,中間用泡沫板做的。總共有六間。
每個房間的麵積都很小,隻能擺下一張床。虎平濤順著破門而入,裏麵正在上演激情大戲。
警察突然出現,對正在“演戲”男男女女造成了極其嚴重的精神傷害。高亢的尖叫聲一直沒停過,還有兩個男的非常勇敢,光著身子,一把拉開窗簾就往外跳,直到撞上去才發現窗戶有欄杆,外麵還有全金屬防盜籠。
六個按摩女,六個漂(嫖)客,都在交易的時候被抓了個正著。
加上樓下的那些,僅在這家裏就抓了十三個女的。
十一點的時候,整條街掃了一遍,行動結束。
總共五十多個女的,三十多個男的,全部帶上車,押往派出所,一個個順著處理。
……
五月份天氣已經很熱了,沒下雨,夜裏還算涼爽。
人多,審訊室不夠用。老規矩,所有人男女分開,拷在大院外牆的欄杆上,順著叫進去做筆錄。
虎平濤熱出一身大汗,他在一樓大廳裏猛灌了好幾杯涼水,感覺好多了,這才走出來,打算去二樓辦公室拿本子。
從院子裏走過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拷在欄杆右側的一個女人有些眼熟。
她穿著一條極短的連身薄裙,大露背的那種。頭發披散著擋住了半個肩膀,也擋住了臉。
別的女人蹲在地上,都是雙腿並攏。雖然也有低著頭的,卻不時抬起,換個動作,活動一下肌肉。
她卻雙腳分開,單手撐在地上,整個人就這樣趴著,腦袋低垂,散開的頭發遮住額頭,無論從任何角度都看不到臉。
虎平濤站在原地盯著她足足看了半分鍾,心裏有些疑惑,但從身形外觀判斷,他肯定是在某個地方見過這女的。
走過去,在這女人麵前站定,虎平濤說:“喂,把你的頭抬起來。”
女人卻把頭壓得更低了,一聲不吭,就這樣半趴半蹲著。
如果是個男的,虎平濤肯定不會給對方好臉色,直接抓住頭拎起。
可她是個女的,而且穿著暴露……
想了想,虎平濤轉身走到大院南側,抬頭衝著二樓資料室吼了一句:“小米,出來一下。”
米秋楠從房間裏走出,手扶欄杆往下問:“頭兒,怎麽了?”
虎平濤指著蹲在地上不肯抬頭的那女人:“你下來給她做個筆錄。”
米秋楠愣住了:“頭兒,我正忙著錄入資料,沒空啊!”
“暫時放一下。”虎平濤態度很堅決:“先把她的筆錄做了再說。”
女人拉女人就方便得多,也沒人說閑話。
米秋楠快步從樓上下來,打開手銬,那女的還是蹲在地上不願意起來。
米秋楠發火了:“都到派出所了還這態度。起來,你給我站起來!”
女人無可奈何地站起,卻彎著腰,幅度相當大,仍然用頭發遮住臉,而且把頭扭朝牆那邊,似乎很怕別人看到她的麵孔。
米秋楠拉著她往審訊室方向走。
趁著這個機會,虎平濤走到有燈光的位置,從側麵看去。
目光透過頭發縫隙,接觸到那女人臉的時候,他怔住了。
居然是梁萍!
就是那個去年在便利店裏給孩子偷東西的女人。
虎平濤怕認錯了,連忙把周昌浩叫來,那天晚上老周在,也見過梁萍。
周昌浩來了以後點頭確認:“沒錯,就是梁萍。她丈夫癱瘓在床,她女兒學習成績非常好,一家子都在城中村租房子。”
進了審訊室,虎平濤安排梁萍坐在審訊椅上,沒像之前那樣給她戴上手銬,隻是覺得心情複雜,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梁萍一直在哭,滿麵羞愧。
“是我不對,我……我不該這樣。”
“我……我實在是沒辦法啊!”
虎平濤低聲吩咐米秋楠:“小米,你先回檔案室做你的事情,這邊就交給我和老周。”
米秋楠點頭答應了一聲,走出房間。
“十(失)足女”的情況非常複雜。對此,虎平濤也有自己的看法。
首先可以確定,其中一部分純粹是為了錢。也許當初做這個行當的時候各有緣由,也覺得羞恥,可到了後麵,很多女人心態變了,好逸惡勞,隻想著躺下來就能掙錢。
可梁萍給虎平濤的感覺不一樣。他了解過這個女人為了操持家庭是何等的忙碌,同時打三份工。
好不容易等到梁萍哭聲漸止,虎平濤才語氣低緩地問:“你是不是遇到什麽難處了?”
