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騙她整整二十年
第472章 騙她整整二十年
鳶也將病房門帶上,卻沒有鬆開門把。
尉遲已經做完手術,醫生對她說的話,讓她的心上像壓著秤砣,很沉很重。
她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感覺腳跟麻了,才從肺腔里吐一口氣,轉身,看到陳景銜走過來。
尉遲和小十都被送到這家醫院,因為突發的事故,來不及打點,沒能安排在一個病房,小十在下層,她大表哥就是剛從小十那邊過來的。
「小十醒了嗎?」
陳景銜倒反問她:「尉遲醒了嗎?」
「剛才醒了一下,現在又昏睡了,醫生說腦震蕩要休息兩天才能緩過來。」她說完又連忙追問,「小十呢?他的傷怎麼樣了?」
陳景銜道:「萬幸他摔下去有草叢做緩衝,身上都是皮外傷,養養就能好,最難的是左手骨折。」
骨折……
鳶也鼻尖酸澀,一下嗆出眼淚,她慢慢蹲下,抱住雙腿咬住自己的袖子,恨極了罵:「王八蛋。」
不管她在外面什麼身份什麼作風,在孩子面前她只是媽媽,小十才三歲,三歲而已,得有多疼?
她就恨自己在佛殿里沒有撿起那把匕首,沒往那個王八蛋胸口上扎兩刀!
「桑夏帶阿庭和小十二回家了,她會陪在兩個孩子身邊,不用擔心。」陳景銜從口袋裡拿出手帕,蹲下,擦去她的眼淚,「那個人我也審了,他說他是……」
「蘭道的情人。」鳶也接了他的帕子自己擦,聲音被眼淚浸過也沒有軟化,反添冷峭。
陳景銜一頓:「你認識他?」
「尉遲說的。」庄舒給過尉遲那個情人的照片,尉遲一眼認出來的。
陳景銜卻不知在想什麼,眉心攏起一抹深思:「你以前見過他嗎?」
「沒有。」鳶也說,「我只知道蘭道有一個老情人,一直在查,只是他藏得太深,沒有露出任何蛛絲馬跡。」
話至此,她眼眶又泛起紅潤:「我有提防他和約瑟夫來尋仇,但我以為沒人知道我們在青城。」
陳景銜不知在想著什麼,一時也沒有接她的話,鳶也很快按下情緒:「大表哥想怎麼處置他?」
「殺人未遂這一個罪名,就夠他坐牢了,我會打點,讓他一輩子在牢里出不來。但是鳶也,我覺得這件事……」
鳶也看到走廊的那邊走過來一個人,站了起來:「蘇先生。」
蘇星邑剛才在樓下病房陪小十,走過來先對陳景銜點頭致意,然後對鳶也輕聲說:「小十醒了,在找你。」
鳶也去看小十的時候,他還沒有醒,醫生正為他做檢查,病房裡有陳景銜和蘇星邑在,她才又回到尉遲這邊,現在一聽小十醒了,她連電梯也來不及等,直接跑樓梯下去。
蘇星邑要跟上,陳景銜忽然伸手攔了他一下,沉聲問:「丹尼爾先生以前見過,或者聽過那號人物嗎?」
指的自然是那個想害小十的人。
蘇星邑垂眸思索,半晌搖頭。
陳景銜低低道:「真奇怪。」
樓下病房,小十躺在病床上,手臂打了石膏固定在胸前,一看到鳶也跑進來,就想起身喊:「媽媽。」
鳶也按住他的小身體,目光掃過他全身,看他除了手,額頭也貼了紗布,喉嚨又有些哽咽,都不知道是在哄他還是在哄自己:「不疼,不疼。」
「媽媽,小十不疼。」小十用另一隻手去擦鳶也的眼下,她沒有掉眼淚,只是眼眶紅,讓孩子看出來了。
鳶也握住他的手,把他抱進自己懷裡,她真的想不出如果今天小十沒了她會怎麼樣?
