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你才是罪魁禍首
第476章 你才是罪魁禍首
吉祥寺里,青燈古佛。
陳清婉將三炷香插進香爐,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身旁站著的女人,是她從陳家帶去姜家的傭人,叫雲姑,小心地扶著她從蒲團上扶起來,見陳清婉還是愁眉不展,不由得寬慰:「小姐別擔心,那些人應該已經離開晉城。」
「就算沒有離開,也不會再來了,小六捅他的那一刀,中了肺部,他傷得不輕,肯定動不了。」
何況陳紅頭留在她身邊保護的人,一直藏身在暗處,就算來了也不怕,再打跑就是。
陳清婉苦笑:「我們趕得走一個人,趕不走整個艾爾諾家,他們真的想要鳶也,還是會再回來的。」
只要被艾爾諾家的人知道鳶也的存在,鳶也以後的日子就不會太平。
當初她會急匆匆嫁給姜宏達,就是想給鳶也一個名正言順的出生,讓艾爾諾家的人就算知道她也不會懷疑她的身份,沒想到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雲姑也沒辦法:「那小姐想要怎麼做?」
陳清婉考慮了一夜:「我想把鳶也送到青城,有大哥庇護她,艾爾諾家的人沒那麼容易得逞。」
雲姑連忙說:「小姐你也一起回去吧,反正你也不想留在姜家,不是嗎?」
陳清婉的眼神黯淡下來,是,她來吉祥寺,不是為了禮佛,是為了避開姜宏達。
自從幾個月前,他喝醉跑進她房裡強迫了她以後,他們維持了幾年的相敬如賓就不復存在,三天兩頭吵架,她這次是受不了了才出來。
她摸著自己的肚子,聲音沙啞:「雖然當初是形勢所迫,但我到底是嫁給他了,還有了這個孩子,我還能怎麼回去?」
雲姑急得跺腳:「離婚啊!離婚了我們回家去啊!大少爺從小就疼小姐,少夫人也是個好人,他們容得下小姐你的!」
陳清婉還是一言不發,雲姑恨鐵不成鋼:「小姐你以前不是這樣軟弱的!」
她是海上發家的陳紅頭唯一的女兒,陳家唯一的小姐,從小全家都寵著她,她怎麼可能一直是這副謹小慎微連婚都不敢離的樣子?
她這幾年才變成這樣的,以前的朋友誰不知道她天生肆意桀驁不馴?
雲姑想過,就是從被艾爾諾家那個男人綁走一個月開始,她就變了。
蓮花燈座里燭火搖曳,映進陳清婉一潭死水般的眼睛里,也沒有光:「我早就沒有脾氣了。」
她第一次愛上一個男人,愛得那麼認真,卻被騙得這樣慘,她不會委屈求全做那個男人的替身,她果斷地離開了他,保留自己最後的尊嚴,可是離開以後,她的心也死了。
她現在什麼都不想要,也沒有什麼指望,唯一的心愿就是撫養鳶也長大,還有肚子里這個孩子,既然存在了,她就生下來,也算對得起這場母子情分。
陳清婉不想再說這個:「小也呢?你去把小也叫過來,我們去吃飯了吧。」
雲姑嘆氣:「好的。」
雲姑走出佛殿,往廂房而去,拐角處,有個人突然出現,從背後捂住她的嘴巴控制住她,將一根針打進她的脈搏里,雲姑掙扎沒兩下,就失去了意識。
那人將她拖進一間平時不會有人去的房間,用繩子捆起來,就在她的旁邊,有同樣被捆起來的四個人——就是保護陳清婉的四個手下。
陳清婉等了好一會兒,雲姑都沒有帶鳶也回來,她正想出去找,鳶也就來了:「媽媽,媽媽,你跟我下山。」
陳清婉皺眉:「你又偷跑下山了?」
鳶也吐吐舌頭:「沒有偷跑,我是光明正大出去的。」不等陳清婉教訓她,她就拽著她往外走,「媽媽,你快跟我下山呀。」
「怎麼了?」陳清婉看她這麼火急火燎,反而忘了教訓她偷跑下山的事情。
「我有事情要跟媽媽說。」鳶也神秘道。
陳清婉被拽到了殿門口,看到遠處被雨水洗滌過的天空澄澈,山中的空氣也極其清新,鬱結了一天一夜的心情,忽然有些好轉,覺得出去走走也不錯。
她想著那個少年受傷了,想著保護她的人就在暗處,應該不會有事的,略略猶豫,就跟著鳶也走了。
「媽媽走這裡。」
昨晚下過雨,台階有點滑,鳶也走得很小心,也幫媽媽注意腳下的路。
陳清婉扶著肚子:「你是不是闖禍了?要讓我去給人家賠禮道歉啊?」
鳶也回頭辯解:「才沒有,我是做了好事!」
陳清婉微微一笑,她說那話只是逗小女兒,鳶也雖然調皮,但很少會惹出禍事:「是嗎?那小也做了什麼好事?」
鳶也驕傲:「媽媽看了就知道!」
她們走到橋洞,鳶也先放開陳清婉的手,跑進去喊:「哥哥,我把媽媽帶來了!」然後又跑出來對媽媽邀功,「我救了一個哥哥,他說是你的朋友,要來看弟弟呢。」
哥哥?朋友?陳清婉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蘇邑一手捂著傷口,一手扶著牆慢慢走出來:「夫人。」
