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十步殺一人(三)
七月廿四,子時。
長安皇城西門——安福門外的普興坊內,一名白衣文士,於秋夜冷風中,手搖折扇,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朗聲頌詩。
“長劍一杯酒,男兒方寸心。
北平士無雙,袖裏藏秋霜。
但仰山嶽秀,不知江海深。”
迎麵行來一名白衣少女,瓊鼻挺翹,頗有番邦異色風情。聽聞詩句,忍不住抬眼凝望踏步前行的風流文士。
兩人月下相遇,皆著白衣,如同潑墨風塵後的無心留白。
笑靨如花之下。
殺機四起!
女子不可察覺的翻轉手腕,抬手後收手,一切盡在眨眼間。
一如往常千百次的熟練動作。
那名吟詩前行的白衣人一如女子之前遇見的所有人一樣,在她收手後,靜默獨立,不再言語。
“可惜這副好嗓音,以後再無法吟詩。”女子心思至此,自嘲一笑。每次殺人,她都要惋惜一下,這是她為自己豎立的風格。
她少時見師傅殺人,也是每每為死者闔上雙眼,輕聲念道:“安心上路。”
她覺得這樣的儀式,十分帥氣。
師傅武藝卓絕,殺人之後,無人敢攔,所以才能如此光明正大的瀟灑離去。她至今不過僅僅學會一式殺人手法,需要許許多多的心謹慎,才能全身而退。
好在她也算得上資過人,出師至今,無往不利。
“十步一殺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依舊是那副悅耳的嗓音輕念,從女子身後傳來。卻如同晴霹靂,萬鈞雷霆將女子嚇的抱頭鼠竄,聞聲後即刻一路狂奔,逃離此地。
良久,在仔細辨認,沒有腳步聲跟從後,女子才心翼翼回頭望去,未見有人隨行。
她輕功並不如何出色,一番喪命疾馳之後,扶牆喘氣,如男子般平原遼闊的坦然胸襟劇烈起伏,不知是嚇的,還是累的。
一炷香後,她終於有些許好轉,捂住胸口,感受著逐漸平靜的心跳,緩緩自語道:“那是師傅的詩……他,究竟……究竟是何人……”
“我叫徐悲涼。”那個好聽的聲音宛如鬼魅,再次從少女耳邊響起。
少女驚恐轉身,果見方才的白衣文士立於她身側,正麵帶笑意打量她。
“媽呀!”少女驚叫一聲,再次轉身逃離,不顧一切往南城衝去。
就在白衣二人雙雙離開普興坊後,又有一駿馬馱著二人來到此地,正是南宮與少年馬豐濤。
馬豐濤姓馬卻不會騎馬,隻能與南宮同乘一馬。位至方才白衣二人交錯之處,馬豐濤大喊一聲:“停!”
南宮勒住韁繩,駿馬揚蹄穩穩停下。
道:“此地?”
馬豐濤差點被摔落在地,好在他跟隨師父十年,朝夕相處,受其影響脾氣極好,並無少年人驕縱傲氣。他狼狽下馬,拿出羅盤對準方位,片刻之後道:“就是此地。你可以布陣了。”
南宮先前已與馬豐濤互換底細,道:“長安皆在我棋盤內。”
馬豐濤環顧道:“此地未見屍體,刺客應當還未動手,我們還來得及,找的地方埋伏吧。”
南宮道:“能否算出刺客何時動手。”
馬豐濤道:“須在子時。”
南宮沉吟道:“子時……此處子時並無行人,她能殺誰?”
馬豐濤道:“已死之人中,士人離孤,將衛同雙,平民英,屠夫地煞。以吾師歸陰為生死輪回的中心,此地對應的是離同孤雙,所以仍舊是一名讀書人和兩名將人。”
南宮道:“我自然是將人,你雖是仵作,卻不屬陰差,又是長安衛人,應當能算半個將人,可是這個時候,她去哪裏找讀書人來殺。”
“我呀。”突兀陌生聲音從暗處傳來,卻見此地一所豪宅門柱之後,走出兩人。
一人他們認得,便是長安衛衛將軍,修顏涾。
另一名出口之人南宮隻覺得何時曾見過,卻並不認得,皺眉問修顏涾道:“這是何人,你們為何在此。”
修顏涾抬手介紹道:“張初心,我們張丞相獨孫。”
然後一指身後門匾,上書“修府”二字,道:“這是我家。”
馬豐濤對修顏涾施禮道:“拜見修將軍,見過張公子。此地危機暗伏,請張公子回避。”
張初心卻道:“你們方才缺個讀書人。”
南宮道:“缺個送死的讀書人。”
張初心道:“你看我如何。”
南宮道:“你想送死?”
張初心道:“我不像鬆獅,修顏涾才像條長安看門狗。可是我又是他的好朋友,而他又沒什麽朋友,所以隻能我來做這隻鬆獅。”
修顏涾並未被這句調侃觸怒,事實上,他不僅不介意做長安的看門狗,更想做大周的看門狗。
南宮卻道:“晉納刺客如今行凶,不是玩笑的時候。”
修張二人並不答話,相視一眼後,修顏涾走向馬豐濤道:“長安衛有愧。”
馬豐濤知這三人,分別是大周正二品驃騎將軍,正三品長安衛將軍,和當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張丞相獨孫,他不過是個被人嫌棄的仵作,不敢也不願多什麽,隻道:“師父臨走時,並未有怨氣。”
修顏涾欲要下跪,被馬豐濤及時伸手扶住,可他一名仵作,如何攔得住三品武將,修顏涾單膝跪地道:“長安衛欠你老馬一脈,若有所需,絕不推辭。”
馬豐濤道:“抓住刺客。”
修顏涾道:“職責所在,義不容辭。”
馬豐濤道:“那便是對我師父最好的交代。”
修顏涾終於被馬豐濤扶起,對南宮問道:“你們怎麽會來這裏,還知道刺客要殺一士雙將?”
南宮卻扭頭示意馬豐濤道:“問他。你們長安衛真是風水寶地,盡出人才,連仵作都是陰帥傳人。”
修顏涾不問陰帥為何物,隻道:“劍神長孫在你軍中做夥夫,你還要如何人才。”
馬豐濤打斷道:“刺客殺人軌跡,以北鎮安令為中心點,以九死一生之局布陣。此處對應長興坊,長興坊死者如何,此處也要如何。”
修顏涾略有訝色,對張初心道:“果如丞相所言?”
張初心隻是點頭,並不話。
南宮道:“丞相也知?”
修顏涾道:“應該比我們知道的多。”
南宮道:“為何不攔。”
卻聽馬豐濤與修顏涾異口同聲道:“因為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