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節
劉香連忙解釋:「怎麼可能!要是五百萬都這麼好中,那人人都是百萬富翁了……陳銘沒中頭獎,只是中了其中的幾個數,獎金有兩百多塊錢。」
虎平濤聽了直搖頭,同情地看著劉香:「陳銘光叫號沒給錢。我知道你的苦處。如果沒中獎也就罷了,可偏偏中了……嘖嘖嘖嘖,這事兒搞的……別說是你了,要換了是我,也覺得不好辦。」
劉香滿面悲苦:「第二天一大早陳銘就來了。他說昨天讓我出票,讓我把獎金給他。我很憤怒,說你沒給錢就讓我打票,哪兒有這種道理?那是不是隨便說什麼號都得打出來?萬一沒中呢?你是不是也給錢?」
「陳銘根本不理,一口咬定讓我把錢給他,否則就砸了我的店。」
「當時旁邊很多人都在勸,有的說他不對,有的勸我算了。鬧到最後,我只能自己掏腰包,除去兩塊錢的成本,額外的給了他兩百多。」
邢樂皺起眉頭:「這不是無賴嘛!」
虎平濤伸手在桌子下面沖著她搖了幾下,正視著劉香,問:「後來呢?」
「後來我就徹底不理陳銘了。可他那個人臉皮厚,反正我店門開著,他不管我理不理,每天都要進來,還是像以前那樣隨便叫一串數字讓我打。我也不拒絕,每次都讓他先給錢再出票。店裡的老熟客知道我倆為這事兒吵過架,都權他給錢。因為大伙兒都幫著我,陳銘也不好發作,黑著臉被迫給了幾次,卻沒有中獎,再後來也不胡亂報號了。」
虎平濤聽得很認真:「也就是說,從那以後類似的情況再沒出現過?陳銘也都是先給錢,你這邊再出票?」
劉香嘆了口氣:「要真是這樣就好了……老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陳銘倒是從哪以後再沒中過獎,可他還是找機會就報號,不給錢就讓我打票。我心裡這口氣一直憋著,我就想著要跟他對著干到底!所以每次我都不理睬,無論他說什麼,我這邊就一條規矩————見不到錢,我就不給你出票。」
「昨天中午,陳銘又來了。我沒理他,他坐在店裡抽煙。那時候人多,他也只顧著看牆上的表。到了三點多的時候,店裡人少了,陳銘湊過來,報了一串數字,讓我打出來。」
「我很清楚他的做派,當時就沒理他。陳銘看我沒反應,於是又報了一遍數字讓我打。」
「我說:打票可以,你先給錢。」
「陳銘很不耐煩,說:錢的事用不著我操心,回頭就給我。」
「我一聽就不願意了,憑什麼啊!於是我這邊就沒動靜了,陳銘看我沒出票,就站在機器旁邊盯著。」
「他買的是現場開獎的那種。過了差不多一刻鐘吧,開獎了。說起來也是巧,陳銘報的三個數字都中了,獎金一共是九十五塊錢。於是陳銘就嚷嚷著要我給他。」
虎平濤目光微凝:「即時開獎,中了九十五塊?」
劉香回答:「是啊!可問題是,他一直沒給錢,我憑什麼要給他出票啊?」
虎平濤緩緩搖頭:「也就是說,陳銘盯著你要錢?」
劉香嘆了口氣:「我也是這麼說的。旁邊的人都圍過來看熱鬧,陳銘就從口袋裡拿出十塊錢拍在桌上,說這是買彩票的錢,他之前就說過稍後給我,所以無論我有沒有給他出票,都得給他九十五。」
「這跟明搶有什麼區別?」邢樂怒了。
說到苦處,劉香心裡也覺得難過。他抬手抹了下眼淚,情緒越發低落:「我真沒想過要對付他啊!可以陳銘這個混蛋一而再,再而三,儘是搞這種名堂。買彩票不給錢,中了獎反倒找我要,哪兒有這種道理?」
虎平濤一直等到劉香發泄的差不多了,情緒回復正常以後,才認真地問:「既然陳銘是昨天買彩票中獎,那為什麼你要等到今天才動刀子捅他?」
