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古典磚樓:5350~6800金霍克
戴恩坐著白獅團的馬車，同萊茵娜與艾拉一路閑聊，邊享受著市郊的風光，輕鬆愉快地往城市的方向前進。剛剛萊茵娜提出附近鬧鬼的傳說時，究竟是心中的恐懼在作怪，還是周圍真的因為什麽未知的事物陰沉下來了，戴恩已無從得知。但從小也聽過不少鬼故事的他，這是第一次感到如此不寒而栗，即使對方連鬼故事的具體內容都沒有描述。
但悠閑的氛圍、晴朗的天氣和逐漸熱鬧起來的道路讓他完完全全把這些莫須有的戲言拋在腦後。
還有幾公裏的路程，他們即將到達湖之都外圍的木柵。
傳說幾百年前，探險家哈姆萊·勒巴克為了尋找白龍的寶藏，變賣家產，駕船從碧波城順流而下，在妮斯河口轉入布萊頓河，來到了這片銀湖湖畔的平原。最終，他耗盡全部財產卻仍未找到任何寶藏。身無分文的哈姆萊·勒巴克灰心喪氣，幾次動了尋死的念頭，卻最終被這湖畔的美景和快樂嬉戲著的水鳥感染，決心放棄一夜暴富的奢望，在這裏建造自己的家園，平靜安詳地度過自己的餘生。
他在湖東岸建造了木屋，在春暖花開時收集野菜和水草，在盛夏驕陽下狩獵灰鹿和野豬，在秋風四起時研究建築和雕塑，在冬日篝火中傾聽寓言和傳說。首先是虛心的學習，而後他開始研究和創造。哈姆萊在接下來的幾年中教會了貧窮落後的湖畔原住民種植葡萄，馴養野鴨，同時憑借他超凡的天賦和驚人的頭腦，打開了銀湖東岸和西岸的通商道路。
後來賢王喬治·索倫統一了大陸東翼，建立了千湖王國，定都布魯恩尼亞，城邦間頻繁的衝突畫上了休止符，南北大道和水路的貿易受到了騎士團和地方治安軍隊的保護，位於王國地理位置中心，占據水路樞紐和東西部交通要道的銀湖湖畔地區，很快就受到了整個國家的關注。而多年來致力於為路過的商人和旅行者提供補給與庇護，並教導未開化部族學習最新的工藝和技術，成為銀湖湖畔“賢者”的哈姆萊更是被國王賞識。喬治·索倫下令哈姆萊在銀湖湖畔建造以他名字命名的“白城”——哈姆萊·勒巴克，作為千湖王國走向繁榮的全新起點。
哈姆萊逝世後，白城人繼承了他的智慧和寬容，擯棄成見，接納所有已知世界的來客，包括人類以外的智慧生物。他們將這座城市的榮耀和繁華推向了新的高度。他逝世後五年，這座充滿藝術感的美麗城市終於完全建成。人們在市政廳前的廣場上立起了城市的第一任總督——哈姆萊·勒巴克的巨大雕像，他左手持槳，右手持工匠錘，仰首望著遠方，告誡著白城人不要拘泥過往，永遠都應麵向未來、為這座城市帶來更多榮光。
湖之都人終究沒有辱沒他的榮耀，雖然城牆下的陰影總會存在，但卻蓋不住這座城市的光輝。在接下來的百年中，這座白城越來越富裕、繁華，膨脹的人口使得白城牆外的平原也人滿為患。後來，繼任者在城牆外十公裏左右的位置建造了木製柵欄，設置了許多哨塔，用於防範冬季肆虐的狼群、流竄的盜賊和偶爾到訪的魔物族群，保護市民和經商者的安全，同時也在地圖上將這座城市的規模擴大了一倍以上。
今時今日，連木柵外的郊區都被各種店鋪和旅行商人占據了。
戴恩一行人行進在通往木柵北門的石板大道上，大道兩旁聚集著許多鋪著油布設攤兜售各式商品的小販，還有些旅行商人直接將馬車停在路邊，開始與有意向的客戶攀談了起來。
身披白獅團戰袍、全副武裝、騎著高頭大馬的威武女戰士萊茵娜在人群中顯得分外起眼，這也讓戴恩感到一絲不安。
“說起來……你們剛剛幫敵國作戰，現在這樣大搖大擺地進城不會遭人怨恨嗎？”戴恩說。
萊茵娜毫不在意地朝他笑了笑，接腔的則是艾拉德莉斯·哈曼尼：“你也太小看哈姆萊·勒巴克人了，王都的騎士啊。”
戴恩轉過頭看著突然嚴肅起來的艾拉，表達了自己的不解。
