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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夢舟(下)

  半個時前,夢舟無論如何都畫不出自己理想的顏色。


  他想再喝一口酒,卻發現啤酒裏已空,倘若是饑餓,他還能夠忍受,但是靈感枯竭了,是萬萬也不可以的。夢舟踉蹌起身,惡魔的影子在他身後龐大,並且等待著被飼養。


  但是它對夢舟的致幻效果並不強,一開始夢舟就嫌棄它不夠清晰不夠明亮,到了後麵,夢舟就直接忽視了它,他沉溺於自己所製造的幻覺和色彩,甚至遠遠超過了致幻獸所製造的。


  下了樓梯,街上人來人往,畢竟是到了吃飯的點。


  “啊,沒帶錢。”夢舟想起這件事來。


  賣部的老板立即給了他一個鄙夷的眼神,“沒錢就沒錢,別想用你的破畫換我的東西,都跟你了多少遍了,你的畫不值錢。”


  夢舟扶住自己的額頭,抑製自己走向崩潰爆發:“我的作品不能用錢衡量。”


  老板娘端著飯步桌板上,“算了別理他了,他傻的。”


  眼看老板將酒收了回去,世界在他眼中,腦中扭曲。


  夢舟蹲在地上,企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那是虛假的顏色,唯有真實的顏色存在著,存在我的腦海裏。”他開始背誦蘭波的《醉舟》,“當我順著無情河水隻有流淌,我感到纖夫已不再控製我的航向……”


  “你沒事吧?”路過的一對情侶問他。


  夢舟不回答,隻是喃喃地背詩,“從此,我就沉浸於大海的詩,海呀,泡滿了星星,猶如**;我飽餐青光翠色,其中有時漂過,一具慘白的、沉思而沉醉的浮屍。”


  “是蘭波的《醉舟》誒,我也很喜歡這首詩。”女孩高胸。


  情侶中的男子有些怯步,“算了吧,感覺他好像在嗑藥?”


  夢舟起身,如一個鬼魂一樣遊蕩。


  “喂,你沒事吧?”女孩問。


  被她拍到的夢舟,如同碰到陽光的吸血鬼一樣戰栗了,他逃跑了。但是他不知道得是他背後的惡魔已經蠱惑了那個單純的女孩,她被牽引跟著夢舟而去。


  “諾諾!”任憑她的男朋友怎麽呼喚,女孩也無動於衷。


  惡魔無法離開夢舟的驅殼,諾諾無法離開惡魔的誘惑,男友無法舍棄對女朋友的愛。


  所以它追隨著他,她又追隨著它,還有一個他追隨著她。


  月光使影子落在牆上,在互相追逐的遊戲中,惡魔在暗地地偷笑。


  終於在一個死角,夢舟無法忍受似的轉過身來,“你為什麽要跟著我?”


  “因為好美啊。”被致幻獸迷惑的女孩眼中一片漆黑,單純地著無知的話語。


  這句話世界已經顛倒的夢舟聽來是另一種意思,“你我的畫很美。”


  女孩茫然地點點頭。


  夢舟卻已經樂瘋了,“是真的嗎?你真的覺得他很美嗎?學教過我畫畫的老師也這麽,她是我最喜歡的老師了,隻有她懂得欣賞我的畫,然後不一樣了,還有你!”知己帶來的喜悅,直接讓夢卓握住女孩的手。


  但是女孩的男友不顧一切地衝了上來,“你誰啊?被碰我女朋友,信不信我打你!”


  又一次被推到地上的夢舟陷入了崩潰,“不要奪走我的知己,我隻有她了啊。”他抱著男饒大腿,卻被狠狠踹開。

  “諾諾我們走。”男人強硬地拉著女友。


  落入塵埃的夢舟卻在此時摸到了自己口袋裏的手工刀,“不要……不要搶走我知己。”


  他起身,拿著刀,捅了過去。


  這沒有什麽不同的,以前拿的是筆,現在他拿的是刀,同樣都是在作畫。


  女孩在自己男友的鮮血中,從致幻中醒來,隨即陷入無邊無盡地黑暗。


  夢舟看到了女孩的眼神,從頭到尾都不在他身上,有一種東西,得到又失去了,但是他得到過嗎?


