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2）

  終於有東西接住了焰，細細、碎碎的，像是一片沙地。等焰抬起手，看清黏在手上的顆粒時，他才發現這根本不是沙子，而是泥土。是黃色的泥土被榨幹了水分，變成了細碎的粉末狀顆粒。他從地上摳起一個土塊，手一撮，那土塊就碎成了無數的粉塵，被風揚了開去。


  ??大地上遍布著溝壑，那是失去了水流的河床。失去了水流，失去了靈魂，變成了河的遺體。即便成了河的遺體，那龐大的體積也依然向世界展示著其過去的偉大蓬勃，讓焰不由得肅然起敬。底格拉底河流域，毫無疑問就是這裏。世界上再無幾個如它一般偉大的河流，但那終究隻是曆史了。河床上滿是死去的魚，每一條都睜著白眼，瞪著上空，仿佛在質問天空究竟發生了什麽。河床旁倒著許多牛兒、羊兒，身體已經開始腐爛，某些地方露出了白骨，白骨上附著許多螞蟻，也都渴死了。遠處，有長長的人流向著更遠方挪去，那些黑影是那樣的疲勞，以至於挪動的是那樣的緩慢。撲通一下倒在地上，有些爬起來了，有些，就再也沒有爬起。


  ??大地突然又裂了開來，恐怖的水流向著天空噴湧而出，仿佛要擊碎太陽。它們直射到蒼穹的最頂端，又轉而從天而降。比起說是暴雨，那更像是一場瀑布。前一秒，積水才剛沒過焰的腳趾，下一秒，焰的整個人就被大水淹沒。他的身體無法反抗的被水帶離了地麵，被前赴後繼的洪水推嚷著向前滾去。巨大的水流衝的焰無法睜開眼睛，影影約約中，聽到天空傳來幾聲驚雷。不知過了多久，焰終於用僅剩的手臂抓住了一根杆子，使勁的爬了上去。四周空無一物，焰抓住的是一座高塔尖頂，尖頂下方，便隻有濤濤無盡的水流。


  ??焰突然聽到了哈德良奧斯元帥的聲音：


  ??“整個底格拉底河流域都遭遇了旱情，相鄰的地方則遭遇了洪水。共和國的命脈，世界第三長河，就在這半個月內突然改道了！”


  ??這是元帥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如此令人震驚話語，在當時卻不知怎麽像風一樣從他耳邊吹了過去。


  ??焰又聽到了兩個聲音：

  ??“拉格瓦爾特大人，我們相信你能帶著我們贏。”


  ??是猯和蟻說過的話。那是僅有的兩個自願跟著他冒險的士兵，和他一樣是平民。焰還記的他們兩個一個胖胖的，一個瘦瘦的。但能夠記得的也隻有這些。他們兩個都死在焰的麵前，但就連死時的樣子焰都沒有注意。這兩個追隨者同樣像風一樣從他的人生中刮了過去，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不對勁，有哪裏不對勁。


  ??焰想起他和魄的一段對話。交戰前，魄說：“比起在日幕城，你鎮定了不少。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一樣。”而他則回答：“我可沒感覺我有任何變化。”於是魄回應道：“那是因為什麽呢？魔法？”


  ??難道做他真中了什麽魔法，變了一個人不成？


  ??不，未必。


  ??即使注意到了哈德良奧斯那句話的含義，他也沒有抱有任何後悔。他要保護森，要保護曦，要和源對抗，為此才掀起了底格拉底河的河水。比起森的安全，其他的一切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也沒必要非得注意到猯和蟻的死。在他眼前發生的死亡不知有多少。因他而死的、和他無關的、和他關係好的、他完全不認識的，早已麻木了。


  ??雖然感覺有些異樣，但這些都確確實實是他原本就會幹出的事情。穗那欠揍的笑臉又浮現在了他的眼前，以及那句故作深沉的話語——“人啊，認識你自己！”


  ??按穗的說法，有一個其他的什麽力量幹擾著焰。但那也許隻是他的胡說八道。他本來就騙過焰一次，不值得信任。


  ??必須要找到一個決定性的證明。證明自己是自己，或者自己不是自己。


  ??——“哥哥，你居然拉開了我的手？”


  ??——“哥哥，你想幹什麽？”


  ??——“哥哥，你難道真的想保護師父？為什麽？”


  ??——“哥哥，我不是說了不允許你這麽做的麽？”


  ??——“哥哥，我們拉過勾的吧！喂，拉過勾的吧！”


  ??“不要亂想！”一個聲音憤怒的在焰的耳邊響起，“你是為了你妹妹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這就是你，你就是你，不存在什麽魔法！”


  ??“最後一次見到森時還是在城牆上。已經快一天了。”焰自顧自的笑了起來，“正在發生戰爭，這是戰場。我的妹妹在戰場上消失了這麽久，而我不但沒有去找她，反而還向元帥領了一個任務？”


  ??那個憤怒的聲音一下子就消失了。洪水退去，高塔消失，四周又變成了那個空無一物的白色空間。焰握著自己空空蕩蕩的一隻袖口站了起來，對著空白的前方自顧自的說著起了話：“怎麽沒聲音了？事到如今，你該不會還想裝成是我的‘心聲’什麽的吧？喂，別躲了。不管你是誰、對我做了什麽，滾出來，立刻，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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