艾拉回應道：“哈姆萊·勒巴克的子孫們遵循先祖的意誌，為了這座城市的繁榮，接受一切公平公正的交易以及自由的通商。白獅團是王國承認，持證經營的正規傭兵團，有權也有義務根據契約向任何國家、團體或個人提供合法的軍事服務。王國的法律規定，隻要這份軍事服務契約簽訂於戰前，即使兩國開戰，王國的傭兵團也有權且應當在截止期限前根據契約規定繼續向敵國提供軍事服務。毀約對商人來說是失信的行為，對你們騎士來說也是喪失榮譽的行為！這既是遵從千湖王國這個商業大國的法律，也是順應貿易之都哈姆萊·勒巴克的傳統，會質疑我們的人反而是不受這座城市認可的。”
“對哦對哦，這座城市的人可是很開放的哦！”萊茵娜大聲說。隨後她掃了一眼艾拉繼續說道：“城裏的姑娘們也一樣！”
“說什麽呢萊茵娜！”艾拉忿忿不平地說，“我覺得多讓戴恩先生了解一些這座城市的傳統和法律是有好處的，請不要亂打岔。”
“抱歉抱歉，艾拉老師！”萊茵娜摸著後腦勺笑道。
“額……”戴恩說，“話說回來，現在全境的戰爭基本都結束了，白獅團這樣的傭兵團豈不是沒生意做了？”
“一針見血……”萊茵娜垂頭喪氣地回答，“萊茵娜瀕臨失業……”
“當然不是，別誤導戴恩先生，萊茵娜。”艾拉說，“戴恩先生覺得在這個時代，白獅團這種規模的傭兵團能接到多少工作？”
“戰爭時期就不說了，和平時期的話，除了運輸大量金錢或財寶之類的工作，否則沒人會雇傭那麽大規模的傭兵團吧？商隊之類的，充其量花錢雇個十幾到幾十人的護衛就夠了。”
“沒錯。”艾拉說，“不瞞你說，即使在戰爭頻發的年代，白獅團這樣的傭兵團靠雇傭金和戰利品收入，也基本隻能保本罷了。畢竟這些用生命來賺錢的傭兵們薪水可都不低。大概是戴恩先生這樣的騎士的三倍左右吧。”
最後一句話明顯打擊到了戴恩，他垂頭喪氣地自言自語道：“我這十八年究竟在幹什麽呢……”
“別想那麽簡單了，騎士大人。”萊茵娜沉下臉插嘴道，“傭兵都是衝在最前線，或者是被派去執行最危險的任務的。可不像騎士老爺們，衝鋒完了就可以退出戰場，讓預備隊上去肉搏。碰到風險很大的戰鬥，多數情況也不會派你們上去！”
“明白了，向你們表達由衷的敬意。雖然是敵人……”戴恩想到自己首陣時的光景自慚形穢地說，“那白獅團到底是怎麽運營下去的？照理說這樣有上頓沒下頓的，早就解散了啊……但我看營地裏的傭兵們都過得挺滋潤啊。”
“那就要問你身邊這位小姐咯。”萊茵娜自豪地說，“要是說湖之都的繁榮是靠哈姆萊·勒巴克總督，那白獅團的繁榮就全靠艾拉德莉斯·哈曼尼了！”
戴恩突然對身邊這個身材嬌小，弱不經風的少女肅然起敬。
“艾拉德莉斯小姐，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戴恩問。
“叫我艾拉就行啦……”艾拉苦笑著說，“到團公所還有些時間，給戴恩先生講講也沒關係，就是不知道你會不會感興趣啦……”
完全不明就裏的戴恩，自然無比好奇，這樣一個少女是如何撐起一個數千人的傭兵團的運作的。
“洗耳恭聽！”
“說起白獅團，首先得說下傭兵團的由來吧。百年前，世界上許多國家還未統一，領土間的界定沒有公認的標準，戰爭爆發頻率遠遠超過現在。許多靠作戰為生的人們，為了獲得更強大的力量，追求更高的地位，將獨立的傭兵們組織起來，成立起許多實力雄厚的軍事團體，被世人稱之為傭兵團。許多強大的傭兵團幾乎富可敵國，甚至有一些在小國間的領土糾紛中趁虛而入，占據了一些爭議土地，自立為王。那是傭兵的鼎盛時代。”艾拉說。
“隨後的年月裏，傭兵團呈兩極分化的趨勢。
一方麵，強大的傭兵團擁兵自重，擁有土地和屬民，逐漸成為了城邦國，這些小國在後來的日子裏或是被大國消滅、兼並，或是成立像南方的新月群島那樣的城邦聯盟，在世界的競爭中占據一席之地。
另一方麵，沒能建立自己國家的傭兵團，依舊幹著正規軍不願意幹的髒活累活。由於各個國家的統一、戰爭頻率的降低以及魔物軍團的瓦解導致的許多魔物都不敢踏入人類領域內，這些傭兵的生存空間被不斷擠壓。許多傭兵團被迫解散，團員們又像先人們一樣以個人為單位，或者三五成群，幹起了獨立小傭兵的活，有些窮凶極惡的更是進入山林，幹起了強盜的勾當。存活下來的傭兵團屈指可數。”