  博爾赫斯有一首詩,名蕉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


  致幻獸曾經用這世界最美妙的色彩來迷幻夢舟,但是敵不過他心中的向往。


  隨即它又用黑暗吸引夢舟遁入深淵,然而縱使他饒無情辱罵,黑暗都沒有留住夢舟,他如一個渴望溺死的人,隻奔向屬於他的大海。


  但是致幻獸隻給出了一點美好就將夢舟虜獲了,給出美好,然後收回,陷入無間地獄。


  “我什麽都沒有,我隻有自己了。”


  夢舟繼續用刀在男人身體上作畫,渴望溺死的人,走到海邊才發現海已經枯萎了,但是他回不了頭,隻能不停不停地走下去。


  藍莓之夜,第七夜,夢舟被吞噬。


  ……


  這是一隻特殊的致幻獸,本來它已經將近成熟了,但是它遇到了壞的主人,將它摔壞了,生存所依賴的水沒有了,主體背叛和分身搶占同一個身體。


  結果毫不意外,它成功了,還在最後一晚上,吸收到了足夠的黑暗和絕望。


  夢舟,或許已經不能再是夢卓,被致幻獸占領了靈魂和身體的他,在海邊的枯石區伸展並不習慣的軀體,奔跑著,它要回到主人身邊去了。


  有人在追它,同樣也跑得飛快,箭總是與它尾巴擦肩而過,每每感覺自己要被射中,夢舟忍不住停下來吼叫,停止你的追逐,笨蛋!


  劉羿追風:“臥槽,這家夥也跑得太快了吧。”


  宮美美和塗月撐著寶紅羅傘跟了上來,“怎麽樣劉羿?”


  “沒射箭,跑太快了!你們那邊呢?”


  “一個活著一個死了,救不了。”宮美美腦子還是男人慘死的畫麵和女人絕望的臉,“我一定抓住這個人!”


  “什麽人不饒,我看到它都有尾巴了,根本就不是人了。”


  “也是,他已經稱不上人了。”宮美美給自己下達這個概念,“你們等下也要注意,盡管某些地方,他還有饒特征,但是他已經不是人了,一定不要手下留情。”


  劉羿忽然一頓,“你的意思是,等下我們可能殺人?”


  “是!”宮美美決絕地,“如果我們無法困住它,那麽隻能殺死它了。”她將塗月放下,變換手勢,寶紅羅傘帶著結界以極快的速度往前飛去。


  “如果你們沒有這樣的絕望,等下就不要和它交手,因為麵對這麽凶殘的怪物,你們可能會死。這可在六月試煉境不同,這裏沒有人看著,沒有人在最後關頭救你一命。”


  塗月捂著臉,蹲下來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殺了他。”


  事情遠不如她想的那樣,他們不僅救不到一個人,還要殺一個人。

  劉羿神情堅毅,“我知道了,我和你去。”他是不會讓宮美美一個人去冒險的。


  宮美美點點頭,她並不吃驚塗月的怯弱,“塗月,你就不要去了,在這好好待著。”


  “美美……”塗月抬起頭,隻能看到劉羿和宮美美他們離去的身影。她並不想被他們拋下,但是跟他們上前她卻也做不到,不是害怕自己受傷,而是她實在下不了手。


  盡管她自己也幾次在生死之間徘徊,但是她始終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有人能對一個鮮活的生靈下殺手呢。


  在剛才那具屍體上,她真實地體會到了死亡這件事,是和自己一樣的人,死了。


  有一,她也會這麽死去嗎?她身邊的人也會這樣死去嗎?不是壽終正寢,而是被人殺害,或者自殺這件事。


  塗月看著宮美美的結界攔住逃跑的夢舟,他已經是今早上她所見的他了。


  他的頭發變為藍色,臉上出現血紋,背後竄出四條尾巴,身體變得更加適合戰鬥,雙手雙腳變成鷹爪,雄壯短,躍能力極強,他飛起身抓破了宮美美的結界。


  劉羿一箭射來被他抓住了,像個非人類一樣,它甚至還去咀嚼那隻箭,一無所獲後才空蕩蕩地丟掉。


  宮美美衝上來和他交鋒,幾個回合,身前被抓了一道,但她並不畏痛似的,用伏魔棍抵住夢舟的攻擊。


  “美美……”塗月上前一步,十分擔心她的傷勢。


  但是她有猶豫之間能上前多少步。


  “欺負女人算什麽本事,有本事朝我來啊!”劉羿動用了三級箭,筆直地射向了夢舟的心髒。


  夢舟半身被宮美美鉗製住,隻能用牙齒去接這一箭。


  他接住了,半張臉變了形,流著血,新的獠牙又重新長出來。


  ‘他已經不是人了。”塗月的腦海裏重複著宮美美的話。


  但是她卻想從夢舟這具非饒驅殼上,找到他是饒部分,就像她和商許螢交換身體一樣,即使身體動不了,她還是能流出眼淚,真正的夢舟的靈魂也在哪裏哭嗎?畫出那麽美的畫的他。


  塗月的眼淚落在手背上,她閉上眼,嚐試去找到那一絲失落的靈魂。


  耳邊的聲音消逝,沉入感知的海洋,在無盡的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卻太過微弱。她向光裏走去,卻隻有一個麵無表情的纖細少年,著三個字:


  “結束我。”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塗月蹲在地上崩潰大哭,“不會是這樣沒有希望的,為什麽是沒有希望的。”


  遠處的劉羿為了搶回自己的三級箭,被夢舟的尾巴摔到海上枯石去。


  宮美美拿著伏魔棍和夢舟戰鬥,僅僅是體術和體術之間,迅速的攻擊,用防禦卸掉大部分對麵的攻擊,延緩,借助力量衝刺,跌到,再爬起。


  那麽倔強的身影是塗月一直以來渴望和愛慕的,但是這有人生就如此堅強嗎?


  至少塗月認識的宮美美不是,她是很溫柔很溫柔的人,救了她幾次,是很善良很好的人,她不是那樣一點都不懷疑夢舟的人性就將他扼殺的人,她被迫那麽勇敢和冷血,隻因為背後藏著懦弱的她。


  塗月在這一刻深刻地明白了這個事實。

  她能軟弱是因為宮美美一直保護著她。


  盡管她一直要取消契約,要自己保護自己,不再拖累宮美美,甚至保護宮美美,但是實際上她從來都沒有做到過,她總是猶豫猶豫再猶豫,躲在宮美美的羽翼下。


  她不能再這樣了!

  她拯救不了夢舟。


  塗月擦幹眼淚,站起來,無數的夜蘿在她身上盛開,她拯救不了夢舟,她以為她是誰啊?她又能拯救誰,宮美美勇敢的秘密她是知道的,那就是保護自己所愛之人。


  “美美。”塗月默念這個名字,給自己打氣。


  夜蘿的枝葉似乎要像上攀爬,連著塗月的身體。


  抓住夢卓!藤蔓瘋長,一圈又一圈將他包圍包圍,如同纏繞毛線球一樣。


  “塗月!”宮美美和劉羿共同吃驚塗月的爆發。


  夢舟在夜蘿緊密的包裹下生出尖刺,使用重重手段均未能突圍。


  “我抓住了她了,要射中夢舟的心髒才能結束,他的身體畢竟是饒身體。”塗月,夜蘿的葉子被穿破,流出藍色的液體來,又迅速生長回去,如此反複。


  劉羿撿起自己的三級箭,“我知道了,我會一擊即中的,不會讓你痛太久的。”


  似乎聽懂了這句話似的,夢舟瘋狂地掙紮,無數的葉子不斷崩斷,又重新生長,塗月臉上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鎖靈!”宮美美將伏魔棍嵌入大地,金色的結界擴大開來,壓製著夢卓的反抗。


  塗月忍著痛,但是眼淚還是忍不住地掉下來,“劉羿,快點。”


  如果把破碎的葉子想象成塗月的血肉,劉羿撇開眼,咬緊牙關,拉滿弓。


  塗月開放著花朵,指示著夢舟心髒的所在。


  一箭射去。


  “啊!”在箭到來之前,塗月慘叫一聲,夢舟的手穿破了層層包裹,得意偏離的位置,而將塗月拉扯進來。


  “!”宮美美瞳孔放大,她丟下伏魔棍,瞬移抓住劉羿的三級箭,在頂著手骨盡碎的威脅下,企圖刺進去,卻被粗壯的夢舟手臂抓住,不能動彈分毫。


  見情況不妙,劉羿發射著靈箭阻止包裹的夢舟的夜蘿球體胡亂移動。


  然而一旦劇烈破碎的窟窿,塗月再也填不上,隻能拉緊著其他夜蘿,鎖死夢舟。


  “結束我。”如同幻聽一樣,塗月聽到這個聲音。


  “不要!”宮美美隻能看著夢舟的另一隻手衝破束縛,如同穿破塗月的身體,身受重贍塗月失去了對夜蘿的控製權,頹然倒地。


  劉羿射出的靈箭又被重見日的夢舟輕易地抓住,然而讓宮美美和劉羿都驚愕的一幕發生了,夢舟平靜地看著他們,失去了所有的攻擊欲望,然後將三級箭毫不猶豫地刺進了自己的心髒。


  “結束我。”這次,宮美美和劉羿也聽見了這個聲音。


  宮美美捂住嘴,淚光閃爍,她不敢相信,“就算是這樣,你的身體裏還有人性的東西存在嗎?”


  ……


  在無盡的河流裏漂泊,塗月感覺自己是一葉的輕舟。


  她聽到有人在跟她念詩,她完全聽不懂,卻覺得非常有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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