劉香抬起頭,目光空洞:「昨天人多,尤其是開獎的時候,店裡的客人特別多,至少有二十來個。陳銘從叫號到中獎的全過程,大伙兒都看在眼裡。再加上他經常來店裡,很多人就算彼此不認識,也都混了個臉熟。所以他拍桌子砸板凳跟我要錢的時候,在場的人都過來勸。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混蛋,都幫著我說話。」
「有幾個跟我關係特別好的甚至攔著陳銘,說什麼也不讓他過來。因為他們知道我打不過陳銘,走路也不方便。旁邊的人也勸我別跟陳銘一般見識,其他人也勸陳銘不要鬧了,趕緊回家去,可他根本不聽。」
「你們是沒看見那場面,說什麼都沒用,陳銘就賴在店裡,還說不給錢他就弄死我。後來他酒勁兒上來,掄起椅子就砸,旁邊的人看怎麼也勸不住,就打電話給他家裡人。可他的家人沒住在附近,都挺遠的,而且知道他喝酒就鬧事,所以誰也不願意管。」
「就這麼僵持著,過了半個多鐘頭,店裡的客人逐漸散了,只剩下兩個跟我關係好的拉著他,不讓他過來。陳銘鬧累了,想抽煙,可是摸摸口袋煙已經抽完了,他就轉身出去,繞到側面的小賣部買煙。我看準機會,連忙關了店,拉上捲簾門,離開彩票站。」
「我是想著息事寧人,只要我不在,店也關了,陳銘就算想鬧也鬧不起來。」
「於是我騎上電動車回家……後來聽說陳銘買了煙回來,看我關了店就站在門口罵。旁邊的人都勸他,說彩票店都關了,你還鬧什麼鬧啊?本來就是你不對,叫人家打彩票,自己又不願意給錢。算了算了,還是回去吧!」
「陳銘當時惱羞成怒,臨走的時候放了狠話:說我總得開門做生意,只要我一開門,他就過來把彩票店給砸了。」
虎平濤問:「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當時有好幾個人都聽見了。」劉香想了一下:「前街的老唐,賣黃豆的老孫,還有斜對面做玉溪點心的王姐,旁邊開早點鋪子的小李……林林總總有五、六個人。這事兒可以查,你們到彩票店附近一問就清楚。」
虎平濤微微點頭:「後來呢?」
「後來……」劉香嘆了口氣:「我回家的時候還早,才四點多。如果不是陳銘鬧這麼一出,我平時都是七點以後才關門。小李的小吃店就在旁邊,他晚上要賣燒烤,店裡一直都有人。八點多的時候,小李打電話給我,說陳銘坐在彩票店門口台階上,一直不肯走,讓我今天就別過去了,省的遇到他又吵架。」
「我當時一聽就火了。草擬嘛的,這還有完沒完?耍賴也不是這麼個搞法,這不明擺著不讓我做生意嗎?」
「我聽了小李的話,晚上就沒過去。想著今天白天晚點兒開店,說不定睡一覺,酒醒了,陳銘就會把昨天的事情忘記,或者不再無理取鬧。」
聽到這裡,虎平濤搖搖頭,嘆了口氣,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劉香:「你當時為什麼不報警?」
劉香反問:「報警有用嗎?」
虎平濤被他問得一下子找不到話說,足足過了五秒鐘,好不容易反應過來:「肯定有用啊!陳銘這種行為屬於擾亂社會治安,視情節輕重,輕則口頭教育,重則罰款拘留。你當時如果打電話報警,派出所那邊肯定會幫你解決問題啊!」
劉香的神情有些落寞:「……陳銘跟我之間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了。他一直欺負我,都好幾年了。附近的街坊鄰居都可以作證,我這人從不說假話。如果報警真能解決問題,我也不會被逼得動刀子殺人。」
虎平濤聽他明顯是話裡有話,眯起眼睛問:「意思是你以前就打過一一零?」
錄像點點頭,緩緩地說:「那是一年多快兩年前的事情了。我那個彩票店往東過去大概五十米有個小廣場,有一幫老太太每天都在那兒跳廣場舞。那音樂開得震天響,住在旁邊的人實在受不了,就打電話報警。警察來了,就站在那兒勸說,那幫跳舞的總是當時把音樂關掉,等警察一走,照樣打開音箱,照樣跳。」