艾拉從腰間取下一個做工精良的皮質水袋，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後，繼續說道：“直到近些年，商業和技術的發展使國家間對土地的爭奪力度驟降，戰爭也逐漸演化為國家之間國力的比拚，對傭兵團的需求也越來越少。現在，千湖王國還存在著的超過五百人的傭兵團僅僅隻有五個了。”
“順帶一提，白獅團是五大傭兵團裏實力最弱的哦！”萊茵娜說。
“別妄自菲薄啊萊茵娜……”艾拉歎了口氣說，“白獅團的武力在全境，乃至王國中都算不上強大。足以稱道的名戰士也隻有團長、萊茵娜和瓦格納·弗雷因先生三名罷了。但大陸上所有的傭兵都知道一件事情：白獅團是整個大陸上屈指可數的富有傭兵團。即使是北方王國最強大的尤根海姆戰士團，也處在瀕臨破產解散的邊緣。”
“所以白獅團到底是怎麽……”戴恩問。
“多虧了團長正確的決斷。”艾拉說，“在別的傭兵團都致力於招兵買馬擴大規模，收編實力強大的戰士時，羅傑團長首先意識到了商業的力量。”
“商業的力量？”
“對。”艾拉說，“工藝與技術的進步，以及水陸交通的完善讓這個世界的商業比起傭兵的鼎盛時期進步了太多。商人們買賣更大宗的貨物，收付更大金額的貨款。
十年前，湖之都前十位的某個商會將湖之都的葡萄酒或工藝品帶到伊甸帝國出售，再將帝國的皮革製品帶回本市，交易量大約在80金霍克左右，扣除貨物成本，利潤大概是60金霍克。這趟旅程需要花他8個夥計十五天的時間，不計底薪，需要支付他們總共6個金霍克的薪水；還要雇傭5名傭兵保護貨品和貨款的安全，每名傭兵的報酬大概需要3個金霍克，總共15金霍克；出入關時還要繳納總共24個金霍克左右的關稅。扣除所有開銷後可得到的利潤已經不多了。
但現在，由於貨運船速度的加快、運輸量的擴大，以及貿易對象需求量的增加，前往同樣的地方，花上10天就能交易接近240金霍克左右的貨物。和帝國之間的開放通商協議也降低了他們近一半的關稅開支。”
“我的天呐！”戴恩驚呼，“原來一趟能賺15金羊就令我很驚訝了，這可是我大半年的薪水！現在一趟竟然能掙錢214金羊，簡直是暴利了！”
“你數起金霍克上的山羊來倒是挺快的……”萊茵娜嘲笑道。
“是啊，算數倒挺快啊。”艾拉笑了笑說，“但你忽略了一個問題，原本80金霍克的貨物隻要5名傭兵保護，8個夥計運輸；現在240金霍克的貨物量，人員數量也得是三倍吧！事實上，現在這種體量的貨物起碼需要三十人的護衛，否則一定會被森林裏的強盜團夥盯上。”
“戰爭少了，強盜倒是越來越多了……”萊茵娜歎氣道。
“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沒有戰爭錢賺，許多傭兵隻能當盜賊了，而且和平時期貿易更加頻繁，可以搶劫的東西也更多了。”艾拉解釋道，“接著說，三十人的護衛，雇傭十天的市價差不多在120金霍克左右，夥計也要用到更多。實際上的成本開支還是很大的，而且投入越大，風險越大。前幾個月就出現過一支商隊被幾家盜賊聯合搶劫，總價值300金霍克左右的貨物和貨款悉數落入盜賊手中，30人的護衛隊全滅的慘案……”
“盜賊們也是孤注一擲了……”萊茵娜歎氣道。
艾拉低頭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說到底，能拿出那麽多錢投入到一次遠途買賣的商會也就沒幾家。拿得出那麽多錢的商會，本身的運行也需要大量資金投入，所以這些利潤並不能算得上是純粹的利潤。”
“唉……”戴恩說，“那這些和白獅團又什麽關係呢？”