沅曄被害身亡她都很震驚,用了很久才接受,更別提是她的小十,她很久沒有這種后怕的滋味,不禁將他抱得更緊。
小十在她胸口眨眨眼,小聲問:「媽媽,爸爸還好嗎?」
爸爸。
這是雙胞胎第一次喊爸爸,尉總居然沒有聽到。鳶也苦中作樂,親了親他的額頭:「爸爸也沒事。」
小十嘟著嘴說:「那個叔叔,好嚇人,他是大灰狼,想吃了小十,他還把小十推下樓。」
鳶也身體顫了一下,咬牙:「壞人已經被爸爸和papa抓住了,沒辦法再傷害小十了。」
「小十不是故意亂走,小十是要去找媽媽。」孩子還怕媽媽生氣,認真地解釋著,自己不是調皮,不是故意要遇到大灰狼,不是故意要害爸爸受傷的。
「媽媽知道,小十很乖。」
鳶也早就想明白整件事。
因為是在寺廟那種地方,和尚的身份天然地降低人的警惕性,老和尚接觸小十的時間有很短暫,只說了三言兩語,所以司機才就沒有對他起疑,更沒有想到念佛機有問題,那個人就是這樣算計走了小十。
他想殺了她的小十,讓她痛不欲生。
這是他替蘭道報仇的辦法。
蘭道,這個從小就在害她的女人,死了也陰魂不散。
小十仰起頭:「大灰狼說,媽媽是為了救阿庭哥哥,才把小十生下來,小十想找媽媽問,這是真的嗎?」
鳶也怔住。
原來那個人是用這種話把小十引走……
同時這句話也如同一個漩渦,卷著她回四年前的西藏,剛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候,心情頓時翻江倒海。
鳶也動了動唇,平時最能言善辯的人,對著小十認真詢問的眼神,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蘇星邑摸了摸小十的臉:「壞人的話怎麼能相信?」
所以壞人說的是假話?小十馬上露出笑容:「小十就知道是假的!媽媽明明很喜歡小十!」
鳶也喉嚨滾動:「小十……你還小,很多事情,媽媽現在跟你說了,你也無法理解。」
「但無論大灰狼跟你說了什麼,你只要記住,媽媽真的很愛你們,有了你們媽媽很開心。」
小十懵懵懂懂,只能聽出媽媽也很愛他,就高興地笑起來:「嗯!」
鳶也思緒繁複,她也不想騙孩子,但這件事,不是簡單的「是」和「不是」能當做回答。
這裡面有錯綜複雜的前情,還有陰差陽錯的過去,萬事有因才有果,沒有那些事她不會有小十,也就不存在「到底是不是為了救阿庭才生下小十」這種問題。
但那些事她自己都沒有完全搞清楚,又怎麼對一個三歲孩子解釋?
鳶也心情正複雜著,冷不防聽到小十說:「媽媽,我想跟papa回家。」
迎頭又一記悶雷,鳶也愣了好一陣。
他口中的「家」,不會是陳家或者姜家,更不可能是從未去過的尉家,他是指羅德里格斯莊園。
他要跟蘇星邑走?
鳶也以為他看到尉遲救了他以後,他會接受尉遲這個爸爸,剛才不是還喊了尉遲爸爸嗎?
她飛快看了蘇星邑一眼,蘇先生站在床邊,神色清淡。她皺著眉說:「小十,媽媽其實不會再回蘇黎世……」
「我知道。」
小十回看她的眼神澄澈:「我還知道,小十二不想回去了,但是小十想回去,Papa說只是住一段時間,小十還會回來的。」
鳶也抿唇:「你的手都受傷了……」
蘇星邑道:「我定好私人飛機,私人醫生隨行,小十路上不會難受,羅德里格斯家裡也有最好的醫生。」
小十摸摸自己的手:「小十已經不痛了。」
拒絕蘇先生的要求鳶也可以理直氣壯,但對著孩子,她強硬不起來:「……爸爸還沒有醒。」
「小十等爸爸醒了,和爸爸說了再見,再和Papa走。」小十竟然什麼都想好了。
「……」
最後鳶也無法回答,含糊帶過話題,餵了小十吃半碗米粥,看著他睡著了才鬆口氣。
蘇先生說他已經取消今晚回蘇黎世的行程,留下給小十陪床,鳶也無可奈何點頭,又回到尉遲的病房。
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走到凌晨一點鐘,外面烏天黑地,雨沒有停,尉遲也還沒有醒,鳶也走到他病床邊,握著他受傷的那隻手,趴在他的床沿。
喃喃他的名字:「尉遲……」
可能是身心俱疲,她很快陷入夢境。
又可能是睡姿不好,這一夢竟就夢回那座修建一半的佛殿。
風和雨從還沒有砌好的那面牆呼嘯而來,四大金剛十八羅漢還在地上,透明袋狂舞著,鳶也走在中間,不知名的不安像陰影籠罩著她,她屏息,想要跑離這座「迷宮」,未曾想到,佛像竟然也跟著她一動起來!
鳶也跑得太快,猛地轉身,不小心撞上一座佛像,疼痛的感覺竟很清晰,彷彿是真身肉體撞上的。
可這不是夢嗎……
她一下抬起頭,對上金剛的怒容,回頭看到羅漢的閑笑,腦海里突然掠過一句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話。
菩薩低眉不見眾生,金剛怒目……只殺不渡。
佛像突然圍著她飛快轉動,風聲雨聲里還夾了有那個男人的笑聲,鳶也被逼得頭疼欲炸,捂住自己的耳朵蹲下,失聲驚叫:「啊——」
「媽媽!」有孩子在喊她。
「媽媽!」
這聲音是,小十和小十二!
鳶也驚慌地往四處張望,看到那扇窗,窗口站著小十和小十二,她目眥欲裂,拚命撲過去,孩子,她的孩子……
不知道從哪裡伸出來一隻手,將兩個孩子一把推下去,下面不是陡坡,是萬丈深淵!