陳清婉臉色大變:「是你?!」
她馬上將鳶也拉到身後,轉頭就要喊人,蘇邑慢聲細語道:「夫人別緊張,你可以讓她先走,我們單獨聊聊。」
「小也,你先回上山。」無論如何,先讓鳶也走了,要動手還是做別的什麼,陳清婉都比較放心。
鳶也不明白:「為什麼?」
陳清婉抿唇:「要下雨了,你回去幫媽媽拿把雨傘。」
鳶也這才肯:「媽媽你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陳清婉忍著點頭,等看著鳶也走遠了,才怒聲道:「我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和那家人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你不用在我身上白費心思,也別打我女兒的主意,聽她說,是她救了你?她知道你這麼騙她嗎?」
「原來她叫小也?」蘇星邑低低道,「她太善良了,夫人以後要教她,不要在路邊隨便救人。」
陳清婉不想多話轉身要走,面前卻擋上來兩個高大的外國男人,她攥緊了拳頭喊:「來人!」
「來人!」
平時一喊就會出來的手下,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陳清婉眼神閃動,倏地看向蘇邑:「你把我的人怎麼了?」
「暫時抓起來而已。」蘇邑昨晚就聯繫上他的人了,沒走,就是為了釣魚,「周圍都是我的人,你夫人今天是回不去山上了。」
陳清婉胸口劇烈起伏,又急又怒,又驚又怕,腹部開始隱隱作痛,她咬著牙說:「就算你能把我從山上騙下來也沒用,那天晚上你來過之後,我已經把事情跟我大哥說了,你沒辦法把我帶出中國。」
蘇邑就知道她會告訴陳家,這也是他沒有直接闖入寺廟把人帶走,而是讓鳶也把她騙下來的遠遠,他在一塊巨石上坐下:「所以,我需要夫人配合。」
陳清婉冷笑一聲,她配合他?
「帶走夫人這麼大一個人是不容易,但帶走一個九歲孩子,卻很簡單。」蘇邑話語輕輕,「藏在行李箱就可以。飛機查得嚴,船未必,我可以坐船去香港、泰國、寮國等等,離開大陸以後,哪怕是陳家,也抓不到我。」
頓了頓,他又說:「陳家是海上的龍王,我偏要從海上走,畢竟你們中國有句老話,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陳家想不到,我還敢走海路。」
陳清婉聽他款款而談怎麼綁架鳶也,再看到他腹部藏著的布條分明是鳶也的衣服剪出來的,更加慍怒:「是她救了你!」
蘇邑臉上明顯有過波瀾,但很快有轉開了頭,冷著一張臉說:「所以我沒有直接把她擄走,而是給了夫人選擇的機會——你要自己跟我走,還是讓我帶走她。」
這算什麼選擇?她怎麼都不可能讓鳶也陷入危險。
陳清婉後退了幾步,扶著一棵樹,腹部一陣墜疼,但在這疼痛里,她也想出來了,這個少年不是艾爾諾家的人,艾爾諾家的人要抓就抓鳶也,抓她沒有用,但是他可以接受放了鳶也只抓她,這就代表,他不是沖著鳶也來的。
除了鳶也,她和艾爾諾家就沒有別的瓜葛,她看著這個長發披肩的少年,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蘇邑聲音陡然跌入深淵:「沅曄害了我父親,我要他付出代價。」
「沅曄……」陳清婉愣怔。
「我沒想對夫人做什麼,只是想借夫人這個籌碼,和沅曄算賬。」
許久之後,陳清婉站直了:「好,我可以跟你走。」
「但是我就這麼走了,小也會找我,我要回吉祥寺,讓寺里的師父幫我把她送回姜家,她安全了,我才能放心。」陳清婉扯了扯嘴角,「你不用怕我會騙你,我也不想你一直糾纏我和我的孩子,你可以派人暗中盯著我。」
他說是給了她選擇,其實哪有選擇,她不可能讓鳶也陷入危險,而她已經孤立無援,哪怕是向陳家求救,從青城到晉城最快也要四個小時,四個小時,他早就搶走鳶也躲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了。
既然他的目標是沅曄,那她就跟他去一趟,把這件事解決。
蘇邑沒有拒絕她的要求:「我相信夫人。」
他也沒有派人暗中跟著她,就這麼讓她走了,陳清婉走回吉祥寺,在半路上遇到了鳶也,鳶也舉起手裡的雨傘:「媽媽!我帶雨傘來接你了!」
她的笑容那麼純粹,那麼乾淨,是沒有經歷過任何風雨,無憂無慮的樣子。
確實,九歲的鳶也,經歷過最大的波瀾就是外公去世,她在靈堂上大哭了一場,還有個小哥哥給了她一方手帕,使得這段悲傷的記憶也帶了一點彩色,她又怎麼知道人間險惡?