“嗯，關係重大。接下來要說的才是重點。”艾拉說，“白獅團的羅傑團長，在五年前將傭兵團駐地搬到湖之都時就意識到了時代的變化。他不著重壯大傭兵團的規模和武力，而是致力於建立良好的信譽和威望，使白獅團成為全境最被客戶信賴的傭兵團之一。此後，他又主張建立一家以傭兵合約出售、貨幣存貸、擔保為主要功能的附屬機構，也就是我們的團公所，有些學者更傾向於稱之為‘銀行’。商人們可以在任何一家白獅團的團公所存取自己的金錢和財產。”
“銀行……”戴恩回味著。
“算是白獅團的副業吧！”萊茵娜補充，“不過現在也很難說傭兵團和銀行哪個是主業哪個是副業了，團長也從來沒有跟我們明確過……”
“銀行和傭兵團缺一不可。”艾拉用堅定的語氣說，“銀行即權威。而在現在的世界上，除了國家以外，能夠用武力保證權威的隻剩下傭兵團了。沒有傭兵團的武力為銀行擔保，就沒有人信任我們的銀行。更重要的是，比起國家來說，傭兵團能更方便地在本國以外活動。我們的分部覆蓋了大陸上絕大多數的大城市，甚至還開到了沙之國的許多大城市中。有遠見的商會可以在湖之都向白獅團借貸，購買貨物後到遠方的城市進行貿易，等收到貨款後再償還本金和利息。這樣商會就可以投入最小的資金，獲得更多的利潤。更吸引人的是，我們還為商隊提供了擔保服務，商隊可以一名護衛也不雇傭就進行貿易。這都是白獅團的創舉！”
戴恩驚訝地差點從馬車上掉下去，引來了周圍許多人的目光。他用詫異的眼神看著艾拉，問道：“一名護衛都不雇傭？那要是被搶劫了豈不是血本無歸？”
“你當然會這麽想，在很長的年月中，也確實是這麽一回事。”艾拉說，“但選擇讓白獅團擔保的商隊，會有一位白獅團派出的斥候暗中跟隨，隨時了解他們的動向並向總部報告。白獅團向各國發出了公告：‘襲擊持有白獅團擔保函商隊的任何人，會成為白獅團的死敵，即使傾盡所有，我羅傑也將率領全團將其消滅殆盡，絕不留活口！’”
“這還是沒法保證萬無一失的吧……”戴恩問。
“是的，沒法完全規避風險。但對於盜賊來說，襲擊受擔保的商隊無疑也是風險巨大的。所以遭襲概率是極小的，即使商隊遭到搶劫，我們白獅團也會賠償相應的損失。”艾拉說，“至少目前來說，沒有人敢襲擊掛著我們白獅團的旗幟，持有白獅團擔保函的商隊。而且這些商隊由於采用我們的服務，都不必攜帶大量現金，也最大程度降低了風險。有一支商隊確實遇到了盜賊，他們出示了擔保函後，雖然還是支付了一定數量的‘通行費’，但盜賊還是放過了大多數貨物，老老實實地放他們離開了。話說回來，即使有護衛，被洗劫的風險依舊存在。這種長途貿易本身就是風險與財富誘惑之間的一種平衡。”
“這簡直令人無法想象。”戴恩說，“這種擔保需要多少錢呢……”
“目前隻對團公所的老顧客開放，價格大概是雇傭護衛的五分之一吧。”
“銀行……”戴恩自言自語，“真是聞所未聞的東西啊……”
說著說著，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他們來到了一條滿是店鋪和商會的熱鬧街道上，這條名為“獵狗大街”的道路上人潮湧動，聚集了從乞討者到貴族打扮的各色人等，他們有的在精心挑選自己心儀的商品，有的在為了多賣點東西吆喝叫賣著。路邊的小巷裏時不時有幾個髒兮兮的小孩探出頭來朝外麵看看，身材豐滿的酒吧女招待也會借機扯扯路人的衣角，招呼他們進店喝一杯。戴恩注意到道路的盡頭有幾幢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破舊木棚屋，那裏聚集著一群人不知道在幹些什麽。。
但沒等他多看兩眼，他們就停在了一間素雅的三層磚砌小樓前，戴恩抬頭看了看，一塊鑲著鐵皮的異形木製招牌上用金漆寫著“白獅團公所”。艾拉招呼裏麵的人打開邊門，馬車駛進了小樓的後院。
“我們到了。”萊茵娜跳下馬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