邢樂聽著有些湖塗,不解地問:「你動刀殺人,跟人家跳廣場舞有什麼關係?」
「你聽我把話說完。」劉香解釋:「說實話,那些跳廣場舞的老太太我也不喜歡。音樂開得實在太大了,連帶著我這邊生意都受影響。樓上的住戶還是每天都打電話報警,警察還是每次都來,可來了以後就那樣,勸說,勸說,還是勸說……等到居民投訴次數多了,警察來的也很頻繁,那幫跳廣場舞的也摸清楚警察的底細,到後來就算警察在場也不關音樂,仍然跳他們的,態度也越來越囂張,直接放出話————他們就是要在這兒跳舞,跳到天荒地老,警察也拿他們沒辦法。」
虎平濤暗自嘆了口氣,對劉香認真地說:「這事兒我跟你解釋一下。噪音不歸我們警察管。這塊兒屬於環保的範疇。跳廣場這個屬於居民噪音,就算打一一零,警察也只能到現場勸說。我們沒有權力罰款,更沒有權力抓人。」
劉香看著他:「我後來也了解過,事情就跟你說的一樣,警察只能勸說,沒法管。可問題是,我們老百姓遇到問題只能打一一零啊!你說這事兒歸環保,可誰知道環保那邊的電話呢?而且跳廣場的那些人,就一早一晚,尤其是晚上,環保局都下班了,打電話也找不到人啊!」
「後來這事兒還是解決了————樓上有一家人,實在受不了。有天晚上,男主人拎著菜刀衝下來。他起初的時候只是想嚇唬一下那幫跳舞的老雜種,沒想到那些老王八蛋根本不怕,「呼啦」一下就圍上來,幾十個懟他一個。那男的被惹怒了,當場就抓住領頭的一個老太婆,抓住右手一刀看下去,直接剁了她三根手指頭。」
虎平濤驚訝地問:「真的?」
劉香說:「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什麼?」
邢樂在旁邊若有所思:「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應該是前年的事情吧!當時隊里接到南城派出所的電話,說是有人打架,動了刀,有個老人被剁掉手指……那時候王隊還在,具體是他操辦的。」
劉香繼續道:「我說這事兒,不是為了撇清我自己。我是想告訴你們,有些時候不是打了一一零就管用,也不是所有事情你們警察都會管。」
虎平濤注意到劉香說的是「會管」,而不是「能管」。
劉香繼續說:「後來那男的被抓了,聽說判了蹲監獄。可他那一刀下去還真管用。三根手指頭血淋淋的,從那以後,小廣場那邊再沒人跳廣場舞。以前那幫跳舞的老雜種全被嚇跑了。後來聽說又有兩撥人看中那塊地方,想要佔了位置接著跳,結果附近的人把這事兒告訴他們,一聽也被嚇走了。」
「這人吶,沒吃過虧,沒遇到比他更厲害的,就覺得老子天下第一,誰都不放在眼裡。你說你跳舞健身本來是好事情,可你音樂開那麼大,人家怎麼休息?孩子怎麼做作業?起初勸你的時候,你口口聲聲「跳舞自由」,次數多了,把人家徹底惹怒,沒把你活活弄死就很不錯了。」
「回過來說陳銘。他在我店裡砸酒瓶罵人,叫號買彩票不給錢,我前前後後打了十幾次報警電話。可是警察來了又能怎麼樣?」
「彩票店那一帶歸南城派出所管。警察來了只是勸說……說起這事兒我就覺得好笑。我就不明白,你們警察所謂的「說服教育」到底有什麼用?」
虎平濤能理解劉香的心情與感受,耐心地解釋:「我們總不可能一到現場就直接抓人吧?說服教育是必不可少的環節,只要涉事雙方能聽得進去,就能避免很多麻煩。」
劉香對此嗤之以鼻:「你說的那是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