陳清婉希望她一輩子都這樣天真,又怕她這樣天真以後會被人害了,她心情複雜地摸了摸她的臉,鳶也不明所以:「媽媽?」
陳清婉忍下眼中的淚意:「小也,你先回家吧。」
鳶也問:「媽媽不跟我一起回家嗎?」
「媽媽……媽媽好像要生小.弟弟了,媽媽要去醫院了。」
鳶也馬上說:「我跟媽媽一起去醫院!」
陳清婉連哄帶騙:「你要回家,如果媽媽真的要生弟弟了,馬上打電話給你,你就能帶東西來找媽媽了,要是你跟著媽媽去醫院,你還要從醫院跑回家裡,再從家裡跑到醫院,不是耽誤了媽媽很多時間嗎?」
鳶也覺得這個邏輯沒有問題:「我在家裡等媽媽的電話!」
孩子總是好騙的,何況她是那麼相信她的媽媽,以至於二十年過去,鳶也都以為她媽媽當時真的是去醫院待產。
造化弄人的是,陳清婉那天還真去了醫院。
那天,陳清婉和蘇邑原本是趕往機場,路上,陳清婉感覺肚子很疼,畢竟是生過一胎的人,她知道這種疼是什麼意思,抓著身邊人的手說,她要生了。
陳清婉的預產期是在下個月,可能是動了胎氣,所以才會早產。
一開始蘇邑的手下還以為她是在裝的,結果一看,都有血從她的大腿里滑了下來,蘇邑馬上命令,調頭去醫院。
到了醫院,醫生檢查說是要生了,但是還要再等等,就把她安排在了病房,讓病人家屬簽一些東西。
蘇邑想,等陳清婉生完孩子,再帶她走也不遲,所以就讓人去聯繫了姜家人
姜家第一個來的人是宋妙雲,宋妙雲對陳清婉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蘇邑其實不知道,他的傷熬了一天一夜,已經到了極限,一到醫院他就暈了,被醫生緊急抬進了另一個搶救室。
等到他手術結束醒過來,就聽說陳清婉難產,死在產房。
蘇邑一下子就想到了小鳶也,咬住牙齒,捂著傷口,強行從病床上爬下來,正好,看到了鳶也在走廊里,一邊哭,一邊跑,不小心撞到一個護士,護士把她扶起來,問她怎麼了?
