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序
銀月城是會呼吸的。
??清晨，在漫漫長夜的酣睡中漸漸蘇醒，賣報紙、送牛奶的自行車鈴聲在大街小巷清脆的響起，那是城市的胸口在意猶未盡的睡意中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商店的卷簾門拉起，起初，隻是配合著城市緩慢的呼吸零星打開一家、兩家……不知何時，拉動卷簾門的聲音淩亂卻又整齊的響起，就仿佛交響樂團的重奏。城市完全醒來了，睜開了熾熱的眼眸，以她灼熱的呼吸，迎接著新一天的太陽。
??街邊的攤頭上販賣著應季的蔬果，熟透了的果實的芬芳引誘著來往的行人。街頭賣藝者的鑼鼓聲為城市更增喧鬧。一隊隊滿馱的商隊從天南地北趕來，操著各不相同的口音，駕著馬車，從銀月城穿過。有時候也會見到到汽車，那時，小販們一個個都精神大振，加倍賣力的吆喝著自己的商品。汽車停下的時候，賣花的女孩子們就會如蜜蜂搬湊上前去。貴族需要鮮花，如果足夠幸運，還可能會需要鮮花般的賣花女孩。
??夜開始沉下來，城市開始安靜下來。電燈在各家各戶亮起，貴族們的宅邸更明亮些。街道變得空蕩後，風顯得更大了。果實的香氣散去後，深呼吸，隱隱可以聞到城外青草的草腥氣。當第一顆星星升起，若不出意外，銀月城中某處偏遠的小酒館就會響起魯特琴的聲音，伴著一個女孩美麗的歌喉。在這個時代，吟遊詩人已經是頻危物種。即使是占據四方往來貿易要道的銀月城，吟遊詩人也隻有這樣一位。她的名字叫蚯。
??這天，小酒館來了一個特殊的客人。他用數枚金幣包下了這天晚上的酒館，又用一小包金幣讓酒館的老板以及所有員工早些回家休息，隻點名蚯留了下來。那包金幣扔在桌上，發出的聲音是那樣的沉重，大概用來再開一家同樣的酒館都綽綽有餘。
??這一定是哪裏的貴族。蚯偷偷打量著這位客人，得出這樣的結論。有些生意成功的商人也能這般手出手闊綽，但卻絕不會有著這樣的氣質。他那棱角分明的臉龐，充分詮釋著男性的俊美；他長長的黑發讓身為女性的蚯都心生妒忌；他身上的衣服如天使的羽翼一般雪白；但他笑起來的時候卻帶著幾分邪氣，像是一個小惡魔。那笑容直直的勾起蚯心中的欲望，讓蚯心跳不已。
??他點的曲子是《日落之西》。一首即使是在認識蚯的人當中也鮮有人知的敘事詩。它由蚯的爺爺所作，講述的是五年前“陣風”與吉斯卡共和國軍隊在日暮城的最後一戰。
??蚯清了清嗓子，撥動魯特琴，讓它發出幾聲清亮的聲音，然後，用更為清亮的聲音唱了起來:
??“那是太陽的落點之西，光明從未到訪之地。一千個遊蕩的死神，萬古的徘徊不去……”
??蚯唱歌的時候，那位客人就躺在酒館老板平時座的那把大藤椅上，拄頭沉思著什麽。這時候，他的臉上就罩上了沉沉的陰霾。他一動不動的注視著什麽，黯淡的眼睛中卻什麽東西都沒有印下。蚯在她的盲人爺爺身上看過類似的景象，所以她知道，這位客人確實在看著什麽。不是外麵的什麽東西，他的眼睛在注視的是他自己，是堆積他在內心深處名為時間的塵埃。
??蚯的爺爺是一個巴瑞耶綜合症的患者。因病痛而雙目失明，但卻因此能看到普通人無法見到的東西。五年前的那場戰爭爆發時，他就在日暮城。他在那場戰爭中死去，但卻在死前寫成了這首敘事詩。《日落之西》中，在他筆下，共和國的軍隊與“陣風”的叛軍竟全淪為了配角。她講述著真正宏大的東西——讓無數黑色蝴蝶翩翩起舞的死神，以及與死神對抗的、統帥千萬亡靈的少女。死神獲勝，女孩失敗，大地崩裂，女孩墜落，新生的土地填蓋了裂隙，那是世上最為肥沃的土壤。
??“我和兄長此前一起聽過這首詩。兄長興味盎然，我卻嗤之一笑。”一曲完畢，那位客人喃喃自語，“他是天才，從來都勝我一籌，一籌罷了。可是啊母上，你相信麽，同樣是你的兒子，在這件事情上，兄長竟然提前了我五年之久。”
??蚯在心裏暗暗猜到了客人口中的兄長是誰。四、五年前，確實有另一個貴族對這首歌抱有狂熱的興趣。那是一個如美少女般俊美的男子，和眼前的客人有幾分相像，不過看起來顯得有些瘋瘋癲癲的。
??客人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轉頭衝蚯一笑。蚯隻感到臉上一陣發燙。
??“真是動聽的歌喉。美麗的小姐，可有什麽願望?”
??蚯是第一次聽到有客人會這樣問，言下之意，好像什麽願望都能實現似得。她突然起了壞心眼，想刁難眼前的貴族一下:
??“我想要我們村子通上公路，鄉親全部住上不比貴族差的宅邸。能麽?”
??那位客人果然愣住了。
??“還有什麽有趣的詩麽?”過了好久，客人才這樣說道。
??轉移話題了。蚯在心裏暗笑了起來。能夠捉弄這樣一個帥氣的貴族，讓她暗暗感到開心。
??“倒是還有一個……我們村裏流傳下來的詩，一般不在村外唱。”
??那張帥氣到過分的臉突然湊到了蚯的極近處:
??“為我破個例，不行麽?”
??捉弄別人的代價立刻償還，蚯的心髒如小鹿般亂跳了起來，過了好久，她害羞的點了下頭:“嗯。”
??於是她把位置往遠處挪了挪，清了清嗓子，念到:
??“這是記敘統治世界的王者與反抗他暴政的騎士之間，殘酷戰爭的宏大史詩。”
??然後，伴著魯特琴的聲音，她唱了起來:
??“生於荊棘中的終焉之王，吞食世界，吞沒曆史……地平線上奏起太陽之狂想曲，呼喚偉大的騎士之名……”
??蚯注意到，隨著一句句詩句唱出，那位客人的眉頭漸漸緊皺。
??“噓，”他突然用食指按住了蚯的嘴唇，蚯隻覺得一股電流穿過身體，臉紅的可以煮熟雞蛋。
??“我叫悠，悠·赫索倫。赫索倫家的次子。”他優雅的進行著自我介紹，“你說這首曲子是你們村中流傳的?”
??“嗯。”
??“你們村的名字是?”
??“木易村，離這不遠。”
??悠還想說什麽，突然，酒館的大門被打開，一戴眼鏡的男子慌慌張張的闖進來，在悠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
??“明天?”
??“是的少爺，如果現在趕路，勉強還能趕上。”
??“本來想和這位美麗小姐多聊一些，看來天不遂人願。”悠向蚯優雅的一鞠躬，“悠·赫索倫，改日會去村中拜訪。”
??他匆匆離去，隻在桌子上留下一個袋子。蚯嚐試解開它，在看清袋子裏裝的東西後，她被嚇的久久動彈不得。
??“他真的把我的願望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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