「不——」
鳶也從夢境中生生痛醒,一醒來就聽到有人在喊她:「鳶也,鳶也。」
她臉色蒼白地抬起頭,尉遲身子半起,柔聲說:「醒了?」
鳶也馬上撲進他的懷裡,身體冰冷,且在顫抖。
那個夢太真切了,像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或者即將發生的事情……不,不,是假的,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不可能是真的。
尉遲沒想到這女人就趴在他床邊睡,哪怕是青城的春天,入了夜也很冷,她連衣服都沒有多加一件。他搖了搖頭,把她拉上.床,將被子蓋在她身上,然後才問:「做噩夢了?」
「我夢見小十和小小二被人推下深淵……對了,你的手怎麼樣?還疼不疼?」鳶也想起現實,就把那個詭異的夢拋到九霄雲外,跪坐在床上,著急忙慌地去開燈,還想喊護士來看他。
尉遲單手就把她按住:「醫生怎麼說?廢了嗎?」
鳶也悶聲說:「沒有傷到骨頭,沒有廢,但傷到了筋,具體能恢復到什麼程度,要看你自己的情況。」
因為醫生這幾句話,鳶也的心情沉重了一晚上,雖然是左手,但他這樣的人,一根手指不靈活都不行,何況是一隻手。
結果當事人安靜一小會兒后,就很輕描淡寫地說:「就算完全廢了,還有你當我的手,無妨。」
鳶也忍不住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打完了自己又心疼,捧著他的手:「一定會好的。」會恢復如初的。
尉遲微微笑,不太明亮的檯燈下,她每根髮絲都鍍著光,他將被子往上拉一點,又問了小十的情況。
鳶也都說了,末了仰起頭說:「小十還是想跟蘇先生走。」
尉遲沒有說什麼,只道夜深了先睡覺,明天再說。
第二天早上,他又說想吃點東西,鳶也看護工也來了,便親自出門去買點吃的。
尉遲在護工的幫助下洗漱完畢,熱毛巾放下時,還帶著騰騰的霧氣,他眸底也像覆上一層紗,看不清情緒:「麻煩幫我到405病房,看陳先生來了沒有,來了,就請丹尼爾先生過來。」
護工應下:「好的。」
不多時,蘇星邑的身影便出現在門口。
他換了衣服,襯衫的顏色與被大雨洗滌了一天一夜的天空相似,更顯出他不染塵埃的氣質。
「尉總裁感覺如何?要請醫生過來看看嗎?」
「沒事了,多謝丹尼爾先生關心。」尉遲一頓,然後溫溫一笑,「應該謝兩次——多謝丹尼爾先生。」
蘇星邑以為他另一次道謝,是指昨天佛殿里他救他的事,淡道:「就如尉總裁所說,我們是扯平。」
尉遲靠在床頭,烏黑的眸子一錯不錯:「小十的事情是扯平,我這句謝,是謝丹尼爾先生四年前救助鳶也,還有這些年照顧小十和小十二的恩情。」
「這句謝,我其實早就該送了,只是先前一直沒能見到丹尼爾先生才拖到現在,也是尉某怠慢了先生。」
眉目斂去溫度,蘇星邑聲音在不動聲色間沉下來:「替鳶也和雙胞胎謝我更加不必,我做這些事的時候都是應該,何況小十和小十二還喊我一聲papa。」
尉遲溫和表象下也俱是漠然:「丹尼爾先生待鳶也確實是比親妹妹還親,現在看她那麼不捨得跟孩子分開,又何必強人所難平添她的難過?」
現在成了他讓鳶也難過?蘇星邑拂去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皺,往裡走一步:「老人說過一句話,太貪心的人,會損福報——尉總裁已經搶了我的女人,連孩子都要跟我搶,怕是說不過去吧?」
徹底撕破斯文假面的一句話,使得病房裡的氣氛在頃刻間變得陡峭。
兩人都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誰都沒有動一下,窗外有風吹入,揚起窗帘的一角。
「你的女人?」尉遲唇邊縱出輕諷,「鳶也什麼時候成是你的?」
在蘇星邑開口之前,他先一句反問:「總不能是九歲的時候吧?」
這個歲數,輕易勾起很多往事,蘇星邑的神情冷下來,終於知道尉遲一大早請他過來的真正原因。
難怪鳶也不在場。
蘇星邑看進他的眼睛里,無聲凜然。
尉遲不躲不閃,和他對視。
「老人還說過一句話,柿子挑軟的捏。」
「當年丹尼爾先生對艾爾諾家敲山震虎,挑了恩施先生這個軟柿子,我想打聽一些事情,也找了恩施先生,恩施先生確實是軟柿子,一問,就都說了,恩施先生的妹妹曾經照顧過丹尼爾先生,從她口中我才知道丹尼爾先生為什麼對鳶也那麼好。」
他一番話說得平平淡淡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在下句突然直起身,一把揪住蘇星邑的衣領,眼神似發狠的狼:「你欺她什麼都不知道,騙了她整整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