她哭著說:「我沒有媽媽了!我沒媽媽了!」
蘇邑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個畫面。
手下拿著手機過來,說是蘇黎世的來電,蘇邑看了一眼,是安娜,接聽了。
「少爺,查出來了,是Janus的創始人。」
蘇邑懷疑自己幻聽了:「你、你說什麼?什麼Janus的創始人?」
「不是沅曄指使學生對先生潑硫酸,是Janus的創始人達爾文,他被警察抓走了還在咒罵,說羅德里格斯家是強盜,搶走了他的Janus,毀了他的Janus,那是他心血,羅德里格斯家算計了他,所以他要報復先生……」
貼在耳邊的手機里安娜的聲音還在繼續傳來,蘇邑卻已經什麼聽不到了,他就看著鳶也坐在地上哭,哭著喊:「我沒有媽媽了……我沒有媽媽了……」
眼前驟然一黑,蘇邑整個身體往後倒下。
手下急忙接住他:「少爺!」
……
回到蘇黎世,諾曼醒了,臉上包著層層紗布,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蘇邑,好像又在笑。
蘇邑坐在他的床邊,把晉城的事情都對他說,諾曼聽完閉上了眼睛,少頃,從被子下伸出手,在他的手心裡,很遲緩地寫出幾個字。
蘇邑啊,你要欠那個女孩,一輩子了。
……
「丹尼爾先生中文說得這麼好,想來對中國文化也很了解,那麼你聽說過《農夫和蛇》,《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嗎?」
二十年後,同樣是在醫院,尉遲揪著改名為蘇星邑的男人的領子還沒有放。
「鳶也也算是救了你,你又是怎麼報答她的?」
蘇星邑被刺中了心尖的一點,下顎緊繃住,側臉的線條又冷又硬,抓住他的手要甩開。
不用他甩,尉遲自己放開了。
他靠回床頭,冷冷地看著他。
原來他也以為,他和鳶也的淵源是來自卡里忒斯號游輪的救命之恩,直到兩個月前,他在調查別的事情的時候,又查到了卡里忒斯號,才知道當年卡里忒斯號並不是航行中途遭人舉報被查出的,而是從還沒有起航就被人舉報。
這兩者是有很大差別的。
因為已知,舉報人是蘇星邑,如果是前者,那就可以分析出,他上卡里忒斯號是去做買賣的,只是意外救下鳶也,才臨時倒戈。
如果是後者,那就很奇怪了,他是羅德里格斯家的家主,當一回熱心市民舉報違法活動已經很出乎意料,舉報完了還親自上船去卧底,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這個行為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船上有什麼值得他親自去,他當時只從船上帶走鳶也,所以他是為了鳶也去的,也就是說,他在游輪之前就認識鳶也。
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尉遲查到一些二十年前的蛛絲馬跡,所以他去了巴黎找恩施先生,從恩施先生口中知道來龍去脈。
也是知道了這件事後,他回到晉城,才會突然翻臉,逼鳶也報復他,他是不想再浪費時間,他想快點解決這一切,不讓她再被蘇星邑蒙在鼓裡。
蘇星邑只在尉遲質問他的時候,眼睛里起過一絲反應,過後又像無所謂似的平靜下來。
尉遲一字一頓:「你騙她去把陳清婉帶下山,以至陳清婉動了胎氣早產,若不是你抓了陳紅頭留在陳清婉身邊的人,陳清婉身邊有自己的人又怎麼會孤苦伶仃被宋妙雲害死在產房?」
「陳清婉的死,宋妙雲和姜宏達只是幫凶,你才是罪魁禍首!」
蘇星邑攥緊了手,充斥了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走廊里,女孩坐在地上哭喊媽媽的畫面又一次從他腦海里穿梭而過,他唇上失去了一抹血色。
救了一個人這種事情看,原本很有記憶點,何況那時候的鳶也已經九歲了,按說鳶也應該記得他的,然而因為緊隨其後是陳清婉的死,更深刻的記憶更深切的悲痛頂替了那一段記憶,反而讓她忘了讓他。
幾年後,他們在游輪上重逢,她摔在他的腳邊,也沒有認出她。
他對她說,「我最怕你哭了」。
是因為在她九歲那年聽到的哭聲,後來多少年午夜夢回,他都聽到了。
尉遲最清楚鳶也對她媽媽有多愛,看這個萬惡的兇手更加慍怒:「你仗著鳶也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讓她始終對你心懷愧疚,覺得自己欠了你許多,連知道你八年前在青城推波助瀾導致我和她分開,她都沒有跟你追究。」
「丹尼爾,你應該見好就收,而不是得寸進尺,還想來搶走她的孩子!」
窗外升起驕陽驅散昨天的烏雲,病房內的低氣壓卻久久不散。
蘇星邑聲音很平靜:「尉總裁知道的確實不少,既然你知道這件事,為什麼不告訴鳶也?讓她恨我,對你不是更有利么?」
他抬起眸,看著他:「你不敢告訴鳶也,你怕鳶也知道了會痛苦,因為是她救了我這個殺母仇人,也是她幫我把她媽媽騙下山,她知道了,會自責。」
尉遲冷眼看他,若非如此,他早就告訴鳶也了。
蘇星邑忽而一笑,笑容比陽光下的泡沫還要淺薄,一戳就破,毫無真情實感:「我知道,所以你說出這件事也要挾不到我,小十,我還是要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