“……我需要錢。”
“我帶我老公去看過醫生,醫生說:他之所以站不起來,不是因為腿上骨頭的問題,而是脊柱扭曲壓迫著神經才變成現在這樣。隻要做個手術,順利的話,康複的可能性很大。。這對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不管怎麽樣,隻要他能離開床,站起來就好。那樣的話孩子就有指望了,家裏的情況也會比過去變得更好。”
“可我沒錢啊!我了解了一下,這個手術至少要五萬塊,這還隻是手術費,沒有加上後期康複的費用。我家的情況你們是知道的,別說是五萬塊,就連五千塊都沒有。”
“但不管怎麽樣,隻要能做手術,就有了盼頭,一切就有了希望啊!想要多掙錢就得多上班,問題是我已經打著兩份工,可收入還是隻夠家裏人糊口。我沒文化,稍微好點兒的工作攤不上,隻能做賣力氣的活計。”
“……我……我……剛開始的時候,我真沒想過要做這個。後來是實在沒辦法……我男人的病變得嚴重了,他躺在床上一直喊腿疼。我帶他去醫院,醫生說神經被壓製的情況必須盡快得到緩解,否則會變成半身不遂。”
“我被嚇壞了,可我實在是沒錢……有天晚上我從寶源路那邊過,看到街邊很多店裏都有女人坐著。我知道她們是幹那種營生的……說實話,以前我挺瞧不起她們,覺得她們髒。我是真的無法想象,一個女人怎麽能與那麽多的男人做那種事?可後來我也想開了,誰都會遇到難處,就像我,真正是窮急了能把人活活逼瘋啊!”
“就像那老話說的:笑貧不笑娼。口袋裏有錢了比什麽都重要。於是第二天晚上,我瞞著我男人和孩子,晚上又去了寶源路,站在街邊上。”
“我這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說是隻要在那一帶,往街邊上一站,就有男人主動過來問。看中了就帶到附近,可能是開房,也可能就在背街沒人的小巷子裏弄一下。隻要不嫌髒,一次幾十塊錢還是有的。”
“我不貪多,哪怕一百幾十塊也行啊!就算一個晚上能做一次,一個月下來也不少了,相當於在飯店裏的半份工資了。我努力一下,把錢攢上,實在不夠就找熟人借點兒,先讓我男人把手術做了,身體康複……隻要他能重新站起來,這個家就有了指望。到時候我就不幹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好。”
“可我沒想到的是,根本就沒人要我。男人都喜歡年輕漂亮的。我老了,又不會打扮,站在街邊根本沒人問。我看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就換了地方。”
“我先是去酒吧,因為我聽說有很多女的在那裏麵賣酒。陪客人喝,再讓客人隨便摸幾下,他們就會買很多酒,提成還是很高的。可我去了人家根本不要,說我年齡太大,沒人會點我的酒。”
“我去了夜總會,也不行。人家隻要年輕的公主。”
“我還去了電影院,因為我聽說那裏經常有女的陪男人看,一場五十,有時候客人心情好了,還能給到一、兩百。可我在那兒站了好幾天,還是沒有生意。”
“我實在是急了,無奈之下,隻好去了寶源路後麵的小廣場。那裏有個小公園,沒有圍牆,也不用買門票的那種。有很多像我這樣上了年紀,沒有姿色的女人在那裏招攬生意。都是晚上才出來,躲在大樹後麵,看著有男人過來就用力跺腳。其實就是引起男人注意,看看能做就做。”
聽到這裏,周昌浩微微點頭:“寶源路小廣場那一帶的確有這種站街的,叫做跺腳機(雞)。”
虎平濤對這方麵的事情了解不多,這個稱謂對他來說很新鮮,於是奇怪地問:“還有這種說法?”
周昌浩解釋:“除了跺腳機(雞),還有毛線機(雞)、雙黃機(雞)……都是外麵那些人開玩笑的說法。缺錢的人多了,沒錢就得想方設法找錢。寶源路那一帶是城郊結合部,有些村子說是要拆遷,可上麵連政策都還沒出來。有些人的確是生活困哪,不得不操持這種生意。可有些女的不一樣,純粹是個人需要。”
“因為在小廣場那附近站街的女人都不好看,都老,而且長得就那樣。她們平時沒事幹,就坐在小公園的凳子上打毛線,毛線機的叫法就是這麽來的。雙黃機也一樣,就是倆女的坐在一塊兒閑聊,如果有男人來了,談好了價錢就行。”
“反正這些亂七八糟的叫法,指的都是同一類人。”
“今天晚上咱們掃黃打非,在店裏抓住的那些女人都不便宜。每次至少一百五,漂亮點兒的喊價更高。”
“小廣場那邊就不一樣了。二十,有時候甚至隻要十塊錢就行。”
虎平濤很想問一句“不會吧!”
可話到嘴邊,他還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這話如果出口,就實在是太侮辱人了。
物價每年都在漲,就說吃個早點吧!去年小碗米線隻要十塊,今年就漲到了十一。有些商家更黑,直接漲到小碗十三,大碗十五。
跺腳機,十塊錢……有些人活著,真難!
歎了口氣,虎平濤壓低聲音,不解地問周昌浩:“既然小廣場那邊的女人又老又醜,怎麽還有男人願意要呢?”
他特意湊到周昌浩耳邊,沒讓坐在對麵的梁萍聽見。
周昌浩側身對著他的耳朵,音量同樣很低:“寶源路那邊嚴格來說不屬於咱們的轄區,應該是兩兩個派出所之間的邊界,而且情況複雜。但就女人來說,其實隻要有需求,操持這個行當的人